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中浮白曲》怀春执柳

1、引子

　　北朝嘉庆三十年，晚春。北朝边境动荡不稳，渊王谢浮白奉旨前往邻国郢朝和谈。

　　郢朝明德二十一年，初秋。承顺帝迎接北朝使臣，辩驳三日，未果。又七日，玉华公主归京，一眼万年于渊王谢浮白。

　　安国寺的枫叶落了一地，陆瑾桃掐着点从江南回到了京城。

　　少女红衣如火，骑着马在高墙红瓦中穿行而过。

　　怪不得她急切，听闻长嫂有孕，宫里上上下下都喜的很。

　　陆瑾桃也如此，她特地采买了江南的护心玉，制了套首饰，急忙忙的赶回京，便是为了此番。

　　在东宫下了马，沈瑾桃熟门熟路的三两步翻墙而过，一路绕着人多的地方走。

　　“渊王此番……如此？”

　　“太子殿下谬赞…未曾。”

　　沈瑾桃翻墙的动作一顿，撑着手坐到墙头上，巡视着这座小院。

　　院内锦花团簇，玉池明亮，廊亭安然。

　　没人。

　　关键是，渊王是谁？

　　好像是房间里传来的说话声，沈瑾桃跳下墙，几步小跑过去。

　　“大哥？太子哥哥？你在里面吗？”沈瑾桃清亮的眸子转了一圈，狐疑的眼神看着那扇半掩的木门。

　　长靴扣地的声音渐渐逼近，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插过门缝，将半掩的门拉开。

　　来人身穿月白色长袍，墨发披肩，白金云冠，一张玉面似霜雪，漂亮的惹眼。

　　陆瑾桃愣怔了好一会儿，有些结巴道：“你是、你是谁？”

　　来人轻皱起眉，正欲说话。

　　“安安？”剑眉星目，锦色衣袍的太子殿下陆承瀛率先出声。

　　陆承瀛表情无奈，“何时回来的？”

　　“半…半时辰前刚到。”陆瑾桃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几步上前凑到她哥面前，“这是谁呀？”

　　“北朝渊王，谢浮白。”陆承瀛神色淡淡，朝着谢浮白又道：“渊王见谅，此为舍妹玉华公主。”

　　谢浮白…！这名字好适合他！

　　陆瑾桃眼睛亮亮的盯着面前的人，谢浮白神色淡淡，只是眼底的诧异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皇室里还有如此纯粹的兄妹之情？见这锦华公主张口闭口是哥哥，郢朝的这位太子殿下用了舍妹二字。

　　倒是有趣。

　　“见过玉华公主。”谢浮白微颔首，并未多言，“太子殿下，谢某先行告辞了。”

　　陆承瀛一笑，“请。”

　　谢浮白离去。

　　陆瑾桃的眼神还死黏在人的背影上。

　　“奏响浮白曲，望霜雪谪仙人。”陆瑾桃嘀嘀咕咕的称赞。

　　“你啊你，怎的又翻上墙了？”陆承瀛抬手轻敲了下她这脑袋。

　　“哎呀痛。”陆瑾桃眨眼，看向自家亲哥说道：“昭韵姐怀孕了啦，所以我就赶紧回来了。”

　　陆承瀛瞥了她一眼，眼里笑意无限，“那你又翻墙是作甚？回回来都要翻一下，墙头上都是你的脚印。”

　　“哼！我回我家！踩就踩了！”陆瑾桃昂首挺胸，丝毫不悔改。

　　兄妹二人往门外走去，去往太子妃段昭韵的院落。

　　“所以——”陆瑾桃眼睛一转，狡黠问道：“谢浮白是哪位？”

　　陆承瀛似乎猜到她会这么问，状作随口而说，道：“北朝三皇子谢浮白。”

　　“摄政王谢渊？”陆瑾桃脚步一顿，惊讶道：“货不对板吧？”

　　北朝鼎鼎有名的摄政王爷——谢渊，听说是个刹面阎罗，行事狠辣、强杀忠臣，无恶不作。

　　刚刚那人生的一副书上所说的颜如玉，雪白衣袍加身，跟仙人似的，是陆瑾桃至今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陆承瀛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他封号为渊，北安帝给了他干涉朝廷的能力，又因行事狠辣，北朝人便称他摄政王。”

　　“渊王名浮白，谢浮白。”陆承瀛轻叹了口气，“是个聪明人，可惜了。”

　　陆瑾桃倒是没想那么多，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思考着她招谢浮白为驸马的可能性能有十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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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厢谢浮白离了东宫，马车上，陆瑾桃口中谪仙似的人，正握着一本卷轴观看。

　　车厢里还坐着另一人，蒙着面的男子低声汇报道：“玉华公主陆瑾桃，郢朝太子陆承瀛的亲妹，排七。”

　　谢浮白垂着眉眼，旁人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想法。

　　“就是那位七公主？”谢浮白搭话道。

　　“是。”男子又道：“郢朝只出了这一位公主，玉华公主极其受宠。”

　　谢浮白抬眸，眼里情绪意味不明，“还有呢？”

　　男子一愣，他想了许久，不确定道：“尚未……招驸马？”

　　谢浮白拿茶的手一顿：“……”

　　他就说不该带白七出来。

　　“继续查。”谢浮白挥手让他退下。

　　白七：“是。”

　　谢浮白将卷轴收好，食指轻点着桌木，这是他开始思考的征兆。

　　谢浮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或者说——来到郢朝至今，一切都很正常，在他意料之中进行着。

　　但意外……谢浮白想起院里红衣张扬，见到他就怔愣的少女。

　　谢浮白笑了一声，一双蛊惑人的漂亮眼睛里波涛汹涌。

　　那位玉华公主，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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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瑾桃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段昭韵，当朝宰相嫡孙女，林贵妃的表侄女。

　　段昭韵眉眼温婉可人，一双弯月眼总是笑着的，无端的让人想亲近。

　　近日来确诊怀孕之后，段昭韵便不大出门了，每日的行程便是：院落、书房、百花园来回。

　　陆瑾桃熟门熟路的前往百花园，陆承瀛跟在她身侧，眉目微皱。

　　陆瑾桃“咦”了一声，伸出手在陆承瀛眼前晃了几下，“哥哥，你在走神，发生了什么事吗？”

　　“恩…”陆承瀛沉吟片刻，有些不解道：“你长嫂这几日似乎嫌我烦人……”

　　“哈？你…”陆瑾桃刚要说话。

　　陆承瀛打断她道：“还让我纳妃。”

　　陆瑾桃：“？！！”

　　“你变心了？！”陆瑾桃一惊，说出的话拐了个弯，“你竟…红杏出墙？！”

　　陆承瀛一噎：“……”

　　“未曾。”陆承瀛揉了揉额头，“再者，我身边何时有过其他人了？”

　　这倒也是，陆承瀛十五就认定了段昭，韵，太子妃之位一直空悬，段昭韵一及笄，就马不停蹄的赐婚成亲。

　　陆瑾桃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问道：“京中近日忙吗？”

　　“倒是发生了几件事。”陆承瀛眉目一凛，冷声道：“城东发生了几起凶杀事件。”

　　城东是各国来访使团驻扎的地方。

　　陆承瀛点到为止，陆瑾桃却了解他的意思，她笑了一声说道：“在这紧要关头？倒是个不怕死的。”

　　现下边关吃紧，北朝派遣权重位高的渊王来京和谈，偏这时京城里生了事端，要是一个不小心，使团全军覆没，那可就难说清了。

　　陆承瀛状似无所谓，他更关心的是：“等会儿你记得帮我探探阿昭的口风。”

　　陆瑾桃狐疑：“你真没……”

　　陆承瀛抬手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语气阴□□：“父皇说你该成亲了。”

　　“好的，我等下就缠着阿昭姐姐。”陆瑾桃连忙求饶，笑嘻嘻的讨好道：“我阿兄怎么可能会红杏出墙呢？是吧是吧？”

　　说笑间也到了百花园。

　　一抹蓝色的身影立在竹林下，女子身形单薄，手中握着卷竹简，听到脚步声，女子缓慢回头。

　　细眉弯月眼，穿着清婉，见到来人之后，眼里闪过惊喜，“小桃回来了？”

　　陆瑾桃三步两步跑过去，挽着她的手笑道：“当然啦，我回来看我未来的小侄。”

　　段昭韵笑了几声，揉了揉她的头道：“此次归来，有什么新趣闻吗？”

　　“自然是有！”陆瑾桃扶着段昭韵到一旁坐下，正要侃侃而谈。

　　陆承瀛在一旁不轻不重的咳了两声，提醒她别忘了正事。

　　陆瑾桃看向自家大哥，朝他挤眉弄眼，想表达得意思是：你在这我怎么说？！

　　陆承瀛重重的咳了一声，眼神示意道：怎么就不能说？

　　段昭韵看这兄妹二人的互动，以手掩唇，轻笑道：“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陆瑾桃做了个鬼脸，“大哥走了我就说！”

　　段昭韵惊讶，道：“这么小秘密？”

　　陆承瀛不想走，但他可以退一步，“孤去竹林后，你们说好了再派人来差孤？”

　　段昭韵若有所思。

　　“可以可以，大哥你快走！”陆瑾桃一锤定音，催促他道：“去那边去去去去。”

　　陆承瀛嗯了一声，一朝太子，当真还避让了她二人说话。

　　待人走后。

　　陆瑾桃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墨色锦囊，打开后，赫然是一对翠玉金珠耳环。

　　“阿昭姐姐你看，我给你买的！”陆瑾桃献宝似的递给段昭韵。

　　“你啊。”段昭韵握着竹简，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语气疼爱宠溺。

　　陆瑾桃夸张的嗷了一声，故作委屈道：“干嘛嘛，再打我越来越矮，要嫁不出去哩！”

　　段昭韵挑眉，“哪个小子敢不娶你？”

　　郢朝最肆意尊贵的女孩，人人都得仰望着这位。

　　“心不甘情不愿的我才不稀罕！”陆瑾桃嘿嘿一笑，“我要找个一心一意待我的。”

　　段昭韵听的一笑，怀孕以来的烦闷似乎消散了些。

　　“你大哥叫你来找我说什么事？”段昭韵问道。

　　这不难猜，陆瑾桃根本藏不住事，所有的情绪都表达在脸上。

　　“哪里有嘛。”陆瑾桃哼哼两声，她小心说道：“我给我哥担保，阿昭姐姐你放心，他绝对没有红杏出墙！”

　　段昭韵好看的眉毛缓缓的拧到了一起，她疑惑道：“什么？”

　　陆瑾桃：“？”

　　陆瑾桃小心翼翼的将陆承瀛的担忧全说了出来，一边讲一边观察她的神情，一有不对立马停嘴。

　　段昭韵轻点头，听完来龙去脉之后，罕见的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段昭韵说道：“倒不是这般原因罢。”

　　陆瑾桃立马坐直身体，“阿昭姐姐，你说！受了什么委屈了你说，我帮你告状！”

　　“小桃，不是这样的。我嫁进东宫快四年了。”段昭韵的声音很轻，“直到这两月才有的身孕，还是…还是我强行要来的。”

　　陆瑾桃一听，身体僵硬下来，耳朵微红。

　　这是她能听得吗？！啊啊啊！夫妻秘事！不要啊！

　　“他好像在生气，那日告知他我有孕的消息，他的反应令我害怕。”段昭韵说着一顿。

　　那日陆承瀛毫无疑问是欣喜的，但随之而来的惶恐却令她看不懂。

　　这不是他们的共同的孩子吗？为什么他婉惶恐。段昭韵想不通。

　　那之后他们二人就很少共处了。

　　“之后殿下很少回东宫。”段昭韵看了眼竹林的方向，垂下眸，她道：“如若之荀因此而厌我，倒也是……正常的。”

　　陆瑾桃呆滞，这期间肯定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

　　“那纳妃呢？”陆瑾桃不解。

　　“我想，他若是厌我了。”段昭韵脸色一白，手中不由得一紧，攥的竹简发出一声轻响，“也可迎娶他人，我听闻，前几日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有意……”

　　“不行。”陆瑾桃深吸一口气，道：“这中间必然是有误会。”

　　段昭韵的身世有些复杂，她虽为丞相府的嫡长孙女，但却不甚得宠。

　　其母为段丞相大儿子的原配，早已故去多年。

　　段昭韵自小早慧，续弦对她并不友好，其母和宫中的林贵妃曾是好友，如若不是林贵妃照看，恐怕自身难保。

　　她聪慧过人，为人谦和有礼，在京中有才女的盛名，她无母家依靠，但仍义无反顾的嫁进宫中。

　　段昭韵是个坚韧勇敢的女子，即便四年无子，两人依旧相爱如故。

　　沈瑾桃握住段昭韵的手，几息之间她便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

　　段昭韵已经怀孕两月有余，孕妇怀孕后情绪会更加敏感，如若不及时安抚，会陷入自怨自艾的心境当中。

　　“阿昭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陆瑾桃看着她，笑道：“有一个小男孩，他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他为长子，记事之后，比他年纪小的兄弟姐妹诞生时，他都亲自见证着。”

　　陆瑾桃道：“他七八岁时，不懂家中为什么突然又多了一个人。但他每次都会站在门外和父亲一起等，那个黑黑的房间里总会传来噩梦般的尖叫，有时响不到半个时辰，有时响一整夜。但是一停下来之后呢，就会有一个新的小团子陪他长大。”

　　段昭韵一愣。

　　“年岁渐长，小男孩也渐渐了解到那是什么，是女子分娩时的疼痛尖叫。”陆瑾桃轻声继续道：“女子分娩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小男孩十七岁的时候，最小的弟弟出生，那个女人差点就死了。”

　　“小男孩那时有了喜欢的女孩。”陆瑾桃握住她的手，道：“他不想让他喜欢的女孩子经历这么危险的事，他很惶恐，自然而然的也害怕。小男孩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只是他没有跟他喜欢的女孩子商讨过这件事，他固执的觉得只要约束住自己就好了。但人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应该好好商讨一下，而不是一人就决定两人的余生。”

　　段昭韵听到这哪还听不出来这话里在说谁，她轻轻抽泣一声，心里到底是放松了不少。

　　“哎呀讲故事口渴了！这只是个故事！”陆瑾桃倒了杯茶给自己，一口喝完，嘿嘿笑道：“至于那礼部尚书家的嫡女，让哥哥亲自给你解释！”

　　段昭韵破涕为笑，嗓音微哑，她郑重道：“瑾桃，谢谢你。”

　　“嗨呀。”陆瑾桃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突然一本正经的喊我的名字，有点受宠若惊呢！”

　　“我去找哥哥，让他过来陪你！”陆瑾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笑道：“我过两日来找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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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这边的陆承瀛千盼万盼终于盼来自家妹妹，他上前一步，急切道：“如何？”

　　陆瑾桃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白眼，气的锤他肩膀，“礼部尚书的嫡女！是怎么回事啊！”

　　陆承瀛一愣，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翻出来这段记忆，“前几日孤去城北给阿昭买糕点时碰到过，但并未多言，怎么了吗？”

　　陆瑾桃扼腕，这京中的人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打了个照面，就传出来太子有意纳妃的传言。

　　陆瑾桃将刚刚的谈话包括她的猜测都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吐槽一下自家大哥：“不是，大哥，怀孕事关你们的未来，你一个人决定，又不跟人解释。”

　　“当朝太子妃四年无所出，总会有风言风语飘进阿昭姐姐那边的。”陆瑾桃担忧道：“很多事情都是积攒着不说，到最后就变成一团乱麻了。”

　　陆承瀛沉默的点了点头，“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你快去说清楚去！”陆瑾桃恨铁不成钢，“不要到手的嫂子没了！你娘子没了到时候你都没地哭！”

　　陆承瀛点点头。

　　这却是他的问题，他担惊受怕是一回事，段昭韵的担忧也是一回事。

　　话应该要说清楚的，而不是隐瞒下来，却又说是为了你好。

　　陆承瀛快布离开了竹林，陆瑾桃随便折了根竹叶下来玩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抬脚跟上去。

　　一出竹林，原本在亭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陆瑾桃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内心感叹，这下好了，被丢下的成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