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记[破镜重圆]》芋洋

69、chapter69

　　升高中的时候，她是以承安一中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去的，理所当然被分到了重点班一班。

　　开学没多久，班里一个靠关系进来的男生注意到了她，叫什么言赋记不清了，现在只记得那个男生姓黄，黄同学从开学第一天起就很殷勤，言赋搬桌子，或者值日的时候，他总是会过来帮忙，言赋不喜欢欠别人的，况且那些都是她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她不会麻烦别人。

　　帮忙可以拒绝，但黄同学还喜欢送东西给她，早餐，文具，甚至还有发卡，言赋一次都没有接受过，发现后一律都会还回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半学期，有一天，黄同学过生日，他邀请言赋也去。

　　当时是一个课间，言赋当时正站在讲台上擦黑板，黄同学估计有那么点爱显摆，拿今天流行的一个词语就是，表演性人格吧。

　　黄同学突然大喊了一声，“言希儿，这会是你陪我过的第一个生日。”

　　大家都被学习折磨地不轻，他这么一喊，原本睡觉的都精神了，不到一分钟，全班都竖起脑袋，等着她的答复。

　　言赋不想去，也不想黄同学下不来台，便找了个借口，说那天家里有事。

　　不料，黄同学一听，不乐意了，他的面子可能没挂住，直接开口质问他：“言希儿，你收了我那么多东西，连我生日都不愿意去？”

　　言赋当时说，我没受过你任何东西。

　　黄同学轻蔑一笑，开始列举，什么很贵的糕点，限量手表，笔袋……说到最后竟然还有戒指。

　　黄同学这么一说，班里的人开始议论起来，看她的目光变成统一的鄙夷。

　　这件事后的第三天，言赋上厕所的时候，无意间听见班里同学给她起的外号“捞女”。

　　更夸张的是，班里还有很多男生说给过她东西，她照单全收了，如此一来，言赋成了男生女生都讨厌的人。

　　当人们无法得到一个人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毁掉那个人。

　　言赋当然不能白白被骂，很快，她就搞清楚了。

　　那些东西，她确实收了，不过，是她的同桌一个叫于娟的女生帮她收的，她瘦小干枯，一看就是常年营养不良。

　　两人第一天坐同桌的时候，于娟就告诉言赋，她们家里是农村来城市打工的，她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弟弟，是家里最不起眼的人，还经常吃不饱，家里的活都是她干。

　　言赋觉得她比自己还要惨，就很心疼这个女孩，自己有什么吃的，都会分于娟一些。

　　黄同学送东西的时候，于娟都在场，言赋每次退回去，于娟眼中都满是惋惜，她说，不要白不要。

　　言赋摇头说，世界上免费的东西最贵。

　　后面黄同学不再送了，言赋本以为他终于消停了，却没想到，是有人帮她收了。

　　知道这件事之后，言赋没有拆穿。“捞女”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一直到今天，言赋不讨厌于娟，她同情她。

　　言赋知道，于娟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她学习很刻苦，每一个本子的背面写完才肯扔，做值日时，看到写了一半被丢的中性笔芯都会捡起来小心放进笔袋。

　　她只是得不到很多，一个物质极其匮乏的人，要求她对那些视而不见，是一种傲慢。

　　于娟不会因为那点东西变成恶人，人是最复杂的东西，许多事情，好的坏的，都没有资格给一个人打上一辈子的标签。

　　话说回来，有了“捞女”这个标签，言赋在班上几乎成了透明人，被刻意忽视这事儿，看上去不痛不痒，但时间一长，被孤立的人会很难受。

　　有一天课间，言赋去做左侧的楼梯间接热水。

　　她去得不巧，那天楼下的热水机坏了，好多学生都上来接，热水很快没了，等下一次烧好，会是四十分钟之后，得下个课间。

　　言赋错开身子，看到排在她前面那个人扶着杯子，热水几乎是一滴一滴往杯子里滴。

　　言赋放弃了，正当她重新旋上杯盖，打算回教室的时候，霍骁然拿着杯子，正往楼上走，他的腿长，一步跨三个台阶，出现在她眼前，用了不到五秒钟。

　　“没水了？”霍骁然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言赋认出他是塞给自己泡泡的那个男生，以为他也是跑到楼上来接水的，便指着他的被子说：“现在没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被子给我，下节课我跑快一点帮你接。”

　　饮水机在二楼，言赋想，再怎么样，她这个呆在二楼的人，肯定比一楼的同学跑得快。

　　霍骁然低头笑，“我肯定信任你，但是，我是来给你送水的。”

　　“啊？”言赋没懂。

　　霍骁然将他的水杯夹在腋下，拿过言赋的水杯拧开，然后将自己杯里的水倒进言赋的杯子。

　　剩下一点，他直接仰头，一口喝完，“行了，上课去吧。”

　　说完，他三两步又下了楼梯。

　　那之后，言赋开始关注他，知道了他的班级，甚至知道他坐在哪里，知道他的成绩。

　　知道他周一升国旗的时候，会站在最后一排，他会是唯一一个，注视着国旗，认真唱国歌的人。

　　第三次有交集，就是她被方博拦住，她在篮球场上的表白。

　　他说，你笑一下。

　　笑一下我就答应你。

　　再然后，就是言赋在那次的期末考试中，故意考差，她向老师申请，来到了霍骁然所在的班级。

　　换了个班级，她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虽然按照常理，言赋表白了，霍骁然答应了，他们就应该是男女朋友。

　　但是，霍骁然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言希儿是我女朋友，或者言希儿给我表白这种话，哪怕是他身边的朋友也没有说过一个字。

　　他真的做到了，只是喜欢她，不会捆绑她。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言赋“捞女”的名号很快传到新的班级。

　　从很小的时候，言赋就知道自己是个空心人，很多东西，表面上能过得去就可以，她不是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就好像她有一道自己的防御机制。

　　就像被重点班的人的骂“捞女”，她也还是完好无损地过了很久。

　　直到“捞女”的名号传到平行一班，她才开始害怕，害怕这件事情传到霍骁然耳朵里。

　　也是在那一刻，言赋意识到，她确定，她喜欢霍骁然。因为喜欢，才会在意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

　　霍骁然当然知道了，言赋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了这件事，他和黄同学打了一架，一中向来治校森严，打架这种事情很严重。

　　黄同学被打得不轻，霍骁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刘珂奇跑来告诉她。

　　言赋听到后，急忙往学校医务室跑，霍骁然脸上好几处淤青，嘴角也破了。偏偏表情还拽得跟什么似的。

　　言赋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对不起，都怪我。”

　　“言希儿，你有点出息，怪谁也轮不着怪你啊！”霍骁然一边吸着气，一边斜眼看她，“是我应该谢谢你。”

　　“谢谢我？”言赋指着自己，看向刘珂奇的方向，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刘珂奇上去摸了摸霍骁然的脑门，“骁然，你该不会被打成傻子了？”

　　“去，你才傻子。”霍骁然挥开刘珂奇的手，冲着言赋傲娇道：“你不知道，我有个表哥告诉我，上高中不打一架是不完整的。”

　　“本来我还为这事儿发愁，谁知道，那个黄孙就撞到了枪口上，换作班里任何人我都会这么干，更何况他敢这么说你，那我要是忍了，还不被人看扁？”

　　言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这怎么打了人，还如此理直气壮。

　　可能最后霍骁然家的财力更雄厚一些，黄同学也不占理，被要求当着全校同学面前道歉，霍骁然不依不饶，他还要求黄同学向言赋道歉。

　　那黄同学当然不干，他惹不起霍骁然，小小一个言希儿，黄同学压根不放在眼里。

　　那天放学，霍骁然将言赋叫到操场，两人绕着塑胶跑道走。

　　言赋知道他想问什么，一直在等他开口。

　　他开口了，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他说：“你知道吗言希儿，对于我们没有做过的事，在旁观者眼中，沉默就是承认。”

　　一阵风吹过来，他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言赋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没忍住问：“你怎么确定我没有收过他的东西？”

　　霍骁然歪头看了她一眼。

　　他按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因为我是用这里认识的你。”

　　那一刻，言赋体会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

　　被尊重。

　　言赋向霍骁然说了实话，“这件事要是说出去，肯定会伤到于娟的自尊心，搞不好，她在这个学校很难待下去，她家里的条件不好……我就是被说几句没关系的。”

　　空气停滞了两秒。

　　“她的自尊心很重要，但是，”霍骁然认真看着她，“你的名声同样重要。”

　　“你不应该是受委屈的那个人。”

　　言赋恍惚了很久。

　　那种感觉就好比，你呆在一间屋子里，但是屋子的门被拆掉，肆虐的风一直顺着破门进来，久而久之，你已经习以为常，进来的风虽然很冷，但你会安慰自己，有房子住就不错了，冷风不会一直刮，你缩到墙角就好。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他扛着一扇门，他会蹲下来，耐心地帮你安装好，还会告诉你。

　　一个完整的屋子，是必须要有一道门的，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而拆走你的门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后来，两人找来于娟，商量一番之后，按照于娟收的东西，霍骁然又买了一份。

　　于娟将那些东西放在教室后面放废试卷的课桌里。

　　黄同学拿回自己的东西之后，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向言赋和霍骁然道歉。

　　至此，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再往后，言赋度过了高中最快乐的时光。有各科老师的喜欢，霍骁然明目张胆的偏爱，郑好这个好朋友陪着吃饭上厕所，还有坐在左前排班里的开心果杨宏伟……

　　高二的下半学期，言赋重新考回全校第一名，就在两人约好想要做同桌时，学校举行了家长会，秦怡的妈妈找上言赋。

　　那天，不用上晚自习，霍骁然带着言赋去看电影。

　　那个时候，言赋已经决定不和霍骁然坐同桌了，决定以后离他远远的。

　　霍骁然提出想去看电影的时候，言赋想，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她必须急迫地留下一些回忆，关于他，关于他们。

　　言赋记得那次，他们看的电影叫做《怦然心动》。

　　很应景。

　　从踏进电影院那一刻起，言赋的脑袋中，就好像装了一台照相机。

　　一双眼睛全程追着他走，看着他买票，买爆米花，买水……

　　她想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刻在脑海中。

　　霍骁然察觉到她的视线，坏坏地笑，“言希儿同学，打从电影院进来，你一直在看我，我想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言赋闭眼，将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录入大脑。

　　“我确实一直在看你。”言赋承认地坦荡，“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电影，我一直看你，是想把流程记下来。”

　　霍骁然：“其实你不用记，你只需要感受就行。”

　　“因为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

　　“第一次。”

　　说完这三个字，霍骁然大概是不好意思了，他红着脸走开，“我去趟厕所。”

　　电影开场，两人检票进去。

　　后来的很多年，那张电影票被言赋裱上一层塑料膜，保存得相当好。

　　言赋拿出来看了无数次，她的座位号是6排5坐，霍骁然是6排6坐。

　　两人进去坐好，霍骁然看了看座位后面的数字，对她说，“言希儿，咋俩换一下呗。”

　　言赋抬头问：“为什么？”

　　霍骁然：“我这个是6排6座，我奶奶说了，两个六就是六六大顺。”

　　言赋眨眨眼：“那你更应该坐着这里。”

　　霍骁然摇头，“我不相信这些，但是你坐在这里的话，我肯定相信。”

　　拗不过他，言赋只能站起来和他换。

　　电影开始之前的几秒钟，灯光熄灭，整个影厅顿时暗下来。

　　那时，恰好有人进来，霍骁然腿长，没办法像她一样缩到一边，只能站起来让人过去。

　　霍骁然站起来，他的指尖垂到裤子两侧，言赋的手搭在椅子的侧面扶手上。

　　两人的指尖相距不到五厘米，言赋盯着他的手。

　　鬼使神差一般。

　　指尖慢慢挪过去，去碰他的，言赋早就说服自己。

　　黑暗中没有人会看到。

　　碰到了，他的指尖微凉，言赋提着一口气，胳膊往前伸。

　　这一次，她拉住了他的整个手。

　　霍骁然依旧站着，手被拉住的一瞬间，他的身体晃了晃。

　　他没敢低头，就只知道站着，一双眼睛盯着黑暗。

　　大概十几秒后，电影开始了，从大屏幕上发出的光，霎时照亮整个观影大厅。

　　“前面的，能不能坐下！”

　　后面传来一道不太客气的嗓音，两人同时被唤醒。

　　言赋急忙松开霍骁然的手，霍骁然则微微弯腰向后面的人致歉。

　　重新落座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盯着电影屏幕，很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情。

　　就这样，他们看完了整场电影。

　　关于为什么突然拉他的手，言赋那会儿自己都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言赋明白了。

　　那是她的身体，本能地。

　　想帮她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