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八章 ...


  •   稍作休息后,冯秋水在绝佳的状态中沉入黑夜。
      眼前依然是鸦群的天下,寓意不详的黑鸟扑腾双翅,又发出嘶哑难听的鸣叫扰人心神。她想改掉魔气显形,但具体改成什么还没有特别的想法,只是本能地不喜这群黑羽。
      于是冯秋水静下心来,准备将魔气先从黑鸦变为原本的无形。

      施行露在旁看护,她也不知要如何操作,无法像之前那般提前给弟子把前后过程描述一遍。
      女修分出心神关注弟子的同时,下榻倚至窗边欣赏外头的风景。她素有喜新厌旧的癖好,洞府内的布置每隔几年就要大改一次,才能有几十年也看不腻的景色以陶冶情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晶莹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软榻。
      冯秋水睁开双眸,只见师尊立于月边,面上含笑地望着自己,好似嫦娥下凡。
      “感觉如何。”
      “弟子尝试将魔气复原,但始终不得要领。”
      月下女修毫无意外之色,神情寻常道:“那便换种方法。主动将魔气变为无的状态闻所未闻,说不得比更改显形更困难。依我看,你今日先回去歇息,顺便想好要把魔气改变为何种形象,准备万全后再过来尝试。”
      “谢师尊提点。”

      告别施行露回到客室,冯秋水服下一颗固本丹抑制住腹中饥饿,坐在窗前认真地考虑起前者的建议。
      想着想着,窗外仿佛出现了几道模糊的欢快身影。
      她们姐妹四人有时会叫上表亲一块儿蹴鞠,你踢几个我踢几个,踢得最少的那位要给其他人买零嘴吃。冬霜年纪太小,踢的球算双倍,竟也偶尔能逃过私房大出血的惩罚。夏夜踢得最好,总是拔得头筹,不过也有一回马失前蹄,让鞠飞出去打中了父亲。
      之后她们几人被连坐,大半年都没能摸着球,一瞬间安分不少。

      次日,冯秋水试图以那时的鞠球代替乌鸦成为魔气的显形,久久未能成功。

      小千金没轻言放弃,修整后又尝试了一整日。
      但天不遂人愿,魔气依然是乌鸦的模样,一双双昏黄暗沉的眼珠与接连响起的鸟鸣就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一般,刺目也刺耳。
      “再试一日,若仍见不到半点变更的迹象,就说明你选择的意象并没有乌鸦于你的意义强烈且深刻,试再多次也是无用。”
      施行露像是从中瞧出了些什么,向秋水建议。
      冯秋水点头应下,半夜未眠,准备了第二个替代乌鸦的回忆。

      她选了花。
      并未特指哪一类、哪一束,只要是曾栽种在院子里的都可以。
      尽管照料花草是仆人要做的活计,但春华姐姐爱花,会额外从家里采买的花里挑几盆亲自浇水施肥,剪去侧枝,特意询问花匠如何才能让花开得更多更艳。后来还亲手给它们换盆,纤纤玉指被泥土染得灰扑扑。
      那么爱干净的人,这会儿倒半点不介意。
      冬霜还未到能领略静物之美的年纪,而她与夏夜对花儿向来叶公好龙,只有在盛开时才会凑到姐姐房里来回赏玩,其他时候瞥都不瞥一下。

      “再换。”施行露说。
      冯秋水试了三次,花儿没能在黑夜中绽放。
      听从师尊的指示让秋水轻松许多,因为她自己并不能如此果断地放弃代表了家人的种种意象。

      第三次,她选了饴糖。
      冯家人都爱吃甜食,最小的妹妹冬霜尤其喜欢。为了让她少得点虫牙,母亲极为严格,除非诞辰或重要的宴会,半块糖都不给她买。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们家的人无论年纪都得了虫牙,秋水也有。虫牙发作起来疼痛难忍,为了不让妹妹患病,大家都硬起心肠不管冬霜的央求。都这般严防死守了,结果去年冬霜仍捂着右脸偷偷地跑来她与夏夜的房里说牙疼。
      那时秋水才知道,原来夏夜一直都偷偷地给冬霜塞糖粒吃。
      自知闯祸的夏夜纵然内疚,这虫牙也都已经生了。好在妹妹乳牙尚未换完,还有补救的余地。

      然而这次尝试也宣告失败,乌鸦依然是乌鸦,变不成蜜水。
      抬头仍旧一片漆黑,可冯秋水隐约能见到盘旋着不离去的鸦群发出声声讥笑。

      施行露全程观赏了她这几日的表现,不知从哪诱来一只三花狸奴,抱在怀里挠它厚实的毛发。
      女修一边揉着猫头,一边同弟子分析。
      “鞠球、花、饴糖,若一开始就以它们为基感应魔气还好,但魔气已有实体,也许便不能和从前用同样的法子了。”
      “师尊此言何解?”
      失败了整整三次的冯秋水面上不见焦急,与第一日尝试引气入体时并无差别,好似屡屡受挫的现实没有对她造成太多影响。
      但实情如何,她自己心里清楚。

      “有人指鹿为马,有人照猫画虎,有人点石成金。”
      施行露怀中狸奴仿佛能听懂人话,在‘猫’字出口后仰头喵了一声……然后被她拍了下脑门。
      “你别吵。”她无情地将小猫脑袋重新按回去,“鹿与马、猫与虎、石与金,前后两者虽有不同,却是相似之处居多。你要改鸦为其他,也许找个与它相似的——比如其他大的、小的,在天上飞的鸟,才更容易成功。”
      冯秋水闻言垂首思索几息,只觉极有道理,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的确该是这般。”
      施行露又言:“不过你连二八都不到,约摸也没有那么多深刻的回忆用以取材。若实在找不到鸟,至少寻个活物,总比前头那些像样一点。”

      师尊的指示让冯秋水回房后开始在脑海中搜寻关于活物的记忆。
      冯家没有蓄养牲畜的习惯,听说京中的官家小姐间极为流行抱养白兔、狸奴等模样可爱的小宠,但这与远在宁凉的冯家无关。
      家中从祖母到冬霜,俱是一脉相承的养不来活物,在池塘边随手喂个鱼都能把它们撑死,更别提难养不少的猫猫狗狗。她们家里人性格各自不同,可对待活物小宠时的态度倒空前一致,都觉得自己负不起驯养小宠的责任。
      这种念头并非凭空而生,自然发生过一些事令几人开悟。

      冯家后院地方宽阔,常有麻雀啄食草籽小虫。
      它们聚在屋檐时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母亲常说她们四人便像是四只小麻雀,整天话不停,吵得她头疼。这时姐妹会分别扑到母亲怀中,或撒娇或假作怨怪母亲怎能如此说,她们怎么也比麻雀贴心多了。
      常被比作麻雀,夏夜便生出心思用谷粒逮过几只养在家里……结果都不太好,没有一只活着。
      母亲得知后告诉他们,麻雀不是家畜,被捉住后赏玩一会儿倒还行,要正经养在家里极为困难,凭她们是做不到的。

      春华定亲后,秋水曾见母亲怅然若失地喟叹:“有一只小麻雀要飞走咯,家里以后要清净不少。”
      “还有我们三个在,怎会清净?恐怕您过不久就要又嫌我们吵闹了。”她半安慰半真心道,“况且姐姐嫁去的人家就在几条街外,回门不过几步路的事。虽与从前有所不同,但应当也没那么大的差别。”
      “……确实,的确如此。”
      母亲忽地露出笑容,慈祥地望着秋水。

      画面中的冯秋水见此却是一愣——母亲当时的反应,不该是这般呀。
      秋水仍记得母亲笑中带苦的神情,想扬起语调装作无事,可怎么都难掩惆怅。
      ‘你还不懂,飞出去了,便不同了……即便嫁去的是邻家,也终究回不到从前。’那时母亲眼中似有泪光,轻抚身边孩儿乌发,‘等到将来你也定了亲,嫁出去,就知道娘的意思了。’
      ……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她的回忆,怎么会出错?

      冯秋水呆立在屋内不知所措。
      身后,本不应在此出现的三人循次而进。长姐春华抚平了她衣角褶皱,夏夜牵起她的右手握于掌间。冬霜幼小,只得勉强搂住她的腿。
      “阿妹……”“秋水、”“姐姐!”
      “我儿。”
      四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飞出去了,便飞出去罢。残垣断壁下总会长出新芽,离去的雀还会循着记忆回来。尘埃散去,往事皆定,再带着其他同伴重游故地,仍能见到昔日叽叽喳喳的热闹景象……
      “我们从未远去。”
      四人嗓音化为雀鸣,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从她耳边掠过,渐行渐远。

      母亲房室、整栋冯宅霎时间燃起熊熊大火。
      循味而来的鸦群被火舌燎伤,尚未被蚕食干净的尸体与宅邸一同,在久久燃烧的烈火中化为灰烬。灰黑色的烟雾擦过冯秋水的鼻尖,炙热的温度令她的发尖蜷起,翻腾的红光映在脸上,拼成一幅炼狱般的绘卷。
      可当她仰起头,被滚滚黑烟遮住的天际隐约得见一闪而过的小小影子。
      不辨方向的远处,传来雀鸟的啁啾鸣啭。

      弟子的动静,师尊皆收入眼底。
      施行露将怀中狸奴丢到旁边,从软榻上翩翩起身。
      “总算能进行下一步了,真让我好等。”
      三花猫咪柔软的身躯平稳落地,喵喵叫了几声未得关注后,竟口吐人言。
      “喵,刚帮了一个忙,结果用过就丢……实在叫吾心寒。”
      女修皱眉,弯腰捞起狸奴,屈指朝它脑袋敲了一下,引来一声不算凄厉的猫叫,又不满地将它丢回地上。

      “同你说过多少次,当猫的时候别说话。实在憋不住,麻烦变回人型。”
      三花狸奴原地跳了几下以示抗议,最终仍遵守了施行露的规矩在白雾中变化成一名唇红齿白略施粉黛修士。其身量比施行露高半个头,面貌瞧着也更成熟些。
      “哼,就知道你要这般。”
      修士嗓音雌雄莫辨,既有女子娇柔,又有男子深沉。
      身体犹如无骨,从施行露背后贴上去,两手轻搂其肩,倚姣作媚道:“行露何时有了弟子?这般要事,若吾不来寻你,猴年马月才能得知?约好的修炼之期还作不作数,让吾空等的时日,行露又要如何补偿?”
      此人一出现便是道道暗含责怪的质询,施行露将其扒开,一向扮做温婉的神色间竟有隐约不耐。
      “事出突然,况且我收弟子与你何干。”
      “哪里无关?”
      “哪里有关?”
      女修不欲与其废话下去,冷淡道:“修炼约定自然作数,教导弟子费不了那么多功夫。至于补偿——你未按约定提早了月余,与我无关。空等,还是去做些别的打发时间都随你,但别把罪名按到我头上。”

      修士配合她力道倒于软榻上,顺势变为半卧姿势。绸缎似的长发一半被三把一场精美的金银钗子束在脑后,另一半则瀑布般摊开,随意一个动作就好似一尊美人像。
      “唉……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心。吾又不要那些俗的,便是允我一回又何妨?”
      女修闻言一笑:“既然如此,劳烦向尊者去隔壁找我宗吴长老,她定能予你所求。”
      “哈,你宗吴长老可是众所周知的人如其名。吾对冰碴子提不起兴趣,还是有来有回更具情调。”
      修士露出嫌弃神情,瞥见施行露无动于衷,只得认输长叹。
      “好罢好罢,吾在厢房等你过来,别让吾等太久哦。”
      又是一阵白雾,这修士的身形旋即消失。

      施行露听若耳旁风,推开门便朝冯秋水所住的客室前去,半点没理睬那人的言语。
      之后种种无需赘述,不会再有比更换魔气显形还困难的关卡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