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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屈穆宁只盯着孟栾看了一眼,神色不明。

      孟栾并未着急,只缓缓道:“你匆匆回房县,想必已经瞧见了城东宅子里的情景了。”

      “是你做的?”屈穆宁闻言忽的抬头,目眦欲裂,“你此前在京城多番暗示我,想必就是想让我此番回来亲眼看看是吧?”

      “凡事得拿证据讲正理,”孟栾不欲与他争辩,“允准你回来当然是想让你亲眼瞧瞧,更何况,即便我们不放你出狱,你便不会自寻越狱法子么?”

      “你在刑部牢里几时几刻接触的何人,每次出入逗留时间都清清楚楚记录在册,难不成你告诉我,你请那通祥楼的黄二是想吃通祥楼的茶了?还是与那石春有些沾亲带故?”

      屈穆宁面上闪过一丝震惊,不过旋即明白过来,出声嘲讽道:“是又怎样?你们这群狗官给的探视权不就是为了费尽心机如自己愿么?”

      “此言差矣。”孟栾也不恼,只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搬了张胡椅,正对着屈穆宁坐下,“刑部大牢记录探视囚犯经过乃本职所在,我想让你回来亲眼瞧瞧是因为我们事先已知悉真实情况,只不过想借此打消一些本就渺茫的希冀罢了。”

      “宅子里头一切想必都与你离开时别无二致,想来你应当也明白,从始至终官府并未向宅子内动过手脚,也没有理由如此。”

      “否则,你又何必连尸-身都未来得及妥善处理就直奔四通坊了呢?”

      “那又如何?”屈穆宁面上露出一丝恨意,“这掌柜的该死,从前坑骗了我许多家财,整个房县受其害者数不胜数,左不过如今已是难逃一死,我趁此机会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哦?当真如此么?”孟栾冷笑出声,“在京城时一心想要重审,妄图能够免死回乡,归家后不出半日便半夜逃出放火烧了赌坊,可是这里有何物是比自己夫人更重要的?能让你如此迫不及待,连自己夫人的尸身都还未妥善安置便匆匆来此?”

      “还是说,其实就是来此寻找夫人死因的呢?”

      说着,从袖中拿出事先包好的巾帕,缓缓打开,露出几根泛黑的银针,屈穆宁眼神倏然一紧,抿嘴未发一言,只听那御史接着道:“这几根银针,想来你应当不陌生吧?”

      “此前刑部会审时仵作所言你应当也听得清楚,从验尸结果来看,楚举人死因为砒霜过量,而昨日,我们在你城东宅院内室里发现了这几根银针,”孟栾将巾帕放在旁边桌案上,“这是否意味着,你心中已有答案了?”

      不待他答话,孟栾便继续道:“楚黎已然过世,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而凶手......”她站起身来,走进,伸出食指直指眼前人,“便是你!”

      “楚黎恐怕做梦也没料到,终有一日,自己会死在同床共枕多年,患难与共数载的丈夫手里,死后甚至亦不得安眠!你就不怕午夜梦回时她来找你索命?日后下黄泉面对你的孩子们你又应当如何解释自己弑妻的事实?”

      “我没有!”屈穆宁激烈反驳,颈侧青筋暴起,拉动着周围的铁链发出巨大的声响,“我从未想过害她,她也不是我杀的!”

      “你还想狡辩!”孟栾高声呵斥道:“仵作验得楚黎的死亡时间与你所交代的饮下蒙汗药的时间相差无几,这药不是你放在里面的么?当时府里除了你之外其余人都被下了药,下人无权进入内室,我问你,除了你,还能是谁在她的蒙汗药里混进砒霜?”

      “我说了不是我!”屈穆宁剧烈挣扎,一改往日的沉默,面红耳赤,大声反驳:“我只是下了让她假死的药,没想真让她走!”

      说完徒陡然发现自己已中了圈套说露了嘴,当即止住话头,将头拧向一边。

      “哦?”孟栾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这假死药从何而来?”

      看着囚犯重新闭上的嘴,她无所谓的笑笑,双手笼于前,“不妨让我来猜猜,可是某日你在这四通坊内遇着一位聊得颇为投缘的外乡人?”

      对面没有任何动静,孟栾继续,“对方不仅出手阔绰,且极有分寸,从不打听任何身外之事,自此你二人日渐熟络。”

      “直至有一日你在跟他诉苦时,他'无意'中提及自己家中有味秘药,可使人失去活人体征,作假死状,并一再劝说你坚持自己心中计划,若有需要只管开口寻他就是,是么?”

      对面铁链有了一丝声响,孟栾没理会,“只可惜,当你回来发现楚黎已死,想去四通坊寻人,只怕是扑了个空,里头早已是人去楼空了罢?”

      此番话罢,屈穆宁已不再嘴硬,他慢慢回过头来,面含讥笑,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对孟栾道:“既已知晓得如此清楚,你就该放了我,让我去寻那杂-种回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仅凭你一己之力恐怕难以寻到,”孟栾摇摇头,“你能做的,是将其人姓名,相貌等信息以及当时你二人的详细计划如实说出即可。”

      “哼!你当真以为我像那些无知百姓一样任你三言两语便轻易哄骗了?”屈穆宁恨声道,抬眼看着孟栾,“在京城不过是陪你这黄毛丫头玩儿的把戏罢了!真以为通过了那所谓的女子科举,得了个官身进了朝堂,便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要我说,”他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嘲道:“人还是得认清自己的斤两,若不然飞得太高,一朝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先帝昏聩,开劳什子女子科举,选了一堆德不配位的女官上位装点门面,不过是通过损害广大读书人的前程为自己博得些虚名罢了!”他不屑地看着孟栾,“你应当感谢你的女儿身,若非如此,恐怕今日你我之身份易位。市井社会里也不会多出如今这许多伤风败俗的事来,当今这个世道,夫不以为夫,妻不以为妻,岂非纲常混乱,法纪全无?”

      孟栾闻此大逆不道之言,未置可否,待他说完,只淡淡接道:“所以,你应当也认为楚黎的举人身份该是自己所得罢?自己一腔才学难以如愿,偏偏她一个半吊子竟成了举人!因着这举人身份,此后你便要依附于她而过活,这让你要如何平复自己的不甘?”

      “更遑论之后进府的男侍,从前只闻男纳妾,从未有过女纳男侍的,这不是在打你的脸么?”孟栾肯定道,“所以你才恨她,想要她身死。”

      “你放屁!”屈穆宁已完全丧失此前在京城的冷静,如今话已说开,他也没什么可怕的,“我虽恨那些个下贱男侍,但从未想过害黎娘!府里男侍的确为我所杀,但黎娘从来不在此范围,只怪那狗-娘养的杂-种!”他面露痛苦,又闪着偏执的疯狂,“若非他给的药有问题,怎么会到此境地!我便是死-了,也会化作厉-鬼,让他活着时永无宁日,死后拉着他进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当真未曾想过害楚黎么?”孟栾目光凌厉,诘问道,“那我问你,为何官府户籍文书计册显示此前你已为其销户?吏部此前接到消息,称楚举人已死亡,宜注销其各项补贴及优厚待遇。你若真心留她,又岂会如此急迫地抹掉其存活于世的证据?”

      “试问,若楚黎未曾中砒霜,按照你所言假死醒来,发现世间已无‘楚黎’,她又当如何自处?是一无所有重走前路重新科举?还是依附于你,回到乡野田间安心做个普通农妇?又回到从前以你为天,唯你是从的日子?”

      “你的心肠何其歹毒?!”

      孟栾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激烈质问:“你是留了她一命,但是剥夺了她引以为傲的举人身份,取消了她为自己争取来的优越条件,亲手毁掉了此前她所有的努力,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是!这是我做的!我不否认,”屈穆宁面对孟栾的发难没有显示出意外,“我只是想要回到我们从前的日子!我能有什么错!自从她中举,家中条件虽日渐好转,可我们二人的关系却是越来越远,孩子们相继夭折,男侍前后进府,你又岂知我的心中有多难受?每个漆黑的夜晚,我闭上眼都会梦见孩子们围着我笑,结果满心欢喜地睁眼醒来,却只能瞧见那些个男侍围着她嘻戏打闹,我明白她一时伤心难以释怀,可我又该如何抚慰自己呢?”

      他面露痛苦,脸色灰白,像是在揭开久未示人伤疤,“我在府内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妻子投入不同的男人的怀抱,出门后依然逃不开街坊邻里的是非议论,以致后来整个房县人尽皆知,我问你,我又该如何自处?”

      孟栾料到了其心结所在,却不知如何安抚。

      顺帝骤然划开的口子,是对自古以来默认成规的挑战,对于民间广大百姓来说,或许也是一场漫长的世俗观念的转变与碰撞。男女关系失衡,以往妻以夫为纲的意识已开始转变,民间广大夫妻同样也面临着挑战,有人能平稳度过,有人则可能惨烈收场,楚黎与屈穆宁,也许是其中的极端情况。

      牢内陷入寂静,一时无声。

      孟栾留意了一下身后动静,才无声看了眼笔录官,得到对方示意后站起身,只对屈穆宁道:“你的动机我们已知晓,至于真正投毒之人,我们会尽力抓回,给予其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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