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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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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人像一块豆腐。]
“我叫草花。”
面前的女孩比自己个子矮一点,看着瘦瘦小小的,银华第一次见她,脑海里只冒出来“干巴”两个字。
就像每年过年姥姥挂在房檐下的腊肉,黑黑柴柴,没什么滋味。
“你好,我叫银华。”银华礼貌地加上问候,她今天刚从市里回来,妈妈给了她一千块钱,让她回乡下姥姥家过暑假。
草花看起来有些局促,她低垂着尖瘦的下巴,背着手,身体扭捏着,不甚出彩的脸上一双黑瞳却牢牢盯着银华,看起来让人有些发怵。
那黑瞳仁要比眼白占比还大了,黑得格外纯粹,似乎里面沉着一口深潭,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银华心想,她的眼睛还怪好看。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还有点尴尬,银华在姥姥家待着也不舒服,此刻还不想回家。
正想和眼前女孩交个朋友,突然见到一队人抬着口薄棺,从旁边的土路上经过。
银华不是没见过农村办丧事的场景,可是眼前的景象却格外奇怪。
明明是送葬的队伍,却没人披麻戴孝,人人表情平静,边走边闲聊天,还有说有笑的,似乎不太挂心。
银华正愁没有话题跟草花搭话,因此向她问道:“这死的是谁啊?”
草花笑了笑,回答道:“是村西头住河边的那个老光棍。”
银华对丑水村的人事不太清楚,但是一听是和老光棍,也就解了疑惑。
为了不让话掉到地上,她假模假样地感慨一句:“老光棍一个人可怜啊,死了都没人为他哭一哭。”
谁知面前的女孩掀动眼皮,从那双大眼瞳里流出来些许讽刺。
“……他有什么可怜的。”
草花声音很小,银华没有听清,她疑惑地“嗯”了一声,草花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拉着她的手说:“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送葬的队伍里人不多,只有五六个村里的中老年男性,他们往村子里的乱葬岗走去,有人扛着棺材,有人拿着铁锹。
边走边聊,一个男人满头大汗地抱怨:“这老张头,多大年纪了还下河游泳,在河里都泡浮囊了。”
“这不是天热吗。”有人接话道:“天太热了,他又舍不得吹风扇,可不得下河洗洗澡凉快凉快。”
“这下好了吧,直接给命送了!我看这年年都大喇叭喊防溺水,也没有叼用!”
银华和草花两个女孩子坠在人群后边,边走边听,也搞清楚了老光棍的死因。
银华想着,临放假那会儿,老师天天耳提面命,还给家长写“致家长的一封信”,就是进行防溺水教育的。
没想到她们被教育的学生没出事,大人先出事了。
银华想说点什么,往旁边一瞅,却发现旁边的草花面庞红亮,眼睫忽闪忽闪的,似乎格外兴奋。
银华不明白她在高兴什么,到地方后,几个男人将棺材往杂草堆前一放,开始挖坑。
正值盛夏,傍晚暑气未消,即使站着不动也觉得热,更别提在这种天气下还要干活了。
很快大家就受不了了,一个个地连声抱怨:“都怪这老张头,活着的时候不讨喜,死了还给人找麻烦!”
“就是,咱们几个挖到什么时候啊,村长光会吩咐人,也不知道来帮忙。”
有人反驳他:“你得了吧,棺材都是村委会出的钱,不就是挖个坑吗。”
那个被反驳的人有点不高兴,冲着他叫嚷道:“老徐,你把你儿子叫来呗,大小伙子正是有体力的时候,叫他过来干活!”
老徐默了默,掏出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银华和草花站在十来米远的草坡上,俩人扶着树,听不清对面在说什么,没一会,却见一个骑着摩托的男孩往这边走来。
男孩看起来跟她们是同龄人,个子不高,面皮黑黄,眼睛眯成一条缝,长相还算能看,但缩着肩膀走路的架势,一看就知道是个地痞混混。
男孩正好路过这片草坡,见到两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尤其是里面面孔陌生的银华,一下子来了兴趣。
他走到跟前,先是对着草花询问,但眼睛始终黏在银华身上:“草花姐,这是谁啊?”
草花不搭话,倒是银华出于礼貌开了口:“我叫程银华。”
“你哪家的?”男孩兴致很大。
银华顿了顿:“村东头张桂芬是我姥姥。”
“哦~”男孩明白过来:“来你姥姥家过暑假的?难怪没见过你。”
银华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她在学校里见过的都是一些干净体面的男孩子,还没见过像眼前这种自来熟的小混混。
草花拉了银华一下,似乎想让她走。
正在这时,底下的男人注意到她们,大声喊道:“天赐!快下来帮忙!”
男孩从摩托上拿过铁锨,恋恋不舍地扫了一眼穿着白裙子的银华:“我叫徐天赐,有空去找你玩啊。”
——
银华在村里待的很不舒服。
她在市区里生活,她的爸爸开了一家小超市,妈妈是全职主妇,只有以前过年的时候才会来丑水村拜年。
姥姥和她不熟,家里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是姥姥的孙子孙女,正是讨人嫌的时候,银华看着就烦。
天色黑下来,她小心翼翼往姥姥家走,却见堂屋里姥姥正在给孙子孙女们分东西。
猛地见到她走进来,姥姥吓了一跳,慌忙把手里的盒子往身后藏。
并假模假样地招呼道:“怎么才回来,天黑了没瞧见吗?”
银华默了默,心想您不用藏,一盒小饼干而已,我又不是没吃过,还真不稀罕。
她点了点头,没理会姥姥的问话,自顾自回了房间。
夜里,她睁着秀气的大眼,数着窗外的蝉声,热得睡不着。
姥姥家只有一个空调,姥姥领着两个孙子睡那屋,银华房间里只有一台小风扇。
小风扇转起来吱呀吱呀地响,像是缺了油的老物件,转起来格外费力,更别指望它能降降温了。
百无聊赖间,银华突然听见窗户外边一声猫儿似的喊叫。
“银华~银华~睡了吗?”
银华一下子翻起了身,来到窗户旁边,却见外面蹲着个小小的女孩。
正是今天刚认识的草花。
“是你?”
银华惊讶,趴在窗框上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银华声音惨兮兮的,细听起来还有些颤抖:“……我害怕。”
“害怕?”银华觉得有些好笑,可能今天白天看到的事让草花晚上想起来有点害怕吧。
她向她问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陪你?”
草花点点头:“你能去我家陪我睡吗?”
银华眼睛转了转,愉快地答应下来。
她轻手轻脚翻过窗子,草花接着她,待人落了地后,她一下子兴奋起来,似乎整个人都镀上一层光彩。
“走吧走吧!”她拉着她,飞快地往家里跑去。
等到了草花家,银华看着黢黑的泥土地,有些不敢下脚。
她姥姥家前年装修的时候都铺上了地板砖,怎么还有人家里是泥巴地啊?
越往里面走,银华越迟疑。
屋子里很乱很乱,还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偌大一间屋子,没有明确的功能区分,从门口一眼就能看到深处的床。
零碎的物件散在地面上,光线昏暗,一个小小的黄灯泡悬在房顶,旁边萦绕着几只不怕死的飞虫。
草花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她在前面走着,银华突然发现,她身上的裙子背后有一块黄黄的污渍。
草花身上穿的裙子已经很破旧了,双排扣白色长裙,扣子已经掉了几颗,白裙子也变成了米黄色,到处都是揉皱的痕迹和线头。
银华抓起来她身后的那块裙摆,向她提醒道:“草花,你裙子脏了,这好大一块。”
草花不以为意,转过身来拉住她的手,把人带到床边坐下。
“是我之前来姨妈染的,洗不干净。”
草花的床布置得很奇怪,简简单单一个木架床,却在四周栓了绳子,绳子上面挂着一条长长的带子,看不出来有什么作用。
银华和她一起坐在破旧的草席上,不早了,她已经感到困倦。
和草花一起并肩躺在床上,草花将自己的枕头让给她,侧过身来跟她说话。
“你现在还害怕吗?”银华问道。
草花大眼睛亮了亮,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
银华又问:“你自己住吗?”
偌大一个房子里,的确没有见到其他人。
草花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爹赌博跑了,我妈改嫁了,去年我奶奶也病死了。”
短短三句话,道尽了草花的半生。
银华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她在市区里出生,从来都是爸妈手心里的小公主,好宝贝,却不知道乡下的村子里,还能有个姑娘,过着那么苦的生活。
天色不早,她实在有些困倦,在草花清浅的呼吸声中,银华慢慢闭上眼,脸颊却突然被旁边的物件硌了一下。
她迷迷糊糊拿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下瞅了瞅,先闻到一股臭味。
银华眯缝着眼看去,是一颗黄澄澄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