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不露》需酒

77、第七十七章

　　刘太医离开后，罗青梧依然瘫坐在椅子上，满脸泪痕犹不自知，好似被湿纸封口的犯人，胸口憋闷得厉害，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罗青梧一遍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却无人回答。

　　她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她慷慨激昂陈词激烈，她据理力争力排众议，她平静坦然，最后只剩沉默不甘。

　　罗青梧凄楚一笑，自己真傻，早已知道陛下对韩玠的算计，为何就没有想到罗家呢？

　　陛下要清除藩王，韩玠是藩王，罗家不也是吗？一个有名无实，一个有实无名，在陛下眼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陛下眼中，他们皆是危及江山安稳，不得不除之而后快的人。

　　所以，陛下这个局，不只设给韩玠，亦是设给父亲的。

　　这是一个巧妙的一石二鸟局，罗家既入局，怎么可能生还。

　　赵奕崇曾说，若韩玠不曾有二心，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骗子。

　　在陛下设下这局时，韩玠和父亲的命运便注定了。韩玠造反，不过帮陛下开启这个局而已，所有人的命运在最开始便已注定，没有人例外。

　　如今，韩玠已被灭门，接下来，便是罗家。

　　父亲已死，现在是大哥哥，自己和紫笙是否也在陛下的计划之中？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里没有点灯，黑暗自窗子透进来，罗青梧坐在黑暗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房门被打开，清澈的月光随着打开的房门泻了进来，罗青梧缓缓抬头，赵奕崇走了进来。

　　“怎么不让她们点灯？”

　　赵奕崇定然是知道这计划的，她们的婚事，自相识开始，就是一场骗局，自己只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他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看着他，罗青梧惊觉自己的平静，自己该质问他的，质问他为何如此对待一位忠心耿耿的忠臣，为何如此对待一位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

　　现在，自己已筋疲力尽，问不出一个字。

　　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不如不言。

　　罗青梧淡淡道，“没什么。”说罢，她拿着火石，开始点灯。

　　经过这一日的深思熟虑，她已拿定主意。

　　晚饭时，罗青梧提起赵文琰和罗紫笙的事，“这件事，你如何看？”

　　赵奕崇道，“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罗青梧感慨，“这乱世中，女子生存不易，紫笙已经受了许多苦，接下来的日子，我只希望紫笙能安安稳稳的，什么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我倒是不在乎。”

　　赵奕崇一顿，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罗青梧摇摇头，“三年守孝过后，文琰会上门提亲，紫笙受了那些个罪，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伤害。”

　　赵奕崇笑道，“放心吧，文琰若非真心，也不会等到今日，紫笙嫁给文琰，定不会受半分委屈。”

　　罗紫笙笑笑，“赵文琰若是真心，紫笙嫁给他我也可安心了。”

　　许是被‘真心’两个字刺到，赵奕崇顿了顿，略显落寞道，“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无一人能成为特许。”

　　赵奕崇不善柔情蜜意，但在他心中，他希望两人可以天长日久，或许有朝一日，她能明白自己，一如母亲和父皇那样。

　　可他亦知道，这是再无可能的事。

　　罗青梧笑笑，“吃饭吧。”

　　赵奕崇还想说什么，欲开口，终究是没说出口。

　　次日清晨，赵奕崇出门，罗青梧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眼睛慢慢湿润，落下泪来。

　　是爱还是恨？

　　或许，就这样慢慢走远，不留一句话，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赵奕崇出门后，罗青梧换了身衣裳，也跟着出了门。

　　御书房，陛下好似知道罗青梧要来一样，王公公未通报，便直接把她带了进去，然后退下。

　　见到陛下，罗青梧暗暗吃了一惊，陛下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整个人有气无力，似只凭着一口气强撑着一般。

　　她不由暗想道，陛下这副模样，莫不是……

　　重重的咳嗽声传来，罗青梧忙收神，不敢再胡思乱想，她在陛下面前跪下，开门见山道，“臣女哥哥中毒，臣女特来求陛下赐一颗解药。”此事大家心知肚明，况且，已到最后时刻，无需遮掩。

　　罗青梧抬头，她知道自己没有和陛下谈判的资格，但她还是想试一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陛下不喜藩王，应该也不想看到，未来陛下的身上流着罗家的血。”

　　陛下抬眸，自罗青梧进来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罗青梧继续道，“陛下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为帝，我便是皇后。我的儿子会被立为太子，成为储君，最终登上宝座。”

　　陛下淡淡道，“你要一命换一命？”

　　罗青梧正色道，“我以性命向陛下保证，罗家不会成为陛下的威胁，罗渚白今后不入朝堂，不上战场，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若陛下不喜紫笙嫁入王府，我亦可以阻止这门婚事。”

　　深入肺腑地咳嗽声传来。

　　“请陛下成全。”罗青梧叩首不起。

　　进宫时，罗青梧便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若用自己的性命换的罗家血脉延续，死有何惧。若陛下不允，自己不介意以下犯上，警告威胁亦无不可。

　　魏征死前受太宗器重，死后被太宗掘坟。则天皇帝问鼎宝座后改朝换代，自己虽不及他们，然，让天下人记住一个‘罗’字，还是做得到的。

　　罗青梧脑袋贴在冰冷的地砖上，等待陛下的决定。进宫前她忐忑不安，现在反而平静下来。

　　御书房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半响，陛下道，“去太医院找刘太医。”喘了口气，继续道，“他知道该怎么做。”

　　罗青梧暗自松口气，起身，“谢陛下成全。”

　　罗青梧离开后，后堂内走出一人，正是今晨先她一步出门的赵奕崇。

　　陛下在内侍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离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御书房内，只留赵奕崇一人。

　　半响，他低低道，“父皇曾说，这个位子是孤独的，便是最亲近之人也不会明白，儿臣现在还未坐在上面，便感受到这孤独了。”

　　太医院内，刘太医正在检查药材，看到罗青梧后微怔，“太子妃亲来太医院，不知有何吩咐？”

　　罗青梧淡淡道，“陛下命刘太医解毒，劳烦刘太医随我出宫一趟吧。”

　　刘太医怔在那里，半日没有动作。

　　“太医可是不信？”罗青梧笑道，“不如你亲去问问陛下，我在这里等你。”

　　“不敢不敢。”刘太医忙道，背起随身的药箱，“太子妃请。”心中却在好奇，不知太子妃用了什么法子，令陛下改变了主意。

　　此时，罗渚白已中毒多日，身子被毒药折磨得筋疲力尽，昨日起便卧床不起了。罗紫笙干着急，没法子。

　　罗渚白反安慰她，“人生自古谁无死，这命数也是上天注定的，顺应天意就好。只可惜，我身为将士，未能战死沙场，却病死在床榻。”

　　罗紫笙哪里听得进去，只默默流泪。

　　一时，罗青梧带着太医进来，看到罗渚白，因问，“大哥哥觉得如何了？”

　　罗渚白想挣着坐起来，罗青梧忙阻了他道，“快躺下，之前总说是腹痛，太医未曾多想，今日我进宫提到中毒，他方醒过来。刘太医是懂解毒的，我把他带了来，再让他给大哥哥瞧瞧。”

　　听罢，罗渚白躺下，将衣袖挽起。

　　刘太医附和道，“之前是我大意了，还望罗公子见谅。”

　　虽不用诊脉，但为不惹人生疑，刘太医还是诊了脉，照着看病的路数问了几个问题，便开始写方子，写好后，交给罗青梧。

　　罗青梧把方子交给罗紫笙，“解毒不同于治病，你亲去煎了药来。”

　　大哥哥有救，罗紫笙高兴尚且来不及，拿着方子便出门了。

　　刘太医叮嘱道，“病人身体虚弱，需要静养，太子妃莫要耽搁太久。”

　　罗青梧知道他在提醒自己，点头道，“我知道。”

　　刘太医离开后，罗青梧起身到桌边倒茶，故意将罗渚白遮挡在身后，倒好茶后，她自衣袖掏出解药放入杯中，解药入水既化，无色无味，看不出任何异常。

　　罗青梧将茶递给大哥哥，“喝点水。”

　　罗渚白挣着坐起来，靠在床栏杆，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因紫笙不在，便提起太子和二皇子的争斗，叮嘱了一番，罗青梧一一应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大哥哥和紫笙，不由的哽咽了。

　　“怎得？”罗渚白吃力道，“可是受了委屈？”

　　罗青梧摇头，已是红了眼眶，“大哥哥的病有救，我高兴，我高兴而已。”

　　罗紫笙心中有千言万语，只不能说。于是，提起儿时趣事，也不敢多说，生怕大哥哥看出什么来。

　　正说着，罗紫笙端着煎好的药进来，看到妹妹，罗青梧心中更是酸涩难忍，眼泪掉下来，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罗紫笙玩笑道，“二姐姐怎得哭了？可是大哥哥欺负了你？”把药递给罗渚白，罗渚白喝完后，她把碗放在桌上。

　　罗青梧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她起身道，“既是大哥哥没事，我也该走了。”遂出了门。

　　罗紫笙送她，连日来担心大哥哥的身子，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今日大哥哥的毒有解，她顿觉轻快许多，不由多说了几句。

　　临上车前，罗青梧她忍不住回头，眼中带泪。

　　罗紫笙感觉二姐姐今日有些奇怪，于是道，“二姐姐可是有话对我说？”

　　罗青梧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轻轻摇头，“你好好的。”随即上了车。

　　罗紫笙只觉奇怪，也没多想。

　　吃过解药后，罗渚白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罗紫笙只当太医开的方子起了作用，心中高兴，便想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姐姐去，这时，新晴慌慌张张进来，惨白着脸，半日不开口。

　　罗紫笙心中奇怪，因问，“发生了何事？”

　　新晴木着脸道，“太子妃薨了。”

　　‘砰’的一声，罗紫笙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她直愣愣的看着新晴，“你，你说什么？”

　　新晴颜色稍缓了缓道，“方才有太子府的人来，说太子妃薨了。”

　　“前两日见面，二姐姐好端端的，如何这就没了。”罗紫笙哪里敢信，“可是他们传错了？”

　　新晴催促道，“这种事那里会传错。大公子那边也知道了，正在更衣，小姐也快些换衣裳吧，太子府的人还等着呢。”

　　罗紫笙跌坐在凳子上，脑中一片混乱，又好似一片空白，整个人呆怔着。

　　新晴急道，“小姐，太子府的人还在等呢。”一边将罗紫笙搀扶起来，又去找来衣裳。

　　罗紫笙哆哆嗦嗦，手脚不利索，幸而有新情帮忙，好容易穿好衣裳，出门，和罗渚白一同去到太子府。

　　直到看到罗青梧的尸身，罗紫笙这才不得不信，二姐姐是真的没了，不由哭得肝肠寸断，罗渚白亦是跟着落泪。

　　罗紫笙原想着问问太子，二姐姐因何而死，然太子不在，伺候二姐姐的云儿此时亦不知在何处，寻不到人。

　　新晴见她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掏出帕子，一边哭一边安慰。

　　罗紫笙泪眼汪汪地问罗渚白，“前儿见面，二姐姐还好好的，到底是为什么，大哥哥，二姐姐因何而死？”

　　罗渚白心中亦是奇怪，然此事事关重大，他不好随意猜测。

　　次日，罗渚白刚起床，便听下人来报，云儿来了，要见自己。遂让人进来。

　　云儿脸色憔悴，眼睛肿胀，显然是哭了许久，一夜未曾好睡，“太子妃有几句话，让我带给大公子。”

　　罗渚白忙道，“什么话？”

　　云儿道，“太子妃已求得陛下恩典，罗副将日后无需戍边，守孝期结束后便留在京中。”

　　“为何？”罗渚白不解，罗家是武将之家，战死沙场是他们的荣耀。

　　云儿补充道，“不入朝堂不上战场，做一个寻常百姓。”

　　罗渚白愈发不理解，他本对妹妹的死心存疑惑，听到这样的安排，心中的疑惑更甚，因问，“青梧因何而死？”

　　云儿眼圈一热，眼泪就要落下，“二小姐知道大公子对此有很多疑问，但她交代，让您什么都不要问，什么也不要说，按照她说的去做就好。”

　　青梧死得突然，若说是意外，自己尚可接受，可她在死之前做了如此安排，她定然是知道自己的死期的。

　　她为何非死不可呢？

　　罗渚白想到最后见妹妹那次，她带了太医来，为自己解了毒，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之后她便离开了，那时她便知道自己要死了吗？

　　解毒，太医。

　　茶叶，太医离开后，青梧为自己倒茶，失手将陛下赐的那罐茶叶打碎。因是陛下所赐之物，不好扔掉，于是她将茶叶连同碎瓷片一起包起来，带走了。

　　罗渚白隐隐察觉到什么。

　　祖父莫名其妙的嘱咐，父亲疑心的那个敌人，青梧突然死去，连同她令人费解的安排。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罗渚白脑中出现两个字。

　　那个人莫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