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岛》苏城哑人

4、线索

　　李运舟当晚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沈梦棠。

　　一件过分宽大的治安官制服披盖在沈梦棠的肩上，其上徽章熠熠发光，映着狭小窗子外的海浪波光，像星子点缀。
　　制服下，沈梦棠什么都没穿。
　　他坐在一片雪白的窗台上，支出一条比窗台更加雪白的腿，微侧着脸，垂着一双好似妖鬼的雾蒙蒙的眼，蜷起脚趾，诡丽浅笑，向李运舟踩来。

　　李运舟呼吸一窒，肌肉痉挛，瞬间便沦陷在了某种灭顶的悸动之中，如沉深海。

　　遥远又朦胧的海浪声，模糊而放纵的水液异香，甘美的唇，柔软的肤，以及不定的、摇晃不止的视野。

　　李运舟从来没想过，沈梦棠狼狈起来，也可以如此靡丽惑人。

　　他坠在水里，只湿淋淋地立着，便已令他意乱神迷。

　　不，不是没想过。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若真没想过，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一个绮梦？

　　李运舟不得不直视自己的欲望。

　　他抹了把脸，关掉洒着冷水的淋浴头，直接走出卫生间，拉开旅馆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有两盒大多数成年人都必备的用品。

　　李运舟拿起一盒，正要拆开，却发现这一盒竟然是开着的，里面的东西少了多一半，明显被使用过。

　　他心头沸腾的火气一滞。

　　拆开的，被使用过？

　　李运舟皱眉。
　　昨天晚上从黑崖镇回来后，他又去了趟县城的治安稽查局，查了些资料，回到自己之前定的旅馆时已经太晚，他只简单翻看了下自己遗留在旅馆内的东西，别的并没有细查。

　　可现在无意中一看......
　　这样用品，他使用过？
　　还是说，用的人不是他，而是之前的房客，只是旅馆没有在他入住时换新？

　　李运舟想了想，拨了个电话给前台。
　　“……我们的房间都是由家用机器人专门清理换新的，物品绝对没有缺失，床头柜里的用品也是全新的，”前台在电话里说，“还有，我帮您查过了房间的访客情况，您入住后没有任何访客，至少从记录上来说是这样。监控的话，我们的监控有部分已经损坏了......”

　　李运舟挂断电话。

　　这些用品是他自己一个人用的？
　　也是类似现在这种情况？

　　似乎合理，但又有些令人困惑。

　　李运舟闭了闭眼。

　　经过这一番怀疑折腾，他已经彻底没有解决什么的兴致了。
　　他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多，也差不多了。有些烦躁地捏了下眉心，李运舟返回卫生间，准备洗漱出门。

　　他和沈梦棠约的是八点，在县城的治安稽查局见。
　　七点四十，他提前到了，沈梦棠还没来，不过昨天托黄医生通知的那些村镇上的临时巡逻员已经来了八个。
　　这个数量距离记录在档的三十八人差了整整三十个，但李运舟并不在意，人多人少无所谓，能用就行，总借用医院的保安实在太不讲究。

　　这八个临时巡逻员刚见到李运舟还非常忐忑，虽有野心，却也真害怕自己卷进凤凰山爆炸案。
　　直到发现李运舟只略打听了下凤凰山爆炸案，之后的训话安排都半点不涉及，只说海滩碎尸案，他们才算放下了一颗提着的心，俱都神色放松起来。

　　李运舟和这八个人简单聊了聊，便把他们划分为三组，四个去查纹身，两个去黑崖镇，查海滩清理工打听来的海滩周遭人家的监控和公路监控，并在附近走访，剩下两个在局里待命。

　　八个人里有个相对机灵活泛的，叫费小山，李运舟把他点出来，让他当了这个临时组建的草台调查组的副组长。

　　这边刚安排完，沈梦棠便到了。

　　李运舟提前嘱咐过，局里这些人都知道沈梦棠是李运舟请来的法医，北卫城的大人物，一个个都毕恭毕敬，门卫大爷都老大年纪了，还想给沈梦棠当泊车小弟，被沈梦棠笑着摆手拒绝了。

　　“沈医生是个和气的，治安官大人太威严了......吓人。”
　　门卫大爷招呼完了大人物，回头挤眉弄眼地同保洁阿姨小声说道。

　　“临时巡逻员？”
　　沈梦棠看见了从治安稽查局匆匆离开的几人。

　　“对，”李运舟忽略心底因昨夜绮梦而产生的一点别扭感，平静道，“临时调过来用用，总不能当光杆司令。”

　　“治安官大人还有我呢，怎么能算是光杆司令？”沈梦棠轻笑，“先去检验科？”

　　“这边。”
　　李运舟抬了下手，快半步引路。
　　洞岛治安稽查局的情况他昨天都已经摸清了。这里的治安官都死了，他就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两袋碎尸都保存起来了。”
　　李运舟虹膜开锁，并打开权限，把沈梦棠的信息也录入了进去。
　　他已经查过沈梦棠的资料，初步确认他身份无误，是北卫城非常有名的法医，但五年前已经辞职，开始经商，手里握有霍尔斯集团的少量股份，在北卫城也算得上是上层人物。

　　两人进了检验科。
　　沈梦棠随身带着一个药箱，里面有他常用的工具，他罩了件检验科的白大褂，戴上手套与口罩，便开始验尸。
　　李运舟在旁看着，觉得这人于一片血腥之中，神色从容认真地检查着破碎稀烂的人体组织的模样，竟诡异得迷人。

　　“我真是疯了......”
　　李运舟心里嗤笑。

　　“咦？”
　　沈梦棠忽然出声。

　　李运舟立刻回神：“怎么了？”

　　沈梦棠对他招手：“你过来闻闻。”
　　他举起碎尸块里唯一完整的那只纹身手。

　　李运舟不解地走过去，凑近闻了闻。
　　沈梦棠道：“闻到了吗？有种类似福尔马林的味道，很淡，被这些尸块的血腥臭味遮盖了，但看皮肤能看出和正常死亡的人类皮肤的不同。”

　　在沈梦棠的提示下，李运舟嗅到了那点异样：“这是什么？”

　　“应该是一种类似福尔马林，但效果更好的‘保鲜药水’，”沈梦棠把纹身手放到了一台仪器下，熟练地操作起来，“治安官大人如果没有失忆的话应该知道，北卫城不少达官显贵都喜欢用这种药水保存‘藏品’，他们管这种药水叫作伊特诺，谐音‘永恒’。”

　　仪器刺出一排针，在纹身手上毫无破坏性地取样，收回时连一处针孔都没留下。几乎同时，沈梦棠面前的光屏上跳动出一行行文字和公式。大部分李运舟都看不懂，但看懂了最后的报告结果。

　　“就是伊特诺，”沈梦棠看向李运舟，“这在北卫城不算什么稀罕物，但在洞岛应该比较少见，而且百分之八十和‘藏品’有关，一般的医院或者解剖所之类的，都不会用这种性价比低的东西。”

　　“还有这个纹身。”
　　他点了点海蔷薇花纹：“从附近的皮肤组织和纹身染料渗透情况可以看出，是这只手的主人死亡后才纹上去的，在洞岛的某些旧时风俗里死后纹图腾的，大多都是祭品，治安官大人可以顺着这个线索查查。”

　　“怎么样，治安官大人，”沈梦棠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微微眯起，“请我请得值不值？”

　　“值，非常值，”李运舟笑了笑，“但沈医生一心工作，还没聊薪资。”

　　沈梦棠眨眨眼：“薪资就是请我吃三天饭，指定治安官大人作陪，可以吗？”

　　李运舟略刚刚绷起的心弦倏地一松，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当然可以，”他说，“别说三天，三年都可以，只要沈医生愿意。”

　　沈梦棠扬眉笑笑，却没接他这话里的机锋。

　　“能查到这只手的来历吗？”李运舟又问。

　　沈梦棠摇头：“我刚才对比过基因库了，没有重合或相似的，洞岛近些年基因录入缺失很多。另外，这只手和这些碎尸块，不属于同一个人。这只手是一名女性的手，而这些碎尸块，属于一名男性，更具体的生物信息还需要进一步复原研究，今晚之前我给你结果吧。”

　　“好，辛苦你了。”李运舟道。

　　他又在实验台附近旁观了一会儿，见沈梦棠暂时没有旁的发现，便离开了检验科，通知等在局里的两名临时巡逻员去调查图腾祭品、“藏品”和伊特诺药水，重点放在洞岛的地下黑市，因为这三者都不是什么太正规的东西，在明面上比较少见。

　　事实证明，多管齐下的效果非常好。
　　当天下午五点，李运舟便收到消息，称关于纹身手的调查有了发现。

　　“海蔷薇纹身在洞岛不算非常常见，一些纹身店、美容院和非正规机构都对这种纹身比较有印象，但和照片里的纹身完全相同的，目前还没有发现，不过关于‘藏品’，您看这个，”费小山点出一面光屏，“这是地下黑市的消息。”

　　他放大某份图像：“其实我也一直有听说，洞岛存在一条由几大社团共同经营维护的‘藏品’产业链，只是一般没事，咱们也不会去调查这种东西，所以大家都是耳闻，并不了解。
　　“这次去查，才知道这条产业链的‘藏品’是以海洋畸态为标签而闻名，在北卫城和东都城的上层都很受欢迎，其中最为畅销的，就是某些神秘文明的图腾祭品……”

　　李运舟边听费小山汇报，边翻看着光屏上的资料。
　　刨除一切混淆视听的冗杂信息，他提出了一个犀利的问题：“这算是洞岛那些本地势力的机密吧？他们主动泄露出来，是向我示好，还是朝我示威？”

　　“这我哪能知道呀，大人，”费小山笑得讨喜，“想来也肯定是向您示好，他们哪敢和您作对。”

　　“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李运舟淡淡瞥他一眼，“让他们放心，我不会管不该管的事，希望他们同样如此。”

　　“大人，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就是偶尔交易点消息，都是为了查案……”费小山面色微变，赶忙解释。
　　李运舟却没理，只径自拉开了资料最后的名单：“这些图腾祭品的‘供应商 ’都查过了吗？”

　　“查过了，”费小山见状不敢再多言，只继续谈起正事，“伊特诺药水的来源和购买者也查到了，是最底下那份名单。两份名单我对比过 ，有三家重合，已经标注出来了，分别是海山蛇杂货店、黑市商人约尔德和柳阳收藏室。”

　　李运舟看了眼时间，直接起身：“留个人在局里，其余跟我出发，去这三家看看。”

　　“怎么，有消息了？”
　　沈梦棠正好完成了工作过来。

　　李运舟简单说了下情况，沈梦棠把手里新鲜出炉的尸检报告递给他：“里面有我根据碎尸拼凑情况复原出来的死者的大致容貌。
　　“死者为成年男性，年龄40岁到45岁之间，右脚跛，左上肢萎缩，体内存在仿生组织，应当是进行过一定仿生改造的畸形人，死者致命伤是在头部，被钝器砸中……”

　　“这个人……”李运舟看到沈梦棠制作的复原人像，忽然觉得莫名熟悉。

　　脑内灵光一现，李运舟蓦地转头看向还未收起的光屏，里面有他刚刚看过的那三家“藏品供应商”的基础资料，其中的黑市商人约尔德，若是去掉覆盖大半张脸的络腮胡，便和这张碎尸复原出来的死者影像有至少八成相似。

　　“先去找约尔德。”
　　李运舟敏锐地嗅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