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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月上树梢,洒下几缕银辉,落在街边,映得路边人影倾斜。

      角楼上还挂着年节庆贺的灯笼,薄透的红纸包裹着微如豆丁的灯光,在寒风呼啸中打着转,落到路面上,投出时隐时现的黄光。

      夜已深,路上只剩自己的脚步声。

      新来的狱卒是个年纪轻的,家里费力点力气,找了门路打点关系,为他寻得了这个差事。

      正式当差前他没将此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寻常看守的活计。

      谁知才过了没几日,便隐隐有了些后悔。

      前段时日被同僚们一阵吓唬,他惊得只敢白日看守,此事昨日不巧被例行巡视的郎中大人觉察,罚了那几个老狱卒,还特地点了他今晚轮值。

      狱卒无法,只得谢过郎中大人帮忙,苦笑着接了这个差事。

      此刻他守在大牢地下入口处,内外皆是鸦雀无声,北地的冬日难捱,冬日的夜晚更难捱。

      他不敢进牢里,只得在这唯一的通道口守着,背靠门边的墙壁,看着视线上方的地面上,风卷着枯黄的残叶发出沙沙声响。

      狱卒百无聊赖的抄着手,他只管有没有活物从这大牢中进出,此刻周遭一片寂静,想来应出不了什么岔子,闭眼只作假寐。

      他没有留意到,一缕缕如丝细烟,正从他脚下的门缝里溜出,隐匿于银白的背景,悄无声息地散逸在冬夜里。

      ***

      今夜的刑部大牢异常安静。

      隔壁牢里成天提要求的罪臣终于在昨日提审,想来案子断得迅速,当天出去后便不曾再回来了。

      周遭的牢房在这几日迅速空了出来,少了平日里狱卒往返提审施刑的声音,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黑暗中长久的安静会让人的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屈穆宁倚靠在侧边的墙壁上,贴耳听着动静。周围不知哪个牢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微弱但连续。

      是老鼠穿行于干柴草的声音。

      这段时日他对这种声响已然熟悉,除开犯人,这些老鼠已是这座牢里为数不多的活物了。

      跟传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同,屈穆宁从前没少干粗活,在底层磨盘滚打的那些年,老鼠成了他家的常客,也是他和黎娘最为头疼的问题。

      家中耕种的田产不多,收成不好时,除了缴纳的税粮,剩下的仅能供家里几口人紧巴巴的过日子,最艰难的几年,甚至到了年节,还需向邻里再借点。

      那时家贫,养不起猫,自然也买不起老鼠药,况且还有年幼的孩子,两人也不放心用药,只得趁遇着了用棍子打死。

      黎娘害怕这物,每回都是远远见着了便悄声叫他来,自己则带着孩子躲去一旁,一来怕老鼠冲撞,万一慌乱之中冲向了他们母子,倒是得不偿失了,二来也是给他腾地儿,让他有施展空间。

      初时他也不甚熟练,每每架出大阵仗,结果耽误许久,弄得个鸡飞狗跳后才能打到一只,后来便逐渐熟能生巧了。

      那时每次打完,总想叫着他们母子过来瞧瞧,那姿态,跟那些出去打猎的回来向妻儿炫耀自己猎物的情形没两样。

      黎娘和大郎总是很捧场,家中每次打完老鼠就跟打完胜仗一样热闹。

      可惜.......

      后来这种日子也成了幻影。

      搬离破旧草屋,住进了举人院子,纵使有老鼠,也无需他来出手。

      那根打鼠杖就这么放在角落里,某一日被厨娘看见,混着其他柴火一起进了灶房肚子,等他发觉时,早已化为烟囱口飘出的白烟,没有任何踪迹留下。

      大郎他们也是如此。

      还未等到爹爹回来,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不远千里寻医,带回的大夫还未踏进门槛,便被告知已无用处。

      之前答应好寻来画师为兄妹仨画些小像,再画一些全家福,只是画师还未寻到,画中人便接连消失了。

      孩子们什么也没能留下。

      因为怕瘟疫传染,所以贴身衣物跟着人一起消逝于大火。

      开蒙习字时留下的大字宣纸也在后来的夫妻争吵失控中被毁。

      随着他们一起走的,还有他和黎娘的生机、希冀,以及夫妻情分。

      黎娘放弃了继续科考,他也无心再当教书先生。两人闭口不谈,甚至不愿碰面,避免揭开鲜血淋漓的伤痕。

      他眼睁睁的看着男侍进府,听着隔壁屋内的动静,闻着黎娘衣袖上单纯的皂角清香逐渐沾染上其他味道。

      爱意、恨意、痛意、悔意交织。

      他别无他法,只得酗酒麻醉自己。

      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被有心人带进来赌坊。

      他当然知道其人是别与用心,只是他顾不得了。

      至少赌坊冲天的喧闹声不会让他想起大郎他们走时的寂静,一切彷佛又回到了孩子们在家等待他归来的时候。

      兄妹三个围着他各提各的要求,大郎稍长,让他多讲些学堂里大孩子们学的东西,二郎顽皮,缠着他想听外面的见闻,小女儿总是抢先牵住爹爹的手,小声在爹爹耳边要求爹爹把前一晚的故事讲完。

      那时每次回家都是屈穆宁耳朵最疼的时候,半大的孩子正是吵闹的年纪,各说各的争吵起来,屋顶的瓦片都能被掀翻。

      这种热闹他已经暌违许久了。

      真实的残酷令人逃避,虚假的美好引人沉溺。

      明知是假的,明知并非长久之计,明知最终还是得面对,但他依然不后悔频繁前往。

      至少最终让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虽然阵痛难免。

      希望黎娘醒来后不要怪他,以她的才智应当能很快明白,望求得她的原谅......

      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回去,黎娘苏醒的日子越来越近,没了他的照看,一切皆有变数,屈穆宁实在不放心,万一,万一......

      没有万一!

      他挣扎着摇了摇头,轰然睁开了眼睛。

      周遭还是牢里的模样,看来只是不小心睡着魇住了。

      屈穆宁抬手捏了捏眉心,极快的甩了甩头,力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前几日那个孟御史来此说的话,若是真的,倒是能助他一解目前的燃眉之急。

      可屈穆宁很清楚,这是有代价的。

      这刑部大牢,对于普通囚犯都未必是说出就能出,更遑论他一个三司会审已定罚的死刑犯。

      想必此时对于三司长官来说,此案已然结束,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必不愿节外生枝,再放他出去,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来。

      除非.......

      他们有所求。

      而突破口,在他这里。

      或者说,在他回去必做的一些举措里。

      那看来这一趟必不能如其所愿跟随他们回去了,还得自己另作计划.......

      屈穆宁无声的盘算着,直到鼻尖有熟悉的皂角清香传来。

      不浓郁,只混在地牢的霉味里,显出隐隐约约的独特来。

      屈穆宁瞬时睁大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牢门前,屏息以待,两耳边陷入死寂,方才还在冷静分析的脑中已一片混沌,胸腔内的心跳声越来越大,透过肋骨传到耳边,再进一步包裹头颅,除了响彻天的心跳声,他已然什么也听不见了。

      伴随着耳边的节奏,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白色缎面绣鞋。

      是黎娘喜爱的样式,也是他走之前为她换上的款式。

      “黎娘......”,屈穆宁声音嘶哑,他看清来人,立即从地上起来走到牢前,栓这铁链的手想要往前伸,在即将触碰到白色衣袖的瞬间又缩了回来,“你醒了?怎地到此处来了?”

      他仔细打量着,见她面色红润,与他临走时无异,便知她这些时日应当没吃什么苦,只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你一个人在屋内怎么醒的?可找着东西吃了?你怎么知晓此处?又如何进来的?”

      下一刻眼前人终是开了口,可屈穆宁却刹时僵住,如遭雷击。

      凄厉的惨叫响彻大牢:“我如何寻得你?自然是冤有头债有主,作孽之人需得到报应,我等冤魂才肯入轮回哪!”

      “你杀我辱我,甚至不愿葬我,将我弃于陌生宅院内,任由蚊虫啃咬,我尸身溃烂,臭味引来众人围观,找不到回家之路,成为孤魂野鬼,连下黄泉后孩子们也认不出我,

      屈穆宁,你便如此恨我吗?!”

      女子声音尖锐,惊得屈穆宁连连后退,他眼睁睁看着方才还一身白色常服、形容端雅的女子瞬间变换,容色枯黄,脸颊凹陷,白衣泛黄,最重要的是,屈穆宁视线向下,

      她的身上沾满了虫子!

      眼前人显然已不是他走时记忆中的模样,但屈穆宁不信,这一定是他刚刚未能结束的梦魇.....

      他急声道:“我未曾恨你!黎娘,我知你怨我将你一个人留在了城东宅院里,这件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然我确实没有其他法子了,我在京城待的时日已快结束,很快便能回来照顾你,等我回来仔细给你赔罪!还请黎娘暂且原谅我!便消消气,放我出这梦境吧!容我出去仔细想想法子,便能早日回来见你了!”

      可惜一番言辞恳切,眼前场景未曾有丝毫变化,屈穆宁沉默及息,看着眼前人,身上蠕动的幼虫,微动的下摆.....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或许并非梦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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