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天开进火车里》不料月

74、第 74 章

　　74
　　李庭修进来就只关注桃西。

　　她戴着个帽子，头几乎垂到胸口，两手交握放在膝盖，佝着的清瘦后背，能清晰看到一路的脊骨线。

　　几乎只剩皮包骨，像挨了几年饿。

　　李庭修是又气又心疼。

　　在他身边时白白胖胖，可她不喜欢享福，非要出来吃苦。今天就让她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选了个什么男人。

　　桃西察觉到人来了，整个包厢气氛都冷了下去。她能看到模糊的视线广角里，走过来两道高大的身影，像暗夜中残暴的鬼魅。

　　小腿骨头丝丝麻麻的酸痛，像有蚂蚁在啃咬，这是紧张到极点的反应。

　　两道身影来到她跟前停住不走了，虽然看不清，桃西能感觉到对方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局促不安抓着衣摆，心都要跳出嗓子口。

　　周阿姨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商人，在没见到李庭修前，她以为对方就是个浑身酒色财气的油腻中年男人，但亲眼看到对方的相貌和气度，不得不说，把她惊得不小。

　　他看着不过才三十来岁，但气场丝毫不亚于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油条。

　　俊美清贵，冷漠威严，气质如狼。

　　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看过来，周阿姨就觉得后背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加上身边跟着个堪比巨人的高大男人，更让人畏惧。

　　周阿姨很快转变交谈思路。

　　她擅长和人打交道，明白这种人喜欢直接简洁。

　　他既然是冲着桃西来，闲杂的事就入不了他的耳，那么其他人越少开口越好。

　　她开头表个态，剩下的就交给桃西。

　　“我们是来为前几天的事道歉的，真的很不好意思，让您受了重伤。关于您的治疗费和打针的费用，还有后续的养护和精神损失费，我们都愿意承担。”

　　点到为止。

　　周阿姨把桃西牵过来。

　　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轻轻安抚了一下。

　　“这是桃西，也是小狗的主人。她对那晚的事感到很抱歉，希望您能看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原谅她一次。”

　　说完，她把酒杯放到桃西手里。

　　“去给老板认个错。”

　　桃西颤颤巍巍接过她递来的酒，缓缓往前走。

　　两个身影，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都一样高大，哪边才是那个人？

　　李庭修看着她慢吞吞走过来，极力克制着才没有上前将她拥入怀。

　　可是瞧瞧她这一脸的陌生，还装着不认识他的样子，演得真像。

　　她是真懂怎么往他心口插刀。

　　没良心的家伙。

　　不过等她看清那个小白脸的真面目，就会知道谁是真心对她好。

　　唐杰看到桃西，很惊讶。

　　她变化很大，瘦弱又苍白，跟以前天差地别。

　　以前的她，活泼天真，漂亮明媚，是个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灿烂的女孩。可是现在，她脆弱沉闷，没有一丝生气。

　　她一直不敢抬头看人，猜可能是没想到行踪会暴露。

　　毕竟三年前不告而别，久别的重逢就被发现和别的男人一同出现在酒店。

　　这跟与情郎私奔被抓无异，是个男人都无法容忍，加上他们的狗又把李庭修咬重伤。

　　这其中任何一项，都踩在李总无法忍受的点上，可李总那么生气，却还是让他给桃西安排吃的。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在桃西的事情上，李总总是可以打破自己的常规。

　　桃西最终判断左边的这位是那位先生，于是酒杯递过去。

　　“对不起，麻烦您高抬贵手，放过迁随。您被咬的事我会负责的。”

　　李庭修皱眉。

　　迁随？叫得这么亲热，语气又这么冷淡，连称呼都不叫。

　　这是发脾气跟他甩脸子？

　　她跑了三年，还跟一个小白脸躲在酒店里，他都没跟她发火，她倒是先来劲儿了。

　　唐杰看着这杯递到她面前的酒，也很奇怪。

　　李庭修的眼睛从她握着酒杯的手，来到她那丁点儿大，还被帽子盖住的脸。

　　纯色很淡，但能看得出来依然很软，鼻子小巧且挺，但眼睛——

　　桃西没等到男人回应，紧张得手心冒汗，她举着酒杯，手累极了。

　　她完全不知道此时男人正一刻不漏打量她无法聚焦的眼睛。

　　“桃西，错了，是旁边这位。”周阿姨瞧出了两人不太对劲。

　　这男人，似乎认识桃西，而且他看向桃西，是男人对女人占有欲的眼神。

　　他们之间隐约发生了别人不懂的事。

　　桃西意识到认错人，想调转方向，下巴这时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

　　女孩的皮肤一如记忆里的光滑白嫩，李庭修手一抓上去，就没忍住，大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还有娇嫩的唇瓣。

　　眼眸不自觉暗下来。

　　曾经被他深吻到红肿的唇，也会回应他的小舌头，会甜甜叫他叔叔的小嘴，现在却害怕地颤抖，想躲避他。

　　桃西没想到男人直接动手，直接惊起，手一抖，酒杯掉地。

　　男人的手指，炽热干燥，带着男性荷尔蒙的强烈入侵感。

　　桃西害怕极了，无助抬起脸，左边右边，她不知道该把脸对向哪里。

　　“这里。”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的手引导着她往右边转。

　　桃西全身汗毛直竖，紧接着又被这熟悉的声音安抚，不可置信。

　　情绪大起大落，一瞬之间。

　　她不可抑制地激动，而全身颤抖。

　　脸不再躲避他的触碰，甚至还往前，努力嗅他身上的味道。

　　是梦吗？是她太想他所以出现幻觉了吗？怎么会竟然把别人的声音听成了他？

　　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眼前的人的脸，可是不管她如何努力，那个人在她视线里只是一团高大的黑影。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所以那晚的黑影是他？被小艺咬的人也是他？

　　一大堆问题，全部挤上来，各种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冲刷，桃西被震荡得头脑发热。

　　剧烈的情绪一阵阵袭来，桃西眼睛里淌出眼泪。

　　一定是她听错了，桃西安慰自己。

　　短短几秒里，女孩所有内心的挣扎，全都显现在这张脸上。

　　害怕，震惊，思念，痛苦。

　　她的眼泪，滚烫又热烈，灼伤他的手。

　　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真的是没反应。

　　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李庭修心痛极了。

　　“知道我是谁吗？”

　　这下桃西无比确认了是他。

　　真实的他就站在她面前，不用去祈求他能进入梦里，也不用想象。

　　真实的，有温度的。

　　“你的手。”她一开口，哭声就溢了出来。

　　“桃西，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是因为看不到，所以没认出他？一直用对陌生人的态度抗拒他？

　　提到眼睛，桃西瞬间如梦初醒，她惊惊慌慌后退，然后踉踉跄跄往外走。

　　她没看到门是关着的，一头撞上去，摔倒在地。

　　李庭修大步向前扶她。

　　听到动静闯进来的周迁随看到这一幕，以为这人渣要欺负桃西，瞬间就急了眼，举起随手拿来的棒球棍就砸了下去。

　　周阿姨只急急喊出了“迁随”两字。

　　唐杰反应很快，但棍子还是落到了李庭修后背。

　　他愤怒夺过棍子，用力卡住周迁随的脖子，将人钉在了墙上。

　　周迁随动弹不得，喉咙也被压得呼吸不了，差点断掉。

　　桃西听到了那道闷声，在被搂进宽厚的怀里的同时。感觉到他抱着她，被什么东西砸得身体往下压。

　　那声音那么响，像是砸在她的心口。

　　她看不清包厢里发生了什么，一切乱糟糟，只能凭借听到的声音猜测——周迁随闯进来了，以为李庭修在欺负她，于是动了手。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试图伸手挡在他面前阻止。

　　“迁随不要，他、他、不要打他。”

　　双手紧紧搂着他的后背，泪水布满脸颊。

　　她摇头，“不要。”

　　又去摸男人的背。

　　小小的手，不轻不重在他身上来回触碰。

　　“叔叔你痛不痛？”

　　李庭修心都快碎了，紧紧把人搂在怀里，可是这样还是无法疏解心里的空虚，他头低下去，吻住那张唇。

　　周迁随看得着急，努力想挣脱，可无论怎么努力，这个大块头压制他，纹丝不动。

　　下一秒，他看到桃西环着男人的脖子，回应着男人的吻。

　　心一下子静止。

　　“脑膜瘤，第一次手术应该是考虑到保全她的视力功能，没有切除干净，这其实不算复发，只能说是再生长。至于为什么这么短时间里，再生长的速度这么快，这东西是跟雌激素跟孕激素有关系的，所以她这个手术不做干净，以后还是会有影响。”

　　护士从病房出来：“桃小姐醒了。”

　　李庭修：“规划好手术方案还有时间通知我。”

　　“好的。”

　　回到病房，女孩就呆呆坐在床上，不下来，也不找人，红着眼眶，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庭修走过去，手指轻轻弹了下她鼻子。

　　她愣愣望着他，很吃惊，感觉泪眼一下子都憋回去了。

　　“叔叔，你——还在？”

　　“不在能去哪儿。”

　　桃西没说话，手不安揪着被子，想到这会儿他正看着她，脸扭过另一边。

　　李庭修把人掰回来。

　　“干什么。”

　　“我是不是很丑？”

　　李庭修听着，乐了一下，有模有样打量了她脸一圈。

　　“丑。”

　　桃西生气，抓起被子蒙住脸躺回去，背对他。

　　“那你去找别人好了。”

　　李庭修顺势躺下去，从后背搂住她。

　　“找别人干什么，我就喜欢丑的。”

　　虽然说的话她不是那么爱听，可是说不感动是假的。

　　“没有人喜欢丑的。”

　　“你自己说，［没有人］喜欢。”

　　桃西顿了顿，感觉靠上来的身体，轮廓那么明显。

　　回忆一幕幕袭来，她也很想他。

　　身心都是。

　　“那你——”

　　李庭修把人转过来，让她能看到他。

　　“我怎么。”

　　离得近，桃西能看到他的英俊的脸，能看到吻她时的唇。

　　可李庭修看到她话说一半又停，不高兴了。

　　又不说话。

　　这嘴也不是打结说不了话，接吻的时候挺灵活，怎么该说话的时候老是不灵活？

　　医生说她心事重，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心事？

　　想问就问，想说就说，他还能不依她不成？

　　“我检验看看是不是张不了嘴了。”

　　男人又是一个深吻下来。

　　两人气喘吁吁分开，女孩还迷离着眼看他。

　　“现在能不能说了？”

　　“你没有找别人吗？”

　　即使知道他真的找了，她会有点难过，但也理解他。毕竟她走掉，他总是需要解决生理问题的。

　　“我在你眼里就只会那种事？”

　　李庭修真的服了，她就巴不得他找别人？让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她就舒坦了？

　　原本话题的弱势方应该是她，没想到他反问一句，他倒是成了委屈的人。

　　在他的控诉里，桃西也觉得自己把他看得太低级了。

　　“不是啊，我只是担心你。”

　　把他搂得更紧，手攀上他的脸，她小心翼翼向他发出邀请。“其实现在也可以。”

　　李庭修笑了。

　　“你想要？”

　　桃西讨厌他这么直白。

　　“是你想要。”

　　李庭修就是要逗她，不承认：“我说了？”

　　他嘴自然是没说，可是其他地方说了。桃西脚无意识经过那里。

　　李庭修这回是直接笑出声。

　　“我忍得住。”

　　这下轮到桃西无语了，她这是被拒绝了吗？

　　“那你憋回去，戳得我难受。”

　　男人瞧她，似笑非笑：“还说不是你想要。”

　　桃西意识到说错话了，赶紧反驳：“我是说戳到我不舒服。”

　　“那戳哪儿才舒服。”

　　桃西：“........”

　　她往前挪，不让他贴着自己，以示对他耍无赖的抗议。

　　终于又看到生动的她，李庭修再次把人搂回来，深深吻在她侧颈。

　　“我也想，想了三年。”家里的套都过期了。

　　“那我们。”桃西轻轻吻他，学着他一点点描绘他的唇。

　　李庭修哪儿受得了她这么挑拨，捧着她的脸，用力吻回去。

　　“但是你太瘦了，我怕你受不了。什么时候胖回来，什么时候做。”

　　桃西要跟李庭修回去，走的那天，周迁随来送。

　　他的车子通过安检，进到FBO大楼停车场，怀里抱着小艺。

　　桃西原本已经跟着李庭修在安检，听到小艺的叫声，激动回头。

　　“小艺。”

　　周迁随走进来，小艺在他怀里挣扎乱跳。

　　“带走它吧，它一直在找你。”

　　桃西接过，看了眼李庭修。

　　李庭修斜睨一眼还敢对他龇牙的笨狗。

　　小狗对气场和味道记忆很深，知道这男人是被它咬过一口的坏人，顿时竖起耳朵龇牙，随时保护主人。

　　“再叫扒皮。”

　　小艺似乎听懂了，怂了怂毛茸茸的耳朵，收起牙，靠在桃西怀里。

　　“这是叔叔，小艺以后不能咬他，知道吗？”

　　小艺舔了舔桃西的手。

　　周迁随看着桃西扬起的笑脸，不得不说，很心酸。

　　一年多来，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也许真的只有在那个男人身边，才会让她感到幸福。

　　真是失败，一年多的时间，他都没有办法让她喜欢上。

　　“迁随，我们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桃西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于是挥挥手，跟着李庭修上了飞机。

　　家里跟以前没有变化，保姆阿姨还有园丁司机们都还在。

　　桃西摸着三年前买回来的小龙人，走进熟悉的家，闻着熟悉的味道，泪水瞬间湿了眼眶，彷佛离开的这三年只是一场梦。

　　梦醒来，她又回到了这里，李庭修还在她身边。

　　晚餐弄得很丰盛，桃西不禁怀疑他是要请什么客人来，大概是艾瑞克那样的生意伙伴。

　　桃西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于是就没有问。

　　不过他拿着手机来找她。

　　“你那个叫小花还是小草的朋友，要不要叫来一起吃饭？她骂我很脏。”

　　骂得很脏？

　　桃西想说小花从不骂人的，还没开口，电话接通，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啊现在敢给我打电话了啊！你这个渣男死人渣，伤害我们桃西，我会一辈子缠着你的！天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诅咒你阳*痿——”

　　骂得真的很脏，可是桃西听起来好亲切。

　　“小花，是我。”

　　小花还没反应过来，还在一直骂，冷不丁发现声音有点不对。

　　“你怎么是个女的？”

　　“是我啊，小花。是叔叔让我给你打电话的。”

　　“啊！！你回来了？”

　　“嗯，叔叔要邀请你过来吃饭。”

　　“呜呜呜，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那我刚才骂的都收回来好了。呜呜呜，你跑去哪儿了躲了那么久？”

　　四十多分钟后，两个女孩搂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家里充斥着两人既幸福又伤感的重逢语录。

　　唐杰更换好泳池的水过来。

　　李庭修叫住他。

　　“叫你朋友过来。”

　　唐杰不明白，他没有朋友。

　　李庭修睨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几天夜里出了门。”

　　唐杰脸一僵，以为是要被骂擅离职守，解释：“当时颜可碰到了麻烦，我过去帮了个小忙。”

　　“我有问她叫什么？”

　　李庭修没有再多说，转身走回家里。

　　而唐杰的手机这时响起来，颜可发来的。

　　【多亏你上次夜里不辞辛苦过来帮我抢回狗狗，不然今天它就要被人吃掉了。】

　　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暗了下去。

　　他又重新点亮。

　　【桃西回来了，你要不要见她？】

　　【哇塞，真的太好了。我去见她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打的过来，我给你报账。】

　　【哎呀报账就不用了，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小花知道桃西做过开颅手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都不敢碰桃西的头，她听说开颅手术很痛，桃西肯定忍受了非人的痛苦。

　　“真的一点都不把我当朋友，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去做手术呢？”

　　在学校里，同学们上厕所，出操，回家都要结伴同行，她一个人去做开颅手术，得有多害怕。

　　“嗯嗯，没事了，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在这里吗。”桃西搂着她安慰，泪水情不自禁蔓延。

　　小花轻轻抚摸着她曾经开过刀的侧脑。

　　“不害怕，第二次手术一定会顺顺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