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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清风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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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域某处大泽中,一位金冠女子五指如钩,隐约可见淡金之色,狠狠扣住一名黑色锦袍男子的天灵盖,将其拎在半空,“真的不说?我的耐性可不算好。”
男子瞥见金冠女子那一身鲜血,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呼吸困难,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仓惶挣扎间,脸上浮现出一层浅绿色鳞片,只能无助地望向金冠女子,无声乞饶——放过我吧……
金冠女子勾唇一笑,刚想说什么,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向万佛山的方向,眼眸顿时变成耀眼无比的纯金之色,脸上狠戾凝为实质,如同风暴降临,将锦袍男子随手抛开,如同一道金色闪电,腾空直奔万佛山而去。
逃过一劫的男子倒地呕出一摊鲜血,不经意间看到周遭几具凌乱不堪、瞬间毙命的同门尸体,想到方才那位金冠女子出手的狠辣,整个人失智一般,竟抬掌击向自己的额头两侧的刚长出不久的幼角!
那金冠女子遇到他们,开口就说了一句话——“额间生角,活该丧命”,而后便是一场毫不留情的屠杀,自己一行七人毫无招架之力,连元婴期的护法长老都不是那女子的对手,刚要现出真身,便被对方活生生将肉身从中撕开……
自己宁愿舍了这对角,也再也不愿遇上那名女子与之为敌!
梵音寺。
一朵金莲花花苞苞自空中浮现,而后缓缓绽放为十二瓣金莲,一双金色游鱼在莲瓣中灵活穿梭,无数灵光自随着摇曳的鱼尾散入天地间,梵音寺内山之上的草木如沐甘霖,焕发新生;林间飞禽走兽或跪地行礼,或俯首致敬;天际上空似有阵阵梵音传入人间,幽微空明,缥缈虚无。
两尊威武赫赫的阴神见此金莲,如遇神明降临,当即收起斧钺镰刀,在各堂首座眼下,冲无念所在的方向单膝跪地,合十俯首,以示尊崇,而后如获敕令,原本大如山岳的身形急遽缩小,眨眼间便退回山巅戒律院,重新回归立柱之中。
其余十六根玄铁立柱上原本寂静不动的各式阴神,均在壁画内身形游走,或俯首,或下跪,或弯腰,或合十,冲远方那朵金莲遥遥致礼。随后各自恢复原状,无论名义上的戒律院首座无执如何召唤,都岿然不动。
金莲现世之后,笼盖十力峰的防御法阵消融,两尊戒律院阴神退回玄铁立柱。
戒律院内的僧人见到这一幕,连忙跑出殿外,想搞清楚发生什么情况,却见十力峰上空挤满了诸多堂殿首座。
梵音寺首座位高权重,地位尊崇,一般僧人终其一生,可能都只闻其名,难见本尊一面,如今竟然有这么多位首座,齐聚一地,霞光雾照,彩气氤氲,除了明华殿议事,这等场面实属罕见。
更罕见的是,以如慧为首的诸位首座,竟然齐齐冲同一个方向垂首俯身,合十礼敬,共唱佛号:“阿弥陀佛!”
其声如同黄钟大吕,响彻群山。
唯有一人例外——戒律院首座无执。他双目赤红地看着那朵金莲,嘴上疯狂召唤催促戒律堂中的那两位阴神,可惜号令却如石沉大海,无一响应。
虽然戒律院殿中有十八根玄铁立柱,但是历史上诸位首座只能役使其中一部分,驱使的数量与修为有关,但也看缘法。
上任戒律院首座修为四境元婴,在梵音寺诸位首座中,不显其名,但却在生平最后一场血战中,直接驱使殿中十七位阴神,镇压铁牙狱,屠尽敌寇,血染十力峰。
传闻亲手打造戒律院的那位开院师祖,是历届首座中唯一一位可以号令全部十八位阴神的存在。
而无执可以驱使的阴神只有两座,他一直视此为耻。可是如今,竟然连这两座阴神都不愿听他号令了!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全都围着你转!只要你在,他们就看不见我!
你都已经死绝了!还是不肯放过我!
明明我才是戒律院的首座!我才是十力峰这方天地的主宰!
可你偏偏故意来此羞辱于我!让我颜面扫地!
阴魂不散!
诸位首座在自己管辖的殿院内,完全掌控一方小世界,诸法不可破,唯一的例外,只有此方天地的真正主宰——梵音寺方丈……以及曾经承载了佛子之名的无尘。
与无尘同时代的人,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他如同一轮明月高悬夜空,既照亮人间,也让群星黯然失色。
无执便是其中之一的失意人。
世人只知梵音寺无尘,佛法无双,谁还记得以曾经以弱冠之龄降伏金丹巅峰大妖的自己?
无尘死的那一晚,无执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同师傅一起沐浴在月色下静默悼念的无执,泪如泉涌,却笑容满面,为无尘,也为自己。
却不料数百年之后,他依然摆脱不了“无尘”这个名字带来的阴影。
以无执的修为,他可以清楚地看见远处山下那个罪魁祸首——一个不过因持有无尘遗留的木鱼,便被众星拱月、名不见经传的小沙弥!
就是他,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一个笑话!
然而不等无执做什么,原本一直冷眼旁观的月印堂堂主突然一个瞬身来到无念身前,目光冷冽地直视山巅之上的无执——有种你可以试试看!
无执眼角因愤怒而狠狠抽动,什么时候,连印月堂堂主都这种摆设都可以公然挑衅自己?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起掌欲直冲那朵碍眼的莲花而去,却忽然眼神一凝,飞速侧头闪身。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枚金色的羽毛划过无执颈侧,其锋利的边缘如同利刃割开皮肤,一抹细长的血线浅浅洇出。
金羽上的佛家经文飞速流转,半空中金莲顿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似在遥遥呼应,无执顿时身形凝滞。
他一直不愿承认,再次见到那朵唯有佛子无尘才能凝结现世的十二瓣金莲,他心中不仅充满了愤怒、仇恨,还有一丝压在魂魄最深处的恐惧!
一道威严的嗓音随着金冠女子的出现响彻整座十力峰:“谁借你们的胆子敢伤我凤箫阁的弟子?”
诸位首座见那枚古怪的羽毛竟然无视梵音寺结界,直接破空而至,破开无执金身,一个个神色无比紧张,严阵以待;然而等金冠女子现身、知晓其身份后,不少知道内情的僧人面露恍然之色。
以她同梵音寺之间的渊源,确实等同于半个梵音寺弟子了。
五彩毛团阿呜原来被突然出现的巨大阴神吓得魂儿都没了,后来等那朵金莲出现后,便趁机躲到无念怀里瑟瑟发抖。
如今听到熟悉的嗓音,见到金冠女子在半空的身影,阿呜顿时鼻涕同眼泪齐飞,从无念怀里一个高蹦起来,哭天抹泪地飞到金冠女子肩头,敞开破锣嗓子嚎起来:“师傅!你怎么才来啊!我差点儿给人劈成两半了!你是没看到刚才那黑大个儿,比山还高!手里的斧子比咱家云舟都大!坏和尚自己贪墨他们祖师的财宝,还想杀鸟灭口!徒弟我险些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在场僧人听到阿呜这番不留情面的“血泪控诉”,脸色尴尬不已。今天这件事确实是梵音寺理亏在先。
自家人知自家事,无执所作所为,不少人其实都心中有数,然而梵音寺自古以来各殿各堂一向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况且无执辈分高,资历深,不仅是现任方丈嫡传弟子,还是下一任方丈如慧的传道师傅,除了达摩院首座无为外,其他首座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甚至避其锋芒。
凤萧阁的现任阁主云时鸢不仅继承了凤族一脉相承的火爆脾气,而且出了名的能打,毕竟是个凭一己之力力压整个龙族几百年的女人,让瀛海龙宫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若是她今日就此事发难,恐怕不能善了。
一众沉默中,如慧在法山担忧的目光中,前行一步,不卑不亢:“阿弥陀佛,阁主息怒。我奉方丈大师之命,代掌梵音寺。今日之事是我失职在先,有负所托,稍后我愿意给阁主一个交代。”
如慧说完,云时鸢却没有任何回应,她一直抬头仰望着上方那朵金莲。
自己同那人第一见面的时候,便恩将仇报地把他大骂一顿,可他不仅没有责怪自己,还以灵力凝出一朵金莲送给自己。
好像等到了金冠女子之后,凭空显现的金莲使命已经完成,在金冠女子和众人的注视下,化作一阵清风无声消散于天地之间。
无念察觉到那阵风在消散前在自己身前打了个旋儿,而后温柔地抚过自己头顶,隐隐似有桃花香。
和师傅摸自己的感觉有点儿像,又不太像,但是他一样都很喜欢。
最好的师傅、最好的师兄,即使没办法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但是无念已经很满足了。
无念低头看着木鱼,高高举过头顶,露出一个浅笑。
瞧见这一幕,金冠女子一反常态没有继续为难如慧。
她扛起受伤的圆行,拎着灵气耗尽昏迷过去的姜顽,只淡声留下一句:“若人受福报,而不了善法,彼为自欺狂,不久当堕落。”【1】
阿呜一开始咽不下这口气,自它当了凤箫阁阁主云时鸢的弟子,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本想继续撺掇师傅给自己报仇,但是阿呜一扭头,看着师傅怔怔望着这场已经进入尾声的金色落雨,一向凌厉的五官都变得柔和起来。
阿呜突然不想为了自己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打扰此时的云时鸢。
那双眼眸中无声的伤感和怀念,让阿呜一路难得沉默地同无念等人一起回到四梵堂,这好像是它唯一能为师傅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