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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离京 ...

  •   头一件就是程遥青手臂上的伤口。

      挥刀向刘公子时的剧烈运动,扯开了本就脆弱的肉芽,程遥青左边小臂往下俱是鲜血淋漓,看得人胆战心惊。

      程遥青咬着牙撕下衣服充作布条,示意顾况过来帮她止血。

      顾小少爷第一次见到如此景象,看起来木愣愣的。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先是将布条在大臂上紧紧一扎,作减缓血流用,然后匆匆跑开,临走前和程遥青留了一句:“师姐,我去去就回。”

      程遥青强忍伤痛点点头,看着顾况跑远,才拖着身子,一步步挪到大水缸后头,不住喘息。

      手臂上虽然是皮肉之苦,没有伤筋动骨,但还是令人感到无法控制的精疲力竭。眼前的景象不住褪色,淡去,好像世界忽然失去了血色一般。

      她垂头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渐渐感到有血液流回了大脑。耳畔传来顾况小鹿似的步伐声,抬眼一看,他怀中揣着几样东西,跑到大水缸面前,左右一看,又赶忙道程遥青面前蹲下。

      顾况取出临时购置的几样东西。

      首先是一袋烈酒。

      顾况拔开塞子,将酒淋上伤口。

      程遥青原先还觉得这疼痛好忍受,酒一浇上来,却再也忍不住了,先是咬住嘴唇不肯出声,实在忍不住了,口中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顾况也听见了程遥青的痛楚,他握着酒袋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强自镇定:“师姐,马上就好,你且忍一下。”

      程遥青试图寻找一切能够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长满藤蔓的院墙。

      墙边随意散落堆积的几样砖木。

      最终视线落到顾况的脸上。

      不得不说,顾小少爷的模样生得极好。

      面若白玉,眼若星辉,当得起丰神俊朗这四个字。

      从前程遥青总是把他当还没长大的孩子看,如今仔细打量他,竟觉得顾况身上有种不同于往日的气质。

      具体是什么气质,程遥青也说不出来。

      她只觉得顾况和他的哥哥越来越像了。

      程遥青漫无目的地思考着,忽然感觉伤口一凉,原来是顾况消完了毒,在为她细细抹上金疮药膏。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程遥青松了一口气,用一种从未认识过顾况的眼光仔细观察起他的动作来。

      顾况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完成得细致入微,极为熨帖。

      他的手并不小,手指细长柔软,一看就常年焚香调琴,执笔作画的。手指翻飞间,程遥青每一丝裸露的伤口都被覆盖到。

      疼痛消减,只余下清凉的麻痹感。

      顾况最后用布条把程遥青的小臂牢牢包裹住。

      他拍拍屁股起身,终于大功告成,便瞅见师姐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难道师姐嫌弃自己包得不好?

      顾况疑惑地盯回去。

      却见程遥青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京畿营的士兵很快就会来搜捕我们,拿上东西,我们得赶快离开。”

      “那祝婆婆呢?我们的存在,会影响她么?”顾况不无担心地发问。

      程遥青摇了摇头,她早在探查小院之前就给祝婆婆有了嘱托。

      此去凶险,她无意牵扯好心的祝婆婆,但祝婆婆自己不愿意背井离乡,离开寓居多年的京城。因此,反正京畿营之人从未见过祝婆婆,程遥青教她,如若有人上门巡查,祝婆婆只消说这两日一直在陪同罗大娘,把自己摘出门外就可以了。

      程遥青依数将自己的考量告诉了顾况。

      顾况在脑子里拆解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漏洞,便点点头,示意赞同。

      一刻钟的时间,两人换掉脏污带血的衣服,又清理了后院小巷留下的血迹,带上行囊,离开小院。

      遥遥地已经看到了京畿营士兵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而来。

      顾况牵着程遥青的手,脚步紧随着她,在蛛网般的小巷中逃窜。

      *

      明明是大白天,巷子内却幽暗逼仄得有些吓人。

      顾况紧紧握住了程遥青的右手,流风呼啸过他们的耳畔,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小院大门被踢开的轰然声,士兵翻查的喧闹声,叫骂声。

      一切都被他们甩在身后。

      一切都如云雾般在眼前化开。

      顾况的眼中,只有师姐,惟有师姐,清晰不变,纤毫毕现。

      顾况能看到她的背影纤细如劲松,每一根头发丝都随跃起而跳动。

      他甚至有点沉醉于这种“独处”的时光。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终于把西坊甩在了身后,逃出了士兵的包围圈。大街上人潮涌动,他们如同一滴水汇入大海,销声匿迹。

      程遥青和顾况停下来,稍作掩饰,遮盖了本来形貌,以免在大街上被人认出。

      接下来就是如何离开京城的问题。

      两人悄悄摸到离此处最近的西直门,混入出城的队伍,观察情况。

      西直门门口,有三五个士兵。其中一人手上拿了一个画像似的帖子,另外几名负责挨个检查。

      顾况心下了然,刘公子所言不虚,京畿营已经在京城各处边门设卡,士兵手里的画帖便是自己的画像。顾况虽然稍事打扮,但并不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若是仔细看看,仍可以认出本来面目。

      这可怎么办?

      顾况转头望向程遥青。

      师姐总能有办法。

      程遥青此时确实正在思考。

      她细细观察城门口的状况,企图勘破城防的漏洞。

      士兵面前,人头攒动,排成两道。一道是出城的马车,另一道是苦苦等待的布衣百姓。这两道队伍并不是同时并行,而是被分了个先后次序。出城的百姓多,马车少,马车来一辆,士兵就喝退等待的人群,优先检查马车。

      然而能坐得起马车的,不是达官贵人,至少也是富家子弟,士兵大多只是草草上下一检查,甚至有些时候都不敢撩起帘子向内窥视。

      正在此时,一辆乌木沉银的马车正朝着西直门驶来。

      正是程遥青之前看到过的那辆。

      天无绝人之路,她想。

      这一驾马车富贵,若是里头坐了女眷之流,士兵们更不会细细查看。若是能进入马车,即时车内有人,程遥青也可以挟持一二,蒙混出城。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进入马车几乎是不可能的。

      ——得让场面变得混乱。

      乱中,才有可乘之机。

      程遥青心下拿定了主意,回头对顾况耳语道:“我们要上这辆马车。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跟紧我。”

      顾况不防程遥青突然凑近,只觉得耳朵边都是她如兰的吐气,心乱了一拍,漏了前半句没听着。

      反正就是紧跟着师姐。顾况心想。没事的。

      程遥青没有在意顾况一瞬间的恍惚,她从地上找了一颗大小适中的石子儿,捏在之间,准备弹射。

      成败在此一举。

      *

      老马已经在淮南王府当值了十几年。

      他是家生子,父亲是淮南王府一介弼马翁,老马——当时还是小马,自小就随父亲学习相马驯马之术。

      父亲退下之后,老马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父亲的工作。

      十几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小马勤勤恳恳,手下的马无一出差错,如今成了老马,王府贵人都喜他驾马稳当,点他作马夫。

      老马就一路跟随着主家,从京城到江南封地,再从江南封地上京城。

      今日,他奉命去京郊白云观接回清修的淮南王侧妃莫凌霜。

      京城风物干燥,西直门前是一片砂砾空地,马蹄起落,带起尘土飞扬,周遭行人纷纷躲避。

      忽然间,不知怎么的,驾前的一匹乌云踏雪如同踩到了毒蛇一般,受惊跳起,仰脖嘶鸣。

      很快的,其余三匹马也受到乌云踏雪的惊扰,一匹撅蹄子,一匹踟蹰不前,另一匹上身高高扬起,也跟着呦呦叫唤。

      场面一片混乱。

      老马赶忙拉满了缰绳,一个唿哨,举手在空中打了个响鞭。

      往常凑效的驯马之法今日却失去了效用,最开始那匹乌云踏雪惊慌失措地冲着排队的人群奔去,带动其余几匹马也如无头苍蝇一般跟随着它向前冲。

      老马心下直呼不妙,马鞭一挥,两条血痕出现在离车最近的青骢屁股上。

      青骢吃痛,步势稍缓。

      这一下终于减缓了乌云踏雪冲刺的势头。

      所幸马车离人群有一段距离,刚刚乌云踏雪发狂的那一下,并没有伤到人。人群鼓噪之间,中间留下了一个大空隙。

      乌云踏雪的惊惶稍稍收敛了,可是四驾马的冲势一时半会抵消不掉。老马口中吁吁喏叫,尽全力控制着马匹行进方向,马车一溜烟的,刚好从人群的空缺处穿梭而过。

      人群见马车冲撞过来,更如退潮般凹陷、散去。

      仓促之间,好像有人影在老马的面前那么一闪。

      老马感觉自己眼花了,待终于逼停乌云踏雪之后,回头一望。

      人群中的空隙渐渐合拢,并没有人惊慌失措或是大喊大叫,好像刚才的惊险只是虚惊一场似的。

      想来是没有压到人的。

      老马终于空出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人老了,经不住吓,心正咚咚跳呢。

      他收束好车前的四匹马,再次向西直门的关卡走去。

      *

      顾况瘫在马车内,压抑着自己如牛的喘息。

      刚刚那一幕太惊悚,他差点以为马车要碾到自己头顶。

      只觉得左臂一股大力一拉,一片混乱中,程遥青把他拉入了帷幕重重的马车内。

      车内竟空无一人。

      这马车的内饰极为豪华。

      车座上铺着轻软的团锦,上置两个绣花蒲团。车床内部绘着花鸟虫鱼的壁画,一看就是妇人家的马车。

      顾况正处于劫后余生的瘫软状态,程遥青却赶忙起身,四处敲敲看看。

      门外传来士兵的问询声。

      那车夫答,是淮南王府车辇,前往京郊白云寺接回侧夫人。

      顾况本以为士兵就这么问询一遍了事,谁知,士兵得知车内无人,道一声告罪,竟伸入一只手掀开车帘。

      顾况心下大骇。

      下一秒,他被程遥青拦腰一抱,滚进了车座椅下的夹层中。

      漆黑幽暗的空间内,他与师姐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清晰可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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