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欺负老实魔修》遠夜十八

5、第五章

　　乞儿阿豆每日都早早起床，到议事厅里坐好等候卓英回来。
　　贾铁心觉得这样闷声不响地待着有些闷，便在议事厅与寮舍之间随意走动。偶尔发呆，偶尔看看风景，也无更多的事可做。因固本丹的缘故，他们不需要进食，极少有排泄的需求。尽管她没时刻盯着议事厅里面，但不出意外，阿豆从早等到晚没有挪过地方。
　　从村子里回来的第二天晚上，一方面好奇，一方面觉得无聊，她就向坐了一整天终于准备回寮舍的阿豆询问缘由。
　　“不努力，就讨不到东西吃。”阿豆理所当然地告诉她，眼中闪烁着铁心未曾拥有过的强烈意志，“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不然就会饿死。”

　　她相信，假如合欢宗要进行弟子选拔，阿豆一定能凭借其不屈不挠的精神赢得一席之地。
　　仔细一观察，对方凹陷到甚至有些可怕的脸颊好像平坦了一些，如幼猴般瘦小的身体也仿佛多了些肉，宛如因常年缺水而干枯的植物终于获得充足的水源与养分，蜷曲成小小一圈的枯黄枝叶总算可以慢慢舒展开，恢复到它本该有的翠嫩模样。
　　想必固本丹的调养作用在乞儿的身上起到了显著效果，令她发生了立竿见影的变化。
　　贾铁心决定留下来，不过是因为无处可去与随波逐流，而阿豆和她不一样。
　　望着对方远去的瘦小背影，她驻留在原地，心怀无限感慨。

　　“好久没见过如此坚定的信念了，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一个声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贾铁心身后，她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转身。
　　“谁？”
　　……随后瞧见一名拿着扫帚的灰发男性，外貌表现出的年纪比药师与宴采归大些，衣服也更为简朴，灰扑扑的。
　　“哦、忘了你们是凡人……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他略带歉意地笑笑，灰色的眼珠落在矮他好几头的小姑娘身上，态度平和，“宗门里几乎没有出现过凡人，大家通常会第一时间发觉我的存在，一时间忘记了应该要先打招呼。抱歉啊，小妹妹。”
　　贾铁心摇摇头，并不介意这种小事。
　　但那把扫帚实在吸引眼球，她忍不住问道：“前辈也是合欢宗的门人？”
　　“嗯——姑且算是扫地的？”他不确定地说，“不过如果你有采买东西之类的需要，也可以找我。毕竟我在宗门里是，嗯、杂役的定位。”
　　“杂、杂役？谢谢前辈，我目前无甚特别的需要……”
　　贾心干笑着应和。
　　结合他的话语内容，她此刻觉得自己该不会是碰到了什么扫地僧老祖之类的角色吧？

　　自称杂役的男修见铁心这般反应，竟有些懊恼。
　　“我看起来是不是不像？唉，明明都尽量往杂役的方向打扮了……果然还是因为宗门里常年没有外人，所以得不到正确评价吧。”嘟哝到一半，他又逮着铁心问，“小妹妹，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能更像个杂役？”
　　小姑娘被迫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位中年男修，而后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小心地说出实话：“前辈的打扮其实与杂役很接近了，就是……周身气度不凡，怎么扮，也成不了真的杂役。”
　　这番褒奖让男修不好意思地拿起扫帚挡到身前，然而细杆子遮不住任何东西，大约起到了心理安慰的作用。口中谦虚地说着没有没有，他嘴角的笑容却始终落不下去。
　　尽管男修还有与宗内新人聊聊的想法，但傍晚时的天色变化总是极快，几句话之间就彻底寻不到落日的踪迹，周围瞬间暗了下来，两旁路灯陆续燃起火光。
　　“夜已如此深了？抱歉耽误你这么久，尽问了些无聊的问题，快回去休息吧。”
　　男修催她休息，实际上也的确到了该休息的时间，贾铁心便顺势离去。临走他还摆摆手以作道别，怪亲切的。

　　然后贾铁心次日也遇到了这个人。
　　既然算是‘熟人’，两人便各自介绍了一番自己。对方知道了贾铁心的名字，贾铁心也知道了对方的名讳——莫愁人。
　　心道你们修仙的古代人起名字怎么都奇奇怪怪的，贾铁心面上仍旧礼貌地询问他在做什么，他回答来打扫议事厅。

　　“我还以为仙人会有那种……轻轻一挥手，就能除去尘埃的术法，万万没想到，居然仍需要如凡间般遣人清扫。”
　　“是有的。若你选择修行，没多久就能学到清洁术除尘术一类的基础法术。一般宗门内的建筑也都附有各种阵法，常年保持清洁的除尘是基本中的基本，哪怕再破败的小宗门都不会吝啬这点花费。”莫愁人两手撑在扫帚柄上说道，努嘴指了指寮舍的方向，“你们的宿舍也如此，铁心妹妹有兴趣的话，不如试试整日都将窗与门开着，一丁点灰尘都飘进不去的。”
　　——这么一说，这人拿着扫帚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贾铁心对他的话并无不信，也就婉拒了这听起来就傻里傻气的小实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莫愁人又格外没有修仙者的距离感，她就和这位‘杂役’坐在议事厅的门槛上聊了一会儿。贾铁心把其余四人的情况告诉他，而莫前辈则将合欢宗内部的大致地图交给了她。
　　当然，这是因为贾铁心说了自己会留在宗门里。
　　她知道自己没说谎，至于莫愁人怎么知道她没说谎，那贾铁心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何时，本来坐在议事厅里头的阿豆转移位置，将蒲团挪到他们两人身后，光明正大地听起信息量满满的交流。
　　选在这地方聊天，他们本来也没有瞒着阿豆的意思，于是两人的交谈顺畅地变为三人。
　　“现在的合欢宗是前任宗主兴建的，那夜之后，不少地方就空了下来。如今还在使用的也就议事厅、寮舍、藏书阁、部分药田，以及各长老的洞府了。”莫愁人在地图上指了几个方位，“空屋都有禁制，你们进不去。药田……嗯，参观的话可以，但不要随便动里面的药材哦。”
　　说着，他还刻意做出恐吓的表情，可惜气质不到位，不具备半点威慑力。
　　“药田也是莫前辈在管理么？”
　　她问，阿豆显然也想知道，两双视线齐齐望向男修。
　　莫愁人颔首：“一半是我，一半是纪兄——纪兄你们应该见过，就是炼制固本丹的那位。药田一般是我们两人在用，你们糟蹋我的没关系，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纪前辈的田可千万别随意霍霍……虽然你们也越不过禁制就是。”

　　禁制、禁制，修真界无处不在的禁制。
　　腹诽一会儿，贾铁心便听莫前辈向两人提问：“对了，铁心妹妹还有阿豆妹妹，你们识字么？”
　　阿豆晃晃头，她一个乞丐去哪识字，能有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
　　贾铁心则点了头：“大约识得些许。”
　　“喔，那这几日铁心妹妹无聊时可以去藏书阁借阅些与功法无关的闲书读一读。我没记错的话，里头也有部分百科游记，或许能帮你更快地了解修真界。”莫愁人热心肠地建议，“阿豆妹妹……不如去藏书阁的傅管事那儿取几份纸笔，先从识字开始。”
　　“我现在就去！”
　　小乞儿腾地站起身，立刻往藏书阁的方向跑去，急到都没顾及脑后将散不散的头发。
　　“好性急的小家伙。”莫愁人感叹一声，不紧不慢地从门槛上站起来，拍了拍即便沾了灰尘也瞧不出端倪的长衣，“那我们也走吧。”
　　贾铁心便跟了上去。

　　藏书阁离得稍有些远，虽然走得闲庭信步，也花了一刻钟才到。
　　跑过去的乞儿早就领到了纸和笔，趴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抓持毛笔，对着字帖练字。

　　“阿桂！”
　　男修人还未到，就远远地朝在藏书阁门口柜台内坐着的女子招手。
　　贾铁心定睛一瞧，发觉那位傅管事也有一头与莫愁人相似的灰发，连年纪都相仿。傅桂头也不抬，视线只专注地落在手中书册上，口头倒是回应了对方：“你唆使来的小丫头？身后的也是？”
　　“呃、毕竟都是将来要留在宗门里的小妹妹，就想着带过来也无事。而且你这一点人气都没有，多两个丫头来借书还书，正好热闹些。”他心虚回道。
　　神情严肃的女修冷哼了一声，手中书籍翻过一页。
　　“我管书，不管给人启蒙。你提的事，自己解决。”
　　……意思是让莫愁人自个儿给阿豆当教书先生，别去烦她。

　　“好嘛好嘛，我知了。”
　　莫愁人小声嘀咕着，一边带领贾铁心来到柜台前。他将铁心的需求告诉对方，傅桂这才放下书，仿佛蒙了层雾的浅灰色眼瞳瞧了瞧就比柜台高出一点的小丫头，问道：“具体要什么，百科，还是游记。”
　　“我想要……能了解常识的科普读物。”
　　傅桂抬头取来就放在手边的一册薄本，并将它递给贾铁心。
　　贾铁心满心疑惑地翻开薄本，发现里面竟记载着诸多书名、此书作者与存放位置，像是个修真版的图书馆藏书查阅系统。
　　“挑一本感兴趣的，我帮你去取来。”

　　她来来回回地翻找，仅从书名上着实瞧不出太多，便依照感觉选了本最朴实无华的《修士必览集》，将名册递还给管事。傅桂看也不看名册，听了书名后直接朝里头的某个书架走去，从低处抽出本一指厚的书册将它塞到贾铁心怀中，娴熟得毫无多余动作。
　　做完这件事，傅管事又坐回原来的位置，拿起放下的书继续阅读起来。
　　“一月内需还来。若未在月内读完，要亲自来续时。不可损坏、涂改书籍，不可外借给他人。可自行抄录，但不得外传给非宗内人士。”
　　“好，多谢傅前辈。”
　　贾铁心抱着书恭恭敬敬地行礼，却被女修说：“唤我管事便可，不必以前辈相称。”
　　“好的……傅管事。”
　　改称时，铁心仿佛听见身旁男修嗫喏着‘阿桂怎的面对孩子还如此古板’，成功获得傅管事一记冷冷的瞥视后收住了嘴。

　　趴在地上习字的阿豆被莫愁人唤去议事厅正经从零开始学习，而贾铁心则拿着借来的书回房阅读。
　　《修士必览集》里撰写的内容正适合她这种还未入道的弟子，对于修真界的历史、当今较为有名的门派组织、功法特点、地理环境等事宜都有描写，只不过碍于厚度，均点到即止，没有过多深入。
　　她一下子从上午看到傍晚，仿佛在阅读某位大手作者设计的独有世界观一般，读得津津有味，同时也对合欢宗的历史地位有了更加明确的了解——人人喊打，如履薄冰。这本读物的完著时间在百余年前，那时卓英尚未成功复仇，所以书中明确记载了‘自称合欢宗弟子的修士无论真假，必然心怀不轨’的内容。
　　让即将成为真合欢宗弟子的贾铁心颇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她合上扫盲文集，打算沐浴睡觉时……“叩叩”。
　　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是我，阿豆。”

　　铁心步至门前，便见矮她一头的小乞儿手持早先见过的字帖与一套纸笔，面上带着叫人可怜的乞求神色。
　　“能不能、请你帮我复习？”
　　瞬间明白了阿豆的来意，她侧过身：“进来吧。”
　　乞儿仿佛在担忧贾铁心改变心意，像受惊的兔子般极快地跨过门槛坐定事实，在她合上门转过身来时说了句谢谢。帮阿豆加深今日所学文字又不花费她多少精力，贾铁心自觉没什么好谢的。
　　她本打算问阿豆为何要如此急切，转念一想……
　　他们五人里，冯秋水与陈天恩必然识字。陈家随从文砚，听名字感觉不太像简单的小厮，更有种近侍或陪读的感觉，这类贴身下人一般多少也识点字。至于她……阿豆大概万万想不到，一介农女竟然也识字。
　　这样一排查，不识字的竟只有小乞儿一人，难怪她心里着急。

　　在卓英和三人回来前的几日内，贾铁心与阿豆就如这般过着平静的日子。
　　阿豆与莫愁人白日在议事厅里学字，铁心在寮舍读书。等他们下课后，阿豆便带着东西过来复习，令贾铁心莫名有种辅导妹妹功课的错觉。
　　这份无私的帮助到底并非乞来的食物，习惯乞讨的小乞儿两天后才在莫愁人的提醒下询问铁心老师想要什么作为报酬，后者摆手示意自己不求回报，阿豆却仍旧固执地分了颗固本丹给她。
　　对身无分文的两人而言，纪药师给的丹药便是最珍贵的东西了。
　　由于确实没有别的需求，贾铁心未曾使用过颈间的这颗血珠，之后也没有见过除莫愁人与傅管事以外的修士。
　　她一面暗自感叹宗门怎会凋敝至此，一面又觉得人少事非也少，倒挺适合长住下来。

　　虽然有些残忍，但待在合欢宗的这几天，是贾铁心这辈子难得的悠闲日子。
　　若非代价高到贾铁心难以承受，她倒会很喜欢。
　　可惜因果已铸，再轻松写意的生活也带着往日的阴霾，叫人没法全情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