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欺负老实魔修》遠夜十八

14、第十四章

　　拜师会结束后，阿豆随卓英前往洞府。
　　听后者讲了些修行常识、境界划分，与引气入体的大概过程后，立刻就开始了尝试。

　　师尊带她进入从未见过的黑夜，告诉她要注意周身气息的流动，以心感受周围的不同。
　　阿豆不太喜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她按指示照做，聚精会神地拨开黑雾，试着寻找到师尊口中的‘气息’与‘不同’。

　　可……黑雾就是黑雾啊，阿豆集中精神探索许久都没找到半点异常。
　　呆在黑雾里的时间一久，小乞儿竟生出畏惧——
　　这漆黑之中会忽然冒出抢食的野狗，会忽然响起群狼的嚎叫吗？
　　她会迷失在黑雾里，找不到通往修仙之路的入口吗？
　　当生出这念头时，本就可怖的黑夜愈发狰狞起来，像是某种食肉野兽的巨大身躯，下一瞬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小乞儿吞吃入腹。

　　“阿豆，睁眼！”

　　陷入梦魇的小姑娘在轻呵下倏地张开眼睛，强烈的日光令她下意识伸手遮挡。
　　手心与手背都是冷汗，随后感到浑身像是在溪水中泡过一般冰凉。
　　小乞儿很快就意识到她的初次尝试失败得极为彻底，用弟子服宽大的衣袖擦去脸上冰冷的汗液，她垂首道出败绩。
　　“……我没找到师尊说的那些，只见到一片漆黑。”

　　一无所获的小乞儿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乞讨这行不好做。
　　大家都不富裕，哪有余钱接济乞丐。没有收获的日子，老乞丐会恨恨地拿当拐杖用的粗树枝揍她，怨怪她不中用。虽然结实的粗树枝打在身上很不舒服，但老乞丐身子也弱，手上没多少力气，所以不太疼。
　　每次被打之后阿豆都想过自立门户。
　　毕竟老乞丐身体太差，撇下她自给自足，生活说不定还能稍微好一些。然而每次出发去乞讨，阿豆还是没能丢下其实也没比她大多少的老乞丐。
　　老乞丐打她，至少说明还关心着她。
　　要是离开老乞丐，这世上就真没人在意阿豆的死活了。

　　“唔。”
　　卓英深思片刻，并未如阿豆预想般责怪其无能，反而颇为体贴地建议：“你状态不佳，即使勉强继续感应，大约亦要做无用功。不如先去屋里休息片刻，调整一会儿。”
　　旁边纪药师适时走上前，往小姑娘手心塞了一瓶丹药。
　　“这是宁神丹，休息时服用一颗，能恢复得更好。”
　　在阿豆心中身形伟岸的女修见状恍然，竟自责起来。
　　“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提前准备这些。”

　　卓英顺势想从自己的储物袋里寻找宁神丹一类的物品，却无奈发现不知多少年前脱离练气期，平时又没怎么接触低阶修士的她，早就没保存这类于高阶修士无用的低级丹药了，找了个寂寞。
　　最近从邪修身上搜到的一批宁神丹，也作为将来分发给五人的补偿，各自放进了小储物袋里，半点没留在她自己身边。
　　虽还未交付到本人手中，但这小储物袋名义上已是阿豆的东西，提前支取徒弟的资源帮她修炼这事，卓英实在做不出来。其他功效类似的养神类丹药女修的储物袋里倒有不少，然而里头没有一种是凡人身躯能负担的。

　　纪药师从旁瞧着卓英遍寻不及的烦恼模样，眼里不由渐渐含笑。
　　他主动给对方台阶下，说道：“别找了，丹药我这里有的是。用我新炼的，不比你那放了不知多久的存货好得多？”
　　“……那好，这次就多谢了。”
　　卓英只能放弃寻找，接受药师的好意。
　　不过她亦清楚——以纪蝉衣的修为，怎会无端去炼固本丹、宁神丹这类只在练气期修士里流通的低阶丹药？
　　肯定都是为她准备的。

　　女修微不可见地叹息：“既已想到，为何不直接提醒我？”
　　“提醒你以后，阿英发觉自己没有宁神丹，莫不是还得特意去旋枢城买？”纪蝉衣柔柔地问。
　　见卓英未有反驳，药师便知道他猜对了……他总能猜对的。
　　心里一缩，纪蝉衣面色却不显，说话声也依然柔和。
　　“就猜阿英要舍近求远，我才没做提醒。阿豆姑娘需要的丹药早已炼制好，想要多少都有。”
　　“那便麻烦你了。”
　　卓英颔首，未有更多言语。
　　若不让他帮这一次，以纪蝉衣性格，之后不知要闷在心间郁郁不乐多久。况且这些丹药价值不高，等将来她找个机会悄悄还上便是，没必要因此与他起争执。

　　处理好与荤侣的问题，卓英转向弟子。
　　“让你见笑了。我行事粗直，常有考虑不周全之处。今后若察觉到疏漏，直接提醒就好。丹药你且收着，等上榻后再服用。”
　　“好。”
　　阿豆听话地点头，随师尊进屋休息。

　　卓英用度简朴，但修仙之人的简朴在凡人眼中亦是想象不到的奢华。分明都是相似的白墙黑瓦，也未有过多装饰，这简简单单的黑白搭配却与阿豆曾见过的富家别院拉扯出不小的差距。
　　外墙之白一尘不染，瓦片之黑剔透斑沉郁。
　　分明从外头来看不觉有多大，踏进敞开的大门后却一片宽敞明亮的景色。左手边的案几上还煮着茶，圆形镂空的红木架子中摆着几盆花团锦簇的盆栽，伴着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刻与厚重书册。
　　便是角落里半人高的细颈瓷瓶，都透露着高贵典雅的气质。

　　小乞儿局促地跨过门槛，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阿豆，过来。”
　　女修在软榻边呼唤小徒弟，后者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按照吩咐躺了下来。
　　起初阿豆笔直卧着的身子比木头还硬邦邦，卓英失笑着叫她放轻松，努力许久才软了下来，感受着如临天国般的恍惚。
　　终于进入小憩的状态时，小乞儿心里犹在想着既然师尊对自己这般好，下次就一定要成功才行，可不能让师尊觉得自己无用。她不太习惯明明没能达成目标，却未受责备也没有惩罚，甚至还被好生照料的感觉。
　　这种与过往相悖的待遇叫她倍感别扭，也更催生出一股决意——一定要成功。

　　宁神丹效果极好，阿豆浅眠一阵，醒来后神采奕奕。
　　“师尊，我准备好了。”
　　她声音响亮坐姿端正，神情果决，周身仿佛有一圈火光正燃起。
　　“好。”卓英在阿豆面前坐下，告诉她，“每个人见到的魔气都不尽相同，但无论如何，它都如空气般始终存在于此地，无需心急。”
　　“嗯！”

　　聆听完教诲，阿豆鼓起劲再度在师尊帮助下潜入黑夜，四处找寻魔气的踪迹。
　　如空气般始终存在，那就意味着应该到处都是咯？
　　她想着，动手重新在四周翻找起来。
　　在这儿吗？没有。
　　在那儿？也没有。
　　阿豆孤身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没有一丝光亮，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像个无头苍蝇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有种要采取地毯式搜寻的意思。
　　卓英能大致感受到弟子当下的状态，出声提点道：“静心，不要急躁。”

　　有师尊的声音作伴，黑暗中的小姑娘冷却下来……短暂的时间。
　　刚冷静没多久，没有任何进展的现实就令阿豆的脑海被惶惶不安的情绪填满。
　　为什么找不到？
　　她不信邪，忍耐住逐渐强烈的头疼，费力地扒开虚无的黑雾。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阿豆一边在心里坚定地否认，一边凭着一腔执着寻找传说中的魔气。
　　——不可能！
　　她有仙缘，还是很好的仙缘！这是那日以仙具测出来的结果，不可能有假！
　　仅仅靠着这股认知，小乞儿一次又一次地去拨开黑雾，即便每一次的结果都为空，依然强撑着继续。头疼在不知不觉间加剧，疼得脑袋都快要裂成两半，溶于黑夜中的身躯步履蹒跚摇摇欲坠，却依然不肯死心。

　　“……唉。”
　　一声叹息传入阿豆耳内，熟悉的叹气方式令她陡然间害怕起来。
　　不、不……
　　师尊并未对她失望，只要快点找到魔气就行了，只要快些……

　　“阿豆，睁眼，先休息一会。”
　　……可是她不想睁眼，现在还不能睁眼。

　　阿豆违背了师尊的意思，执意要继续下去，她必须在这次睁眼前找到魔气。
　　乞儿不贪心，她只要一缕就足够了。
　　师尊说这片地域有茫茫多的魔气，她不求很多，只要能见到一缕就好。

　　“阿豆。”
　　卓英声音不响，也没摆出大人的架子，却让阿豆无法违抗。
　　被强迫着脱离身处黑夜的状态，眼皮几乎像是被人强行撑开。光线刺入眼内的瞬间，小乞儿“啊！”地惨叫出来，随后抱住仿佛被劈成两瓣的头颅倒在一旁死死地咬住干裂的嘴唇，不愿让师尊听见自己的悲鸣。
　　女修并未做什么，这是阿豆自己将自己耗干了。

　　“……可怜见的。”
　　纪蝉衣屈身坐到小姑娘边上，以真气化开丹药送入她口中，而后轻轻地道出些安慰的言语。
　　“性子犟，有时并非好事。即便这次没寻到魔气，阿英也不会放弃你的，阿豆姑娘。希望你能多信任她，也信任自己一些。”
　　立于榻侧的卓英无声摇头，拂过小姑娘神情痛苦的面颊，让她安静睡去。
　　无论内心如何拒绝，阿豆都抵抗不了仙法，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识。

　　模模糊糊中，仿佛听到两个声音在交谈她的事。
　　她想仔细听清其中内容却怎么也做不到，好像耳朵被罩了起来似的，体内的心跳鼓动如雷，外界声响一概不知。
　　这次醒来以后尽管精神恢复到最佳的状态，睡前头疼欲裂的状况也彻底消退，可阿豆的心情跌至了谷底，久久不能恢复。

　　“感觉如何，还头疼么？”
　　一直在旁照看她的卓英问道。
　　阿豆晃晃脑袋，虽未萎靡不振，但也和最初的精神模样相去甚远。
　　“已经完全好了……可是，师尊，我找不到魔气。这样是不是学不成仙法，当不了仙人了？”
　　“魔气是我等修行的根本，若感知不到，便踏不上修行之路。它与灵气不同，不会因灵根好坏而改变。你若当灵修，引气入体这关想必不用师尊多言就能一气呵成，不似魔气，感应起来困难重重。”
　　女修轻抚阿豆的头发，昔日枯黄的稀疏稻草，已慢慢变得黝黑发亮柔软顺滑。
　　“现在还能后悔，阿豆。我可以将你送去绝对正派的灵修宗门，他们不会亏待你。”
　　“师尊，我、”
　　“不用急着回答，阿豆姑娘。先将这几颗丹药服下，好好休息一番再说。”
　　药师在阿豆手心放下几颗圆滚滚的药丸，并为不懂这些的小姑娘解释功效，它们大多为调养身体的滋补类丹药，药性弱，凡人也能放心服用。

　　“阿豆姑娘睡下的时候，我与阿英讨论过了。”
　　小乞儿被此言吸引得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药师。
　　“我们觉得……大约是你身子太虚弱，没办法支撑起以凡人境感应魔气所要消耗的精力。也许先把身子养好，魔气自然而然就会出现。”
　　眉眼舒展的药师好似任何时候都这么柔声细语，从他口中讲出的话，很容易就进了小姑娘的耳内。
　　“至于阿英方才提的转为灵修，正好趁休养身体的时间好好考虑。我知你对阿英更为信赖，但修炼一途再有他人帮忙，多数时候也是独自在走。阿豆姑娘要仔细考虑清楚想要什么，又能选择性地放弃什么，莫要辜负自己。”
　　看小弟子似乎在认真倾听，卓英见缝插针道：“正如蝉衣所言。况且即便去了灵修宗门，你也并非与我们断了联系，离宗历练时都能回来串门。修士间还有远距离通讯的手段，使用起来十分便利。”

　　阿豆一颗颗吃下了丹药。
　　外衣微甜，是她以前几乎不可能尝到的味道。甜味从舌苔蔓延至喉咙，她还想慢慢品尝，小药丸却先一步滑进食管，消失在胃里。
　　因精神已恢复，卓英放阿豆在洞府里随处走走放松心情。
　　女修的洞府被茂密的竹林包围，这座小筑就位于竹林的正中间，格外雅致。沿着竹林间的小径散步，时而能见到有鲤鱼游动的小池塘，时而又能发现简易搭成的竹亭。
　　对常在城里讨生活的小乞儿而言，这些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尽管她当下并无欣赏美景的心思。

　　卓英与纪蝉衣没有跟在后面，阿豆一个人在竹子间绕来绕去，最后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吞进去的丹药在慢慢起效，身体随之发生变化，从淡淡的痒意发展成难以忽略的瘙痒。她被药师嘱咐不可抓挠，只得暂且忍耐下来。其实假如一直走动，痒意还能得到抑制。然而阿豆想事情时喜欢坐着不动，一番取舍之下选择以思索为重。
　　两人的劝告她听进了，或许她确实不是当魔修的料子，要去灵修那边才能顺顺利利地步入坦途。
　　那样未曾接触过的、耀眼的世界，她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拥有移山填海之能……多么令人向往。

　　可是……
　　去了那边以后，能再回来串门的那番话，阿豆是不信的。
　　她不信，所以要抓住一切机会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