《怎么都欺负老实魔修》遠夜十八

50、第五十章

　　家里蹲的日子贾铁心一下子就过了半个多月。
　　她现在非常理解那些修士为什么能一闭关就以年为单位。专心祭炼兽血、打坐修行的时候，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会变得非常迟钝，她体感上才过了两三天，结果居然都半个月了。
　　闷在屋子里许久的贾铁心走到寮舍外，阳光久违地打在身上，微微的暖意融化了不易察觉的疲惫。
　　虽然不困，但她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忽然觉得做把躺椅摆在外头，悠闲地晒一天太阳也不错。
　　这段时间老是沉迷修炼，理论上的确应该劳逸结合一下。

　　不过贾铁心没急着付诸实践，她记得阿豆要一个月才能康复，不出意外现在还维持在凡人状态。当时分完魔晶和补货的丹药后，贾铁心就一头扎进寮舍里没出来过，也不知道阿豆如今在做些什么打发不能修炼的时间。
　　她于是走到阿豆的卧室前敲门，叩叩两下，无人回应。

　　贾铁心挠了挠头。
　　阿豆的性子不宅，也许去了别处。

　　她又站在寮舍边远远地瞧了眼训练场，场中居然只有文砚和小少爷两人，空旷得很。
　　陈天恩依然在练剑，贾铁心细瞧片刻，发觉他的剑术在这半月内像是又有精进，不但出剑凌厉，动作也精简许多。虽未按照剑招练习，却比死板的剑招更显灵活与催破之气。
　　“看来这趟历练对小少爷裨益极大。”自言自语地做下评价，她又转去瞧了文砚，“……咦，文砚怎么在练法术？”

　　训练场的中心位置成了一片贾铁心半点不愿踏入其中的泥沼，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粘稠泥水，看来他在学水和土的混合术法——呃，混凝土？
　　贾铁心挥去脑袋里的土木笑话，定睛瞧了施法全程，发觉这是个会飞溅出一圈泥水的法术。
　　攻击力不大，辅助性拉满。
　　她费力地回忆半晌，隐约记得文砚的三灵根中并没有土灵根，不过好歹还有个水灵根，学起来不会太费劲。
　　话说回来，本应该在练法术的小少爷在练剑，本应该在练剑的文砚在练法术……两人这是在针对各自的短板勤加练习？
　　倒也没毛病。

　　观察完两位同门的近况，贾铁心又去议事厅瞧了一眼，里边空空荡荡，没见到半个人影。
　　“阿豆和秋水去哪了……？”
　　她没想通，一番考虑后直接取出通讯珠给冯秋水和莫愁人传讯。
　　后者很快就予以回复，说阿豆和他在药田里，而秋水去了施行露长老的洞府修炼，目前还未出关。贾铁心对别人家的师尊没那么关心，经莫愁人一提才发觉原来距离施行露与其清侣双修已过去了足足一个季节。
　　合欢宗内基本四季如春，不太能从周围景色中发现季节的变换，也让贾铁心对流逝的日子十分没有实感。

　　能被师尊直接指导是天大的好事，此次出关后秋水必将脱胎换骨。
　　贾铁心这么想着，足尖一转往药田的方向迈步。

　　莫愁人的药田不大，一共就四亩地，对可以使用法术的修士而言非常容易打理。翻土、浇水、除虫……这类曾经让贾铁心吃尽苦头的农活都能掐诀解决，只有收获的时候要稍微费点心思。
　　当然，如果要种植娇惯的珍稀药草，那就另当别论了。
　　无论在不渡州还是修仙界，总有难以养活的金贵植物。

　　走到药田附近，郁郁葱葱的灵药比田边的两人先一步映入贾铁心眼帘。
　　四亩地里开满了迎风飘摇的淡白色小花，空气中飘来柔和的香气。她在《药草大全》里见过这种灵药，是他们经常服用的宁神丹的主要原料，宁神花。
　　宁神花在修仙界随处可见，地位几乎与野花差不多。
　　然而即便是路边的野花，不出门也摘不到。对于他们这些待在宗门内埋头修炼的小练气来说，莫愁人特意改种的宁神花都勉强算是平常不易得的材料。

　　“莫前辈，阿豆。”
　　贾铁心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得到前者的微笑和后者的挥手作为回应。
　　她凑近去瞧，问道：“这是在采摘宁神花？”
　　“是。阿豆闲着无事，我便唤她来帮忙摘花打发时间，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凡人也能轻松采集。”莫愁人答道。
　　真要迅速采收，他一息之间就能做到。但反正不着急，就干脆让阿豆一丛一丛地采下来，还能顺便锻炼身体。被叫来帮忙的‘凡人’小姑娘正背着箩筐在田里走动，一次就能薅下十几朵小白花丢进框里，动作十分熟练。
　　浅浅一瞟四亩地的大致状况，绿色与白色对半开，看来收获工作已完成一半。

　　“莫前辈为何要种宁神花？从前过来时，似乎还是相对更罕见些的药植，种类也多一些。”
　　相对宁神花更罕见，其实依然只是普通货色。
　　练气初期时，贾铁心一行人来过药田许多次，那时候这四亩地分别栽种着五花八门的药草，除了边缘规整，看起来和杂草地没太多区别。被莫愁人带领着以修士身份耕作过几日，他们对此处的作物不说百分百了解，至少也能自信地背出其中八成。
　　对此，莫愁人给出解释：“这些宁神花是要炼成宁神丹给你们的，省得大家还要在如此低阶的丹药上花费。这一茬收完，大约能炼出至少足够使用一年多的丹药。等阿豆收完，整片地都得翻耕，往后一段时日要改种其他的。”
　　“原来是给我们用……莫前辈费心了。”

　　受益者之一的贾铁心道谢后便提出和阿豆一起采摘，莫愁人自无异议。
　　尽管能以真气直接采收，她却想难得绕绕远路，自己编了个简单的箩筐后就走到地里摘花。宁神花便宜好养活，采摘起来也没太多规矩，只要掐断花茎，连着萼片一块儿将整朵花撷取即可，甚至比取下苋蛾的翅膀还简单。
　　在身体素质大幅度提升的如今，就算这活儿要频繁弯腰，贾铁心也不觉得劳累。手中捏着软软的花朵，鼻尖嗅着清雅的花香，居然还挺陶冶情操。
　　等她将一亩地的宁神花全都收进箩筐里，抬起身子掂量几下满满当当的白箩筐，只觉得神清气爽。

　　四筐小白花堆在一起，贾铁心想当然地询问：“这些要送去给纪前辈吗？”
　　“不，宁神丹我来炼制就足够了。”
　　对着两人稍有惊讶的眼神，莫愁人呵呵笑说：“虽非炼丹师，这类低阶丹药我还是有能力炼制的，没必要麻烦纪前辈。待你们也进入筑基期，学个半天炼丹入门就能随意炼制练气初阶的丹药，很简单的。”
　　“噢……”
　　贾铁心想说莫前辈不用为他们这般劳心劳力，又是种药材，又是炼丹，听着好不费心费力。
　　可转念一想，如莫愁人这般修为不得寸进的修士，似乎除了做杂事打发剩余的日子，也难以生出旁的追求。
　　傅管事因喜爱读书而泡在藏书阁，可莫愁人本身并无特别的兴趣爱好，性子里又带了些乐于照顾晚辈的慈和，便只能给他们这些小家伙的修炼提供些帮助，聊以度过余生。
　　她不着痕迹地瞧了眼莫杂役成熟中透着几丝衰败的面相，顿觉黯然。
　　百年练气，两百年筑基，也不知他们二人还剩下多少年寿数。
　　若能在寿限将近前找到法子重回修道之路……她自知这种念想无异于白日做梦，默默压下心中念头，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事物上。

　　采完花朵后，田里只留下大片光秃秃的茎秆，贾铁心帮忙将它们全部割下，又把地都翻了一遍。她生在农家，镰刀和锄头都是老伙计，至少比剑和针使起来顺手得多。
　　小乞儿从未接触过这类种地的工具，用着不得要领，被贾铁心教了要如何使劲后才逐渐像模像样起来。
　　前农女和前乞丐同时放下锄头，这活计轻松到贾铁心连气息都还极为平缓，阿豆脸上也不见劳累神色。

　　翻地后要晒一段时日才能播种，虽然不知道修真界的规矩是不是这样，反正在不渡州时一般会这么做。到时候她肯定早就回寮舍继续祭炼兽血，抽不开身过来帮忙。
　　但一码归一码，贾铁心面露关切：“这片地之后要种什么？”
　　莫愁人过来道了声辛苦，随后回答说：“还未想好，不过其中一亩应该会用来种植香料。”
　　“……香料？”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阿豆，后者朝她点头。
　　“我想自己种香料，以后搭配着用。”
　　阿豆对美食的执着先前在别渊已初见端倪，如今甚至演变到要自行栽培调味料……她虽有几分讶异，但并不十分意外。

　　贾铁心丝毫不怀疑阿豆能否成功，不提那最适合培育药草的单木灵根，普通修士也有百般手段让并非灵植的香料一茬一茬地长。
　　令她倍感意外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斟酌一番，她说道：“初来合欢宗时，我见你对成为修士那般热心，还以为阿豆与小少爷一样对修炼外的事完全不感兴趣。之后相处数月，阿豆姐姐也一如我预料中那般勤恳修行，如今已身手不凡。万万没想到……竟会对厨艺产生这么大的兴趣。”
　　阿豆对厨艺的青睐，算是贾铁心对其印象的重大颠覆。
　　当时的乞儿身形削瘦，像只皮包骨的小猴子。那副难民模样的阿豆跪在卓英面前磕得额头溢血不断恳求着要学仙术的场景，对座下的贾铁心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她自己从来没有过这般强烈的渴求，强烈到不顾旁人目光、不惜己身一切。

　　“……”
　　被谈及的阿豆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贾铁心。
　　番时日下来，她的身量已长得和她们差不多高，早已不见从前的瘦猴样貌——但这双眼睛，仍旧和初见时一样明亮。她自己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回应，默默思索片刻才开口。
　　“其实是一样的。”她说，“我不想再挨饿，再吃那些黑乎乎的馊馒头了。”
　　“啊。”

　　这句话一出，贾铁心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阿豆。
　　过去的乞讨生涯让小乞儿对食物产生了执念，成为修士、学着处理兽肉，都是往日阴影留下的痕迹。阿豆不一定非要成为仙味馆的学徒，从此走上修厨的道路，也不一定非要变强。
　　她的欲求很简单——不挨饿，想吃到足量且美味的菜肴。
　　在此基础上，她也希望成为更优秀的人……比如，像她的师尊卓英一样的修士，仅此而已。

　　“有明确的追求，挺好的。”
　　贾铁心极为认可阿豆的选择，鼓励她说：“那以后再去野外狩猎妖兽，我要吃由阿豆种的香辛料调味出的妖兽肉，哈哈。”
　　阿豆提醒她：“大概没有仙味馆的好吃。”
　　“想尝仙味馆的调味，我们再去别渊就行。都到野外了，当然要支持伙伴的事业咯。而且总吃一种味道，再美味的菜也会腻，阿豆的手艺和仙味馆的手艺互相穿插，才能保持更久的新鲜感。”
　　既想鼓励阿豆，又不想让她有压力，贾铁心便说了这一番话。
　　其实所谓的‘腻味’，对他们这群平时不需要吃饭的修士来说根本不存在，是她胡扯的。但阿豆好像颇为受用，还认真地告诉她会尽力研究出好吃的配比——和仙味馆的配方不一样的那种。
　　“好，那我先期待着啦。”

　　再随意聊了预备种植的香料品种，见日头渐落，贾铁心便和阿豆一块儿告别莫愁人，从药田回到寮舍。
　　训练场的小少爷和文砚也在差不多时间结束练习，两拨人凑巧在寮舍前碰上。略微寒暄几句，过问一番阿豆的身体情况，之后便要各自回卧室继续夜里的打坐。

　　“贾……道友，请留步。”

　　然而贾铁心推门的动作却被文砚打断。
　　她疑惑地转头，不知道这位和自己平时没有太多交集的同门要干嘛。
　　“什么事？”
　　“请问……你所使的烈箭诀是否经过改进？”他犹犹豫豫，小心地询问，“我看你与少、……陈天恩所使的应为同一个法术，但效果极为不同。”
　　“对，我常用的烈箭诀被简单更改过。你……想学？”
　　文砚微微点头。
　　这名沉默寡言的前仆从身上那股子跟班气质多少消退了一些，尽管与人沟通时经常显得唯唯诺诺，但那更像是因他的确无所谓所以才顺从安排，而不是一味掐灭自身主见地遵从，不敢不附和前主家的意思。

　　多重烈箭诀的手势没什么特别的，但要精准操控它，免不了用到神识。
　　贾铁心正准备婉拒并说明情况，就听到文砚又说：“我想了解如何粗略地更改法术效果……这份心得，我会付魔晶。”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来求教的态度极好，奈何这份魔晶她真赚不了。贾铁心不觉得自己在法术上的造诣高超到能指教别人，她如实地将修改多重烈箭诀的前后过程简要地描述给对方，并着重强调了宴采归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并非我想藏私，可阿豆当时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修改术式伴随着极大的风险，我也是在师尊的指导下才完成了对烈箭诀的改善。”她郑重其事地劝说，“若你实在需要，不如等沈长老空闲下来之后找她求教吧。”

　　这番合理的建议道完，文砚沉默半晌。
　　眉峰里缠出一丝纠结，他对贾铁心说了声多谢，匆匆回了自己的房间。

　　贾铁心捏着下巴回味他方才的态度，思来想去，揣摩出一个结论——文砚大概与沈静姝长老关系不好。
　　虽觉诧异，但想想沈长老之前表现出的火爆性格，似乎也不那么令人意外。

　　终归是他人师徒之间的事，她不适合插手。
　　反正这合欢宗又不是全由几位长老主事，若文砚真心无法忍受与沈静姝的师徒关系，以他如今的性情，直接找卓掌门即可。
　　贾铁心才不自寻烦恼，她也回到卧室，取出兽血准备开始新一轮的祭炼。

　　通讯珠闪了闪。
　　放下一湖天拿起珠子，发现是秋水姗姗来迟的回复。
　　‘抱歉，忘了与你说。最近我都在师尊洞府内学新的功法，不日便能出关。到时候让你们都瞧一瞧我的新本事，铁心姐姐可要来捧场哦。’
　　“这话说得……”贾铁心失笑地听着冯秋水的回讯，“能让她提前炫耀，看来新学的功法有点东西。这几天得多注意通讯珠，免得错过秋水的消息。”

　　她把通讯珠挂在颈间，与血珠并排靠在一块儿。
　　重新拿起一湖天，引出妖兽血送入丹田内。在专注地投入到祭炼兽血中之前，贾铁心极快地回顾今日所见所闻。
　　每人都在不同之处下苦功，每人也都因此有所收获。
　　虽然进了修仙界，日子倒比从前还安稳平和……

　　她喟叹一声。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