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仙赴高台》昉夏

16、曜魄生

　　是夜，悬在半空的圆月散着柔光，月下芦苇轻拂，月色正浓，岸边除却虫声唧唧，在听不到任何声音。

　　观水台边，一名中年男子席地，夜钓观月，一盏清灯好不惬意！

　　有趣的是，有人在这方夜钓观月，竟还有人夜里泛舟。

　　扁舟上的人一袭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浑身散发危险的气息，借着朦胧月色，能瞧出他身长八尺，气势不凡！

　　如此一位华贵之人，却出现在这荒野浅湖中，愈发让人觉得神秘，可惜月色朦胧看不清他的面容。

　　垂钓的男子缓缓开口，不疾不徐：“最近‘碧波城’来了位公子，与您怕是颇有些渊源！”

　　此时的清灯也应声而灭，双方都陷入月色朦胧中，看不真切。

　　“是么？”男子的声音稳而薄淡，与他本人一般，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强压。

　　钓鱼人知道这话吊起了面前人的胃口，唇角微扬：“据线人给的消息，此人是从妖族来，我猜，很大可能，是为了狌尧而来。”

　　扁舟上那人一身久居上位的气势，声音冷肃，毫不客气：“这种消息，还不配本尊亲自过来。”

　　见扁舟上的人一挥袖，背过身去，垂钓的男子眼底一抹悦色，这才接着说。

　　“您雷厉风行惯了，此等消息约您前来，确实不妥，不过我们身在局中，若被金玉楼的眼线探到…”他微微一顿，说出了后半句：“我赌您，会后悔。”

　　他的身姿微微一顿，声音冷肃如地狱而来，就算是黑夜之中，也能感受到身边的气压陡然下降：“你最好，别在挑战我的耐性！”

　　那中年男子暗暗沉了口气，眉开眼笑道：“此人，便是沈忺。”

　　听到这个名字，扁舟上的人长目微微一眯：“是他？”语气虽依旧冷漠，但能略微听出他话中几分意外。

　　“我暂时封锁了这个消息，除了自己人，其他人并不知他的身份。毕竟‘金玉阁’那边，并不算坦诚。”男子压了压斗笠，只露出微微上扬的嘴角。

　　扁舟上的人似乎默许了他的做法，转而问道：“沈忺的动向如何？”

　　“不好说，按照留下的线索看，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查到这儿了！不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这次让您来，是金玉楼那边的事儿。”

　　“哼”他冷笑一声，接着道：“你去安排吧。不过沈忺那边多留意，我倒要看看，他这些年长了几分能耐！”

　　他说完，冷哼一声，听得出语气里淡淡的愉悦。那身侧的侍从毕恭毕敬，双手举着托盘走到船头，将那物什呈到了那“渔夫”面前。

　　“渔夫”重新点燃油灯，那抹尊贵的身影已然入了船内，只余一枚碎成两半的玉佩躺在托盘中的锦布之上！

　　“渔夫”眼中一抹凝重闪过，面色也凝重几分，因为这只玉佩是金玉阁主曾亲自送入青龙阁示好的信物，隐有要与青龙阁交好之意，主子呈上这碎玉，其中含义，怕是要与金玉阁决裂…

　　史长老原是青龙阁想拉拢的人，但这枚棋子却变成了“困路棋”，而棋盘上的解招，便是要让对方无法按规则“走棋”，此为胜！

　　史长老的死，不过是主子给金玉阁主的一个下马威！

　　今天送上这碎玉？

　　以主子的性格，是要金玉楼彻底消失在天水吧？！

　　他严肃的看着面前端着托盘的侍从，想从他眼中找到答案，可那侍从依旧是站在那里，嘴角的笑容也是纹丝不动，侍从看出了他的疑惑，眼中含笑点了点头：“方阁主不必疑惑，您心中所想，便是主上之意！”

　　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句话，让他心中微微一窒。看来，他是猜对了！

　　方越城朝他深深看了一眼，那侍从也是不紧不慢端着碎玉回去复命！

　　待那小舟行远，他这才放下手里的鱼竿，看着篓里已经翻了肚皮的鱼，一时失笑：“是该动身了。”他留下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身侧的草丛中传出轻微的窸窣声，立马又归于平静，似乎在回应他的话。

　　空气中那股被人窥视已久的感觉，也在须臾间消失了。

　　…

　　次日，晨曦微露，后院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庄云朝便在书房忙碌，期间来过几个小厮进了书房没多久便离开了。

　　原以为此事好查，缥缈阁的人却奔波了大半个碧波城都不曾找到狌尧的任何消息，而狌王被擒的事却传遍了三界，缥缈阁只能从其他方向入手调查。

　　不过辰时，日光已经洒满整个院落，清风拂面，淡淡花香吹遍整个后院。

　　姜枕砚靠在亭外的紫檀雕花椅上，看着日光歇在院里那一树开的热闹的玉堂春间，视线被乌青瓦面上出现一只野猫吸引，见它微微抬头嗅着花香。

　　那毛色似乎是一只‘滚地锦’，慢慢悠悠走在藓苔青瓦上，神色懒懒，悠闲自在。

　　他思绪回到昨夜与长清公子彻夜长谈的时候，他现下也算是知晓了这碧波城的大多数势力，而‘缥缈阁’表面是干的杀手营生，实则是一个搜集各路信息秘事的秘密据点。

　　这么说来，也大大提升了营救狌王的概率。

　　只是沈长清一直说等消息，他都等几个时辰了，他双手枕在后脑勺，这样的悠闲的让他心底发慌，他侧头看了一眼亭子里奋笔疾书的沈长清，问道：“公子，你让我等人？咱到底等谁啊？”

　　沈长清终于是从书册中收回了视线，微微沉了口气，这才端起一旁的白玉盅浅浅喝了一口茶，澄澈的目光越过姜枕砚，看着前方道：“来了！”

　　姜枕砚欣喜回头，便见抱了一摞册子急急走来的庄云朝。

　　“姜少侠，咱这几天有得忙了！”庄云朝朝着摞到胸前的书册努了努嘴，这才放到公子面前的书案上。

　　姜枕砚手疾眼快按住了一卷快要滑落的竹简，表情明显有些被吓住。

　　“这又是竹简又是册子，不是查到祖上八代了吧？！”他欲哭无泪，捡起方才那卷竹简，打算铺开一看。

　　庄云朝叹了口气，一副愁人模样：“害，你不知道，这碧波城的商贾家族背景复杂，不查到祖宗八代，咱就得去撬人祖坟查了！”

　　姜枕砚哈哈大笑，沈长清却是一阵无语。

　　姜枕砚看着竹简上的记载有些惊讶：“这些记录还是挺全的，如果细致的话，我们查出蛛丝马迹并不难。”

　　但弊端就是要花费很长时间，这就有些愁人了。

　　庄云朝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这些细活就交给我和云朝哥哥吧，今早线人来过，金玉楼死了个元老。”许是心中急切，走的急了些，两颊上一抹粉红，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姜枕砚听沈长清说过，这‘金玉楼’干的是法器灵宝的生意。

　　“金玉楼，这么突然？”庄云朝疑惑起来，金玉楼在碧波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势力存在，一般势力断然不敢冒犯，这死了个元老也实在稀奇，疑惑归疑惑，他倒没停下，将那些册子简牍分着类。

　　“有线索了嘛？不过我们目前恐怕没时间去查探了。”他敷衍般漫不经心问着，并不感兴趣。

　　离珠支着手，食指微曲捏着下巴作思考状，如自语般：“金玉楼贴出了告示，那长老死于旧部势力的黑手，若有人找出凶手，重金答谢，其他的并没什么有利信息。”

　　“什么？！他们竟然先出手了！”庄云朝听这一句，手里的册子都差点惊掉到地上。

　　姜枕砚不解，停下手头的翻阅疑惑道：“这个金玉楼长老，和旧部的人有恩怨？”

　　离珠朝姜枕砚看了一眼，叹气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的想法是，说不定我们可以顺着凶手这条线找到遍布碧波城的旧部势力。”

　　沈长清倒是稳而不乱，将手中的册子摆在一旁，看向离珠：“阿离，可有查到证物？”既然她已经说金玉楼的告示没有提到凶手，那她肯定是已经掌握到一些蛛丝马迹了。

　　“公子，那长老死相极惨，您还是别去看了。”说着离珠还露出十分嫌恶的表情，死状恐怕比她说的可怖的多。

　　离珠回忆着自己验尸时的场景：“起初看似是被撕咬而死，但验尸时，他的脉络已经发黑，血液凝住，这时我才觉得不对劲，才带人细验。”

　　“不过我最终在他的伤口中验出一种毒，是旧部人惯用的‘见血封喉’。”她说完换了口气，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流转在三人神色各异的脸上。

　　离珠往后勾了勾手指，一名小厮便端着一个木盘走上来，离珠看了一眼盘里的东西，道“这是留在现场的一些证物，如此，我们才敢认定是旧部势力所为。”

　　三人看着托盘里的狼人爪锋上的断甲，以及几根被固定好的长毛，一时沉默。

　　离珠摆手让小厮退下，安静的站在一旁，像是等着他们发话。

　　姜枕砚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问：“阿离姑娘，你们可查过谁与这长老有恩怨？！”

　　阿离点头，看向还一脸惊讶的庄云朝：“确实有，不知云朝哥哥有没有查到过‘方越城’这个人？”

　　还没从震惊之余回过神，就被离珠的话带走了思绪：“啊…方…方越城，等我想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方才的书堆里找出一本册子。

　　庄云朝边将册子递给沈长清，边道：“这个方越城曾经在旧部待过很久，修为了得。传言他厌倦了斗争杀戮，早已归隐，他应该是近些年才到碧波城，但此人高深莫测，并没人知道他在哪。”

　　离珠接话道：“如此的话，就算知道，找去的人，恐怕也难留活口。”庄云朝沉重着点头。

　　姜枕砚剑眉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惊讶且疑惑：“方越城？！以前旧部的孤月王？”

　　沈长清看了他一眼，眸色微微一深，“你且说一说你知道的。”

　　此时焦头烂额的离珠和庄云朝也都齐齐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求知的欲望’。

　　姜枕砚散散站在那边，看了他们一眼解释道：“大家应该听说过孤月之战，当时魔族为逼退进犯的旧部，发起了孤月之战，虽然最后获胜，但孤月一地，也被旧部吞并，当时的主将就是方越城。”

　　他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可惜当时的孤月之战，我还未出生，此事还是听师傅他老人家说的。”

　　“唯一有用的消息就是孤月之战方越城的面容上留下了一道长疤。”姜枕砚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全部，这还是当时自己师傅提了一句，但是只有刀疤这一有用消息，偌大个碧波城，根本无从查起。

　　他看了沈长清一眼，“我听阿离说，长清公子在这世间修炼已有千余年，不知道你对此人，是否有所耳闻。”

　　姜枕砚这么问也是有根据的，毕竟沈长清与卓少主交好，对方越城这个人，应该不陌生。

　　沈长清摇了摇头，面色微重，他思虑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捏诀展开了一个隔音阵，姜枕砚感知到此阵法用的极为谨慎，至少两层。

　　沈长清做完此阵，这才开口：“我确实听卓少主说过，此人神秘莫测，好像不是完全听从旧部的命令，这也是他们迟迟不敢讨伐旧部的原因。”

　　他沉了口气，面色比往常凝重：“卓少主怀疑，旧部恐怕和其他势力有合作，这位孤月王的身份只会更危险。”

　　庄云朝也暗暗蹙眉：“怪不得，否则旧部这些年发展不会如此迅猛。照公子所说，这股势力，恐怕与旧部不相上下，甚至，更危险。”

　　沈长清点头，继续道：“且，这股势力，与上古神族有说着不清的关系，魔君和一众大臣商议后，怀疑他们手里有可以操纵的上古神器。”沈长清说完，场面陷入异常的寂静。

　　沈长清的声音清雅如旧，而几人听到这消息，却如雷声在耳边炸开！

　　连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姜枕砚也被狠狠震惊到！先前他还好奇旧部屡次干扰魔族，他们如此兵力，竟然也能做到按兵不动，看来这股暗势力只会强，不会弱。

　　沈长清沉了口气，语气严肃：“今天的议事，需要各位守口如瓶，以免引起界内恐慌。”

　　见三人凝重着点完头，沈长清才翻手捏诀，散去了隔音术法。

　　姜枕砚心头一堆乱麻，原以为是旧部被逼急才到人间作乱，不曾想他们竟然有如此势力。

　　怪不得昆仑的弟子他们能说杀就杀，根本不惧天族会讨伐。也怪不得李家一遇后，沈长清要他回去门派报信，看来这件事只会比想象中更难应对。

　　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事情只会更加棘手，敌在暗我在明，以后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需得万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