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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鬼也是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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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无理何陵却是懒得争,心想反正事到如此,这姑娘小孩子心性,要赌便赌吧。
他陪她玩会儿,转念一想不就等于她陪自己玩会儿,玩了更好上路。
“行,那开始吧。”
第一局是平常赌局,小姑娘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色子,两人各掷一次,本是数大胜,平手僵持几局。
何陵想早死早超生,又想起那三不赌,方知眼前人的未雨绸缪,只得抖擞精神,专心应战。
两人技艺高湛,棋逢对手,大数小数来回比了不知多少局,最终戚岁和略胜一筹。
胜的那局,戚岁和拿着那色子,眉心皱着,不见喜悦。
“你赢了,怎么还愁眉苦脸?”
戚岁和缓过神,怔怔摸脸,“有吗?”
她恢复常色,眼神迷惘尚未散尽,“我只是觉得奇怪,明明我这是第一次玩这个,可又感觉很熟悉。”
何陵以为她是在说笑,不甚真诚地附和:“那你真是天赋异禀,赌神该是你才对。”
戚岁和听出他并不相信,也没在意,放下手中东西,“第二局开始吧。”
他们赌局的规则是每人出一局内容,第一局是何陵选的掷色子。
他本以为自己能以拿手的技艺拿下第一局,不料戚岁和如此厉害,倒是成全了她。
他心里虽认定自己会输,但真失了这局,又有些可惜。
“第二局,由我来出题。”戚岁和摸着下巴想了想,“我赌你敢做一件你有能力做的事,如果你敢做了就是我赢,你不敢做就是你赢。”
“什么意思?”
戚岁和不说话,右手在空中比出一线银花,那道银色匹练般穿梭,从床榻下揪出一物。
何陵困惑,“这是?”
那物是个白衣男子,也是被银丝捆绑着,已经昏迷过去。
戚岁和打了个响指,地上的人悠悠转醒。
看着一人一鬼附身盯着自己,他的反应更是激烈,不过他似乎是认识小姑娘,双目通红,想要说话却开口不了,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
“他和你有仇?”
“我觉得没有。”
何陵一脸怀疑道:“那他看你的眼神像是恨不得要啖你的肉,饮你的血。”
“可能他觉得有仇吧。”戚岁和歪了歪头,答的随心。
“不过我好像见过他,”何陵仔细瞧看,目光移到他身上的宗派制服,终于从遥远的记忆里翻出一个画面,恍然道:“何进请来捉我的中清派弟子里就有他,那次我险些被抓。”
难怪李元吉刚刚在塌下听到何陵说起这段反应激烈,杀心都起了,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戚岁和腹诽李吉元太没风度,这点事就恼羞成怒了。
“原来如此,他刚刚也想杀你,我阻止了他,现在我把他交到你手里,你可以杀了他。”
何陵白目瞪大,“我……”
也许是太过惊讶,长舌又断了,刚好掉在李元吉脸上。
“什么脏东西赶紧给我拿开啊。”一阵难以言喻的腥臭黏腻在鼻尖,李吉元破口大骂。
何陵赶紧捡起自己的舌头,装好后连忙道:“抱歉抱歉,真是罪过。”
李吉元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一脸怒气的盯着戚岁和,“戚岁和,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我,我可是青云神君的门徒,雍国的安平世子,你怎么敢,呜呜呜……”
“聒噪,”戚岁和掏了掏耳朵,给李吉元重新封了口,“我管你是雍国世子还是树上柿子,你和我打赌但又违背约定,愿赌服输,违赌受罚,所以我会惩罚你,我记得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吧。”
傍晚时候,李吉元依照戚岁和的思路,猜出何陵是被他人所害,且断了舌,本着半信半疑跟她去何家旧宅和何陵的墓地。
戚岁和没藏私,说了自己的打算,守株待兔干等并不明智。
一是太偶然得等时机,二是何陵并非恶鬼,不该强力镇压,真将其挫骨扬灰。
何陵生前善良,重视人情,可以推晓他是宗族观念很强的人,也极其看重自己的家。
对他这种鬼,一般的诱敌之计是行不通的,拿鲜美的人魂做诱饵远不如拆他房、烧他家来的有用。
于是,她立灵幡设道场招魂,以仙门用来保护清修安静的幻雾灵阵制造何宅被烧的幻象。
李吉元从村民那里得知何陵是心善之人,但是他认为当何陵成为鬼却因恨在世上逗留,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何陵。
事实也证明能将家禽虐杀的鬼何以见其善,况且善本就不放在鬼身上,他坚持抓到何陵就该从严处置。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立下一桩赌约,再见何陵会给他一次杀生机会,只要他动了杀念就算李吉元赢,否则就是戚岁和赢。
那什么作为这个引起他杀念的活物,魏向明主动请缨说自己可以。
即便何陵真动了杀念,他是修道之人,会法术比普通人都合适。
戚岁和虽有把握保证何陵绝对伤不了人,但让魏向明去心觉不合适,正想说自己来,李吉元却插进一句,指着关狗的屋子说,这有现成的。
杀畜生也是杀,即便正如戚岁和说的那样何陵尚存善意,不忍下手。
但他虐杀这么多家禽,可见这份善意润泽的对象是有限的,他到时甚至可以激他动手,让戚岁和认清楚现实,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戚岁和冷眼觑着李吉元,心想即便时隔六年,李吉元这人真是本性难移,为人处世也是换汤不换药。
本就对他随意的口吻惹恼,戚岁和笑着说这种关键时候应该需要功力高深,法力高强的人来坐镇,青云神君门徒李吉元当是不二人选。
戚岁和把李吉元捧得极高,他没理由推拒,无奈答应了。
心想到时自己逼何陵动手,再故意示弱,就算不是杀念也要坐实他有伤人之心。
按约定来,李吉元应该是第二场赌局,被戚岁和拉出,也就是现在上场。
可他因为过去的失败被提及,恼怒难忍,不到时候就想要都动手。
戚岁和虽一直同何陵交涉,余光却时刻留意塌下的动静,一见异动及时出手。
他率先撕毁契约,戚岁和可不会让他那么轻松,她就是要按头到底。
“就是他了,”戚岁和扬了扬小巧的下巴,“我赌你敢杀他。”
戚岁和对上何陵的一双黑窟窿,眼神冷如结霜,“记得我的三不赌吗?给我杀了他。”
李吉元听戚岁和这是真想致他死地,不知道她这些年跟着清风道长学了什么,在他毫无防备时绑了他就算了,可这并非普通的捆绑,它缚住人的同时还束住了法力,他无法用法力脱身,现在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他这是上了这妖女的当,他算看出来了,戚岁和她早就对他怀恨在心,现在就是要借刀杀人!
李吉元眼睛瞪得大大的,奋力挣扎,说不出话也拼命出声,脖颈上的青筋盘虬迭起。
何陵愣愣看着李吉元,又看戚岁和,一时陷入茫然状态。
如今情形他是确实能杀李吉元,可是他不想杀。
可戚岁和赌他敢杀,她输即他赢,也就是说他不敢就是他赢。
所以他不杀,就是赢了,这怎么看都像是她想要他赢。
因为最终的做不做是他的事。
她提起的三不赌,何陵细细厘清这其中的因果逻辑,想起三不赌顿时就惊出一声冷汗吗,舌头掉落都没反应要捡。
“舌头掉了。”
见戚岁和一脸淡定,并不催促他,何陵知道其实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背信弃义者不赌,现在看来即是同他说,更是暗指李吉元。
懈怠放水者不赌,是她看出自己本就不抱希望,在他妄想早些终结的倦怠时做警醒。
不精不诚者不赌,是铺垫这一局,他能轻而易举地说他不敢杀人来赢下,可是他要精要诚,他就要遵循本心。
何陵不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不是当年那个满心满意想着带乡亲们发迹,想着将兄弟抚养长大光宗耀祖的人。
当初那个爱幻想的他被背叛踏得支离破碎,他不是救世主,他救济不了别人,他只是个普通人,现如今连人都不是了。
他没理由杀他,可是并不意味着他不敢杀他,那些杀他的人从不心慈手软,他本就是吃人的鬼,又何苦拿人间的条条框框约束自己。
他是鬼,于他而言,杀神杀佛还是杀人都是一样的,左右不过被挫骨扬灰。
他手上已经有鲜血了,长乐村这么多家的禽物,何进的,还有……老刘的,现在多一条又何妨?
反正他没想过赢。
鬼气弥漫,泛着血红的黑色煞气充斥竹屋,狭小屋室的五方天地模糊在浓厚煞雾中。
视线里只有三人相对的方寸之地,随双相鬼面容的莫测变幻,浓雾腾空生出,三人之间都难以看清对方的面容。
鬼面双相交叠地愈发频繁,长舌悬翘,窟窿凝视,嶙峋手掌上焕出赤红鬼火。
李吉元仰面看着眼前的血色,挣扎得愈发激烈,额角满是汗水,眼里常含的轻蔑荡然无存,畏惧绝望的情绪如眼白血丝,趴满双眼,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打湿鬓角。
戚岁和输了,何陵动杀念了!谁来救救他。
他不想赢了,让戚岁和赢吧。
“何陵!我们无冤无仇,你当真要杀我吗?”
李吉元嘶喊出声,几乎要哭出来。
突然,煞气消散,周遭的模样渐渐明朗,李吉元听见血雾后的鬼脸传来一道声音
“不了,”那道声音虚弱又艰涩,“我不敢,我下不了手。我…输了。”
戚岁和一掌击在何陵的手肘上,登时那臂膀如折枝藕断丝连,摇晃两下无力垂在身侧。
“怎么,你不杀人也没逼你,怎的还想真自戕?”
就在刚才,何陵无法对李吉元下手,可手心的赤焰混这黑色煞气流淌,几乎将他自身包裹淹没,业火炽然。
“我……”何陵一吓,动作缓慢地捡起舌头,苦涩道:“我觉得自己挺失败的,做鬼连人都不敢杀,但是手上又莫名其妙的有两条人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本来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戚岁和解开李吉元的封印,眼神警告着睇了一眼。
李吉元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臂,人还有些懵,眼睛触到戚岁和的压迫,瑟缩回来。
他本来想闹得没完没了,可是见何陵不好看的鬼脸上现出的茫然和挫败,念及他没真动手,甚至还想自毁,突然心生怜悯和一丝的愧疚,就噤若寒蝉待在一旁。
戚岁和见李吉元消停,眉梢一挑,又对上何陵的眼,“那可不行,你忘了,我赌你敢杀人,可是你不敢,刚刚那局是你赢了,我们打赌还没结束呢,你要自焚也得先跟我赌完再说。”
“你说是不是,李吉元。”
李吉元本不想说话,偏偏戚岁和还要问他。
他忍下浊气,没好气地说:“是,何陵,你赢了她,不就是成功了的吗?人不会一直成功,但也不会一直失败。”
李吉元越说越激动,末了,忽地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鬼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