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梁》松与花

4、寻常点睛

　　远香楼内，鸢尾递给黄舸一本册子：“这是大典目前所需要的花品，你在圃园待了一段时日，便由你去与匠作科对接一下花木数目，记得再查看一下花木状态。”
　　黄舸接过册子应下，随后走到圃园，迎面就碰上了刚外出回来的藤阿婆。
　　“怎么才去营造科几日便又回来了？”藤阿婆打趣着。
　　黄舸笑了笑。她来园境有一段时间了，但似乎从未听说过藤阿婆隶属于花木司的哪个科属，只知阿婆在整个境内来去自如，大家对她也颇为敬重。黄舸虽然心中虽好奇，但也没多问。
　　黄舸咧嘴笑着，上前挽起藤阿婆的手臂：“那可以劳烦阿婆同我去核查下大典的花品吗？”
　　“好，我顺便验收一下你之前的学习成果。”
　　两人一同走到了珍稀花圃，此时，饲花匠们正将花从棚内搬到室外。
　　黄舸上前向一位阿伯询道：“怎都搬了出来？”
　　“李主事说了，这几日天气不错，气温适宜，让咱们把花搬出来透透气。”
　　藤阿婆在一旁听着，她抬头看了眼天际：“总觉着今年的气候与往年不太一样。”
　　黄舸也抬头观望，万尺高空是水洗过般的蓝色，并未从中看出任何异样。
　　“可有何不妥吗？”黄舸问。
　　藤阿婆摇了摇头，黄舸收回了目光，径直走到花盆面前，对着名册核对了起来。
　　花木长势不错，部分枝桠已经长出小小的花苞，大概能赶上龙树大典时进行绽放。
　　黄舸核对完花品，便返回远香楼向鸢尾汇报。
　　次日，天气依旧风和日丽，黄舸坐在远香楼的窗边，楼外的两株春樱隐约长出了些许嫩绿的长梗，她估摸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该长出花苞了。
　　今日黄舸手头无事，她便倚着阳光偷摸着打了个盹，再次睁眼时，是被冰雹砸向窗棱的声响所惊醒。
　　远香楼内嘈嚷一片，黄舸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瞬间有些恍惚。
　　天气怎会变化得如此之快？
　　黄舸疑惑着，突然想起花棚里的花品，便立马起身跑下楼。她穿过游廊去库房内寻了两块木板，顶在头上就向花圃方向而去。
　　圃园现下已经乱作一团，匠人们陆续搬运着室外的植物，并用草编的织物附在花棚与花田的上方，黄舸也捋起衣袖也加入其间。在来回搬运花草的途中，黄舸瞧见林轩夹杂在人群里。
　　“小轩，你怎么也来了？”
　　“我此处寄养了几盆花，便赶忙来看看。”
　　黄舸分给她一块木板，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些。”
　　冰雹过后的夜晚，几朵流云掩映着点点明星，可无人有闲心欣赏这份景致。黄舸正提着灯笼在花圃里又核对了一遍大典所需的花品。
　　显而易见，花品损伤严重，应是无法如期用上了。
　　叶如棠连夜在云松殿与各位主事进行商议，黄舸拿着册子也坐在其中。
　　“李柏，你们匠作科种植多年，面对气候的施救方略怎还如此缓慢。”
　　李柏挠挠头，满面为难：“司主，那么多年也没在这时候下过冰雹呀，我也很措手不及。”
　　叶如棠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责怪他，她静默地想了一阵，说道：“这次大典的游园建造方案需要另提，各位有何建议？”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现下应如何是好。
　　黄舸坐在角落里不敢吱声，她抬头偷瞟了一圈，无意间就会上了叶如棠的目光，紧接着便被问道：“阿舸，你有什么想法吗？”
　　黄舸没料到叶如棠真的会询问她，只能就事论事地回答道：“以目前的情况，可将幸存的花品与其余普通的花木共同置景了。”
　　“如此寻常，岂不是没有看头。”书录科的主事银铃在一旁提出了疑问。
　　黄舸继续补充：“再与两司配合，共同营造一番也能有很好的效果。”
　　“黄舸，你可别忘了，这次可是花木司在主导。”银铃说着，脸上明显有些愠色。
　　黄舸张口哑然。
　　银铃见她没有接话，抱怨道：“罢了，你本就不是属于花木司的人，不能感同身受又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
　　“阿铃。”鸢尾严肃地看了银铃一眼，转头劝道：“司主，今日大家都乏了，要不明日再谈。”
　　叶如棠点点头：“嗯，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次日午时，黄舸在厨院门口碰见银铃，对方却装作没瞧见自己的模样，拉着一旁的鸢尾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黄舸估摸着她应是心里还有些怨气，为避免尴尬，黄舸便打算四处逛逛，错开时间再去用午饭。
　　林轩和徐以禾此时正前往山水司，在途中看到了在山门口踱步的黄舸，林轩上前问：“你在干嘛？”
　　“呃，随便走走消食。”黄舸搪塞着，刚说完腹部便发出咕噜声响。黄舸身子一僵，觉着现下更加尴尬了。
　　徐以禾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阿舸，山水司的厨房不错，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罢了，民以食为天。黄舸决定放下了自己的脸面，于是老实地点点头，跟着俩人前往山水司。
　　三人在厨院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周围来往吃饭的人们都在讨论着前两日的冰雹。
　　“今年的气候变化无常啊。”
　　“是啊，你说巧不巧，偏偏在花木司主持的今年下起了冰雹。”
　　“哎，花木司这次说不准还得找我们帮忙。”
　　“听说龙树大典的花品被摧残了不少，倒是他们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杂草生命力顽强。”
　　“要我说，花木司就好好养花就行，何必参与造园。”
　　......
　　黄舸听着这些，嘴里的饭顿时有些难以下咽，她突然理解了银铃的心情。那种并非站在总览的角度去顾全大局，而是当自己掌握命运时，必须做出点成绩去证明的心情。
　　旁边的林轩皱紧了眉，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嘀咕着：“人呐，真难评。”
　　徐以禾拍了拍她的腿以示安抚。
　　梁生、沈磊和邓珞珞从厨院附门走了进来，一眼就捕捉到了坐在角落的三人。
　　“你们怎么坐得那么偏？”
　　邓珞珞在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抬头看见坐在一旁的人：“嚯，黄舸，你也在。”
　　梁生坐下后随即问道：“叶司主有新的解决方案了吗？”
　　“没有。”黄舸摇头。
　　梁生皱起眉，沈磊也在一旁叹了口气：“这次确实有些难办。”
　　木作司和山水司很早就在实践无花木也成园林了。前年的大典上，木作司用竹子编织了一座环形的起伏连廊，远观如蜿蜒山脉，连绵不绝。连廊上立着镂空的屏窗，窗棂花样繁多，阳光穿过，地上的光斑如林中落叶。
　　去年山水司则是做了一个游园石阵，山型虽略显匠气，但洞壑盘旋，怪石林立，穿梭其间，游山的身体经验也能被感受得淋漓尽致。
　　在两司的压力之下，花木司想要寻回一些自己的脸面，只能放出司内的珍稀花品与大家共赏。
　　“那你可有什么想法？”梁生突然向黄舸问道。
　　黄舸顿了一下答道：“暂时没有。”
　　徐以禾看着黄舸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便岔开了话题：“阿舸，听闻你生病忘记了许多过去的事？”
　　黄舸点头：“嗯，现在也只模糊记得一些，不过大夫说了，或许某一日突然就能全部想起。”
　　突然想起来？
　　黄舸顿住，她想到花木司用珍稀花品的目的是为了吸睛，那普通花草成为看厌倦的部分，便是因为它们随处可见。
　　人们因物以稀为贵生从而出了猎奇的心态，而逐渐忘记了周身可见的自然之物其实才真正赋予了自己更多的意义。
　　想到这里，黄舸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放下了碗筷：“梁生，其实我有一个想法，尚不知是否可行。”
　　午饭后，梁生与黄舸一同前往花木司寻叶如棠。
　　“司主。”
　　黄舸敲响了云松殿的房门。
　　“进来吧。”
　　二人走了进去，藤阿婆与各位主事都坐在里面。
　　黄舸犹豫了一下没敢先开口，梁生便先她一步说道：“黄舸和我说了一个想法，我觉得可行。”
　　“她那个想法有什么可行性。”银铃打断道。
　　黄舸犹豫了一下，然后放低姿态缓和说着：“玲姐，我昨日只想到如何更快解决问题，而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是我不对。但这个想法并非与昨夜一样，可否先听我一言？”
　　银铃愣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叶如棠看向黄舸：“阿舸，你说说你的想法。”
　　“珍稀花品或许更夺人眼球，但若将身边随处可见的普通花草进行重新组合，再次让人们察觉到它们的特别，或许更能体现花木司的态度。”
　　珍稀之物不易得，得之也非人人可守护；大多人若能与身侧之事相处得宜，就已经很难得了。
　　鸢尾有些担心：“可普通花木，或许无法做得恢宏。”
　　黄舸继续说道：“龙树降圣果，所做芥子剂就是为了让寻常人家也可在微小盆景里体验园林之乐，我们用寻常花木，恰是此意。更何况唯有花木司不看轻它们，世人才不会看轻它们。”
　　叶司主听完，斟酌了一阵：“嗯，你说得在理，如今时间紧迫，就按你这个方法试试吧。阿舸，你和梁生一起与营造科配合出一份图稿，待我过目敲定后就按照图稿进行下去，其余主事便与你们配合。”
　　“是。”
　　往后几日，梁生会提早来花木司先与黄舸进行商议，待统一出结论后，再与营造科进行沟通。
　　“梁生，你说我们将生活场景演绎为园林如何？”
　　“好，以平常胜景为主。”
　　“那可否如折子戏，有转折铺陈，漫游其中又可脱身对望。”
　　“嗯，只要把控好空间变化的速度，使其曲折尽致，疏密得宜即可。”
　　......
　　相处的这些日子，黄舸发现梁生很善于倾听他人建议，并能敏锐判断出对方建议中的可取之处并将其进行整合。她觉得，假以时日梁生定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园主。
　　图稿绘制在约定时间内完成，两人将它交予叶如棠，对方也提过几次意见，进行修改后便将最终图稿定下。花木司则将定稿交予其余两司，对接好建造所需的材料。
　　在大典前五日，三司便共同下山进行大典的场地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