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错误的年少时光》刀丙

1、第 1 章

　　1

　　刘煜曾是她的学生。

　　那时的陈倩，还只是一个甩着马尾辫为生活费担忧的大三女生，而刘煜却是正处于水生火热、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屁家伙。

　　两人仅仅相处了几个月。所以当刘煜把陈倩叫住时，她恍惚着想不起眼前这男人的名字。

　　彼时陈倩已28岁，她穿着一身让人艳羡的公关工作套服，孤零零地撑在酒店的旮旯里吐得天昏地暗，没有人在她旁边扶着，酒精让她浑身发软。

　　这时有人叫她，说陈倩，是你吗？

　　陈倩晃着脑袋，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丢脸，于是她右手遮着脸，另一只手朝声源挥了挥，大声说，“不是不是，认错人了，快走开！”

　　可陈倩还是被人拉了起来，她醉眼朦胧地看着来人，却觉得无比陌生。直到对方说了句，“你果然酒精过敏了。”

　　陈倩才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穿着西装，一身挺拔的男人，居然便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刘煜。她挣扎的手安静下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刘煜知道她会酒精过敏。

　　七年前，刘煜只是个轮廓生涩的高中生，父亲身为政客，对他的教管少得可怜，为了让他能顺利度过高考大关，这才特地为他请了家教。

　　其实刘煜的成绩很好，根本不需要额外的补习。刘煜对第一天来上班的陈倩说，“你只需要在这里坐两个小时，我不需要你教我什么，到时间你回去就行。”

　　然后，刘煜打开电视，插上小霸王，自顾自地开始玩起游戏来。而陈倩从开始的目瞪口呆，到后面的昏昏欲睡，最后，还是刘煜把她推醒，让她回家。

　　时间一久，陈倩也开始加入其中，按着键盘和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男孩玩着幼稚的玛丽。尽管两人之间的话并不多，但当时的陈倩还是觉得自己和刘煜生出了“革命友情”。偶尔赢了游戏，便指着电视屏幕上娶上公主的矮子玛丽得意大笑。

　　那个夏天，他们玩尽了抽屉里的游戏盘，一个接一个地通关存档，他们像没心没肺的考拉，安逸在自己那棵独有的树。

　　然而快到高考的前两天，陈倩去到刘煜家时，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从冰箱里拿出一打高浓度的啤酒，他说，“今天我们不玩游戏，喝酒。”

　　陈倩怎么可能同意，她抢过刘煜手中的啤酒，开始骂人，“你有病吗？这个时候喝酒？”

　　刘煜沉着脸，他发狂地将桌上的东西挥走，甚至踢了一脚无辜的冰箱，他指着大门对陈倩说，“滚！工资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手！”

　　陈倩气得浑身发抖，若她有点骨气，她就会甩门而出，可惜的是，她的骨气败给了现实－－她怎么可能在浪费了大把时间后却只能一无所获地离去？

　　于是陈倩一把坐下，随便拿起一瓶啤酒就往嘴里灌，“你不是想喝酒吗？我陪你！”

　　可惜她的慷慨就义没能实现，她才喝了五分之一，人就开始长疹子，挠着挠着就倒了下去。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再接触酒精，直到工作，为了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她开始每天强迫自己喝点酒。

　　她坚持了很久，她不记得用了多少时间多少个失眠的夜晚，才适应这样的花天酒地。这样的痛苦让她本能地屏蔽了初时那让人哭笑不得的第一次，连同那个少年。

　　你看，人总是学会适应才不至于让自己狼狈。

　　可是眼前的刘煜对她说，“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我喜欢你么？”

　　可喜欢是什么呢？

　　或许是，明明隔了千远万远，却仍止不住地想回到那个人的城，只为那片共同的天空。

　　这是她的城，他逃不开。

　　2

　　刘煜在医院将她交给沈帆后便离开了。

　　沈帆是即将与她踏入礼堂的男人，他帮她倒了杯水后问，“你平时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突然就酒精过敏了？”

　　陈倩笑笑，默默接过杯子，却没有喝，她说，“见到老朋友太高兴，喝多了。”

　　她不由想起刘煜的话：还记得我喜欢你么？

　　记得啊，从未忘记过呢。

　　可是这样的记得却被她强行压制在心底，时间一久，就成了被镇压在玲珑塔的妖兽，一旦逃出，便在她的记忆里翻腾个没完没了。

　　沈帆忽然从身后抱住她。

　　她愣愣地问，“怎么了？”

　　沈帆吻掉她的泪水，轻声道，“别哭。”

　　陈倩闻言本能地反手要去擦，只是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那一次，刘煜照顾了她两天，直到高考前一刻才离开，而她，也因为散乱在刘煜家里的啤酒而被刘煜的父亲辞退，她一分钱也没拿到，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是刘煜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离开的日子。再后来，刘煜高考失利，被送到了国外。

　　两年后，她遇到了沈帆。他没有帅气得外表，也不是什么社会精英，顶多只能算个普通白领。那时她为了赚钱，常常同时兼职打几份工，把自己累死累活不说，工资也少得可怜。后来她在星巴克打工，遇到喜欢在咖啡厅写策划的沈帆。

　　然后有一次，因为过度的劳动量，陈倩晕在了打工的地方，是沈帆发现并将她送到医院。在知道她有经济困难后，不仅帮她联系了现在的公司，还在她工作期间帮了不少忙，一来二去，也就顺理成章地走在了一起。这样毫无特色的相遇，便是连当事人也记不清。就像轰轰烈烈的恋情，即便最终无疾而终，却总能成为心底那一根最柔软的刺，而平淡如水的爱，便只能像喝一口白开水，没有任何味道。陈倩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为了忘记心底的那个人，宁愿去接受一个明知道永远不会爱上的男子。

　　那之后，刘煜便像消失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好像那天只是她一个太过真实的梦。陈倩再次回复到平淡的生活。她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子，每天和客户喝点酒，赖在沈帆怀里撒点娇，存着为数不多的钱，推着即将到来的婚期。

　　这是她一直渴望的，她不需要很多钱，也不想要风光一生，她只想要个普通男人然后平平淡淡过日子。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幸福的结局。

　　只是，上天总喜欢用偏离人们生活轨道的事情来证明它的不可抗拒。

　　3

　　因为忘了带钥匙，陈倩只能提前下班到沈帆的公司找他。远远便能从办公室门口看到坐在墙角的沈帆，还未来得及打招呼，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兴奋的尖叫，然后，她看到一个粉色背影站起狠狠抱住他，“沈帆太好了！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然后她看到，那双戴着与她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的手为女孩轻轻擦拭身上的灰尘。他的表情这么柔和，与当初的刘煜一模一样。

　　她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有人经过时侧目了一下，问她，“你谁啊？怎么站在这里？”

　　她对那人笑笑，没说什么便离开了。那一刻她想到了许多，似乎找到一个突破口，像“是他对不住我，分手吧”，或是“他有别人，我也有刘煜”。在这些想法里，甚至还伴有似有似无的释然。然而，无论乱七八糟的念头再多，在看到他们两那快存够房子首付的存折时，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到十字路口，她忽然伸手到被磨得有些脱皮的包包里找着什么，可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她想要的东西。陈倩没由来一阵焦躁，她不顾众人刺目的眼光，站在马路旁将里边的东西全倒了出来，动作粗鄙又恶俗。

　　确定所有东西全部暴露在自己的视野后，她蹲在那发了一会呆，然后又一件一件塞回包包。

　　她开始变忙起来。经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去。沈帆抱怨了许多次，她只耸耸肩，留下一句“谁让我们是小老百姓”便加班去了。连自己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中秋节那天，陈倩加班到晚上九点，大街上的的士少得可怜，她站在公车站前等车。

　　对面的车站有不少人，等看清后，才发现，刘煜也站在其中。

　　他围着条轻薄的围巾，站在她对面远远望着她。他不知在对面遥望了多久。可是她没有过去，也没有伸手打招呼，她的眼睛是酸涩的，她甚至不敢眨眼，她害怕眼睑张开闭合间，那人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陈倩就这样直视着他，她有很多想说的话，比如刘煜你怎么和我记忆中的少年不一样了呢，比如刘煜你怎么又这样鲁莽地闯进别人的生活。她的比如很多，可一句都无法说出。

　　直到她搭乘的1路公车到来，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车门开了又合，前门堆满了人，推攘着想挤满公车上仅剩的空间。

　　公车启动的时候，刘煜突然喊起她的名字，他焦急地不顾来往的汽车冲过马路，等他磕磕绊绊到达对面的公车站时，才发现她并没有走。

　　仿佛松了口气，他虚脱般蹲下身子，他抬起头朝她一笑，“真好，你没走。”

　　这时陈倩才发现，刘煜围巾下，那淤青的嘴角。

　　鼻息里尽是臭烘烘的汽油味，刘煜欲言又止，后来他说，“我送你。”

　　他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绕到她身上，陈倩扯了扯，终于她问，“你嘴角是怎么回事？”

　　刘煜笑起来，让陈倩看到了七年前的影子，他说，“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他从口袋里拿出两枚戒指，陈倩一眼便把它认出，那是自己找了许久的戒指，另一枚，却是沈帆手上的。

　　陈倩怔住了，她鼻子有些酸，“为什么在你手上？”

　　刘煜没有回答，他拉过她的手，将戒指放到她掌心，灼热的温度熨烫着她，他说，“很久以前我就想，当年你不要我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以为，等我变好后你就会回来，但见到你后，我才发现，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

　　陈倩握紧戒指，她低着头，觉得心被揪成一团，可是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不敢有，不能有。

　　看着她头顶星白的涡旋，他却突然笑起来，带点年少时的俏皮，“这个戒指是我无意捡到的。你可以再选择一次，我现在不错哦。”

　　陈倩知道，戴在手上的戒指，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丢了？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沈帆将它丢了，要么是刘煜将它抢过来。然而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没有开口解释。他在给她台阶，又或许，他在自欺欺人。

　　陈倩不知哪来的勇气，她用尽全身力气踮起脚抱住他，她喊他的名字，“刘煜刘煜。”

　　她知道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