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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铜铃 ...

  •   “梅姝?”他的无措褪去。

      马生想起往事。

      那个人年纪轻轻,却古板得像私塾老学究,但上战场又疯得厉害。

      据说,她趁着前方战事焦灼,连夜奔袭直捅敌军后方粮草,打破两军的对峙局势。

      更凭借毅力与胆魄硬拖着裴朗走了几里路,当时满身烂肉杵在绊马前,活像个阎王。

      事后,梅疯子的外号就叫起来了。

      初次见面,马生直觉她像一座随时要塌的阁楼。

      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梅姝看着突然陷入神游的男人,戳了戳他的手臂,投去疑惑的目光。

      “白小姐,”马生走了几步憨笑问道,“你有没有表兄弟?”

      梅姝联想起头盔上那“欢迎回归”的字体,心中隐约有些猜测。

      梅姝摇头,满眼好奇地看着他。

      像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孩子。

      “白小姐的名字起得很好。”马生没有解释,笑着问起正事,“你姐姐不见了?”

      他停下脚步弯腰折下枝头的月季,起身问道,语气轻而缓。

      梅姝点点头。

      马生挠挠头,想了想,似乎有些难为情:“那你是自愿嫁给我的吗?”

      假山边,他将月季递给少女,避开眼睛,露出青涩腼腆的笑容。

      梅姝接过花摇摇头又点头。

      “你不想嫁给我?但是想离开家?”马生挠挠头问道。

      他踢了踢旁边的假山,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抬手扔进假山迂回的洞内,还侧耳听。

      他意识到这样看不见表情又转回头。

      梅姝状若惊喜地看着他,快速点头,碧绿耳坠晃动不停。

      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珠直勾勾望着他,乖巧得像只刚满月的小马驹,憨态可掬得紧。

      马生手指微动,表情似乎有些可惜。

      沉吟片刻,他呼吸变得不稳,咧开嘴笑得灿烂:“如果杀了你二哥,我带你离开。”

      他蜜色脸上泛着奇异的绯红,眼睛如干枯藤条,露出兴奋的情绪。

      脖子上的汗毛突然炸起。

      因为他笑意盈盈地紧盯着自己的脖颈,那绝对是一种明晃晃的示意。

      要么你死,要么他死。

      疯子!

      梅姝这才注意到,那横贯整张脸的疤痕,仿若蟒蛇般缓慢爬动,不断吐出猩红信子。

      假山后,白二少吓得浑身冷汗。

      白二少是典型的纨绔子弟。

      他身上的种种坏习气,与其说来源于家庭教养,不如说根源于那个败坏的社会。

      马生不过是他理所应当折辱的对象之一。

      君不见其他高门贵族子弟比他糜烂的多不胜数。他自认为还是欠缺运气,毕竟世上能有几个马生?

      可是,他似乎不仅是运气差这么简单。

      梅姝好似吓到失神,而后勉强镇定,牵起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写出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大胯步往后,直接揪出假山后的白二少,戏谑地看着两股战战的公子哥。

      他碾碎好几株月季,回头亲切地问道:“你要一起动手吗?”

      梅姝皱着眉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同情?可怜?

      这眼神使他回想起,那段如畜生般吊在旗杆上,饱含无数屈辱的岁月。他能忍住不立刻动手宰掉白二,无非是经历过更多残酷画面,无非是想慢慢折磨敌人。

      突然,脸上抚过柔软的触感,沿着疤痕轨迹轻抚到耳根,速度很慢,鉴赏收藏品般仔细妥帖。

      浓郁的戾气刹那涌到马生胸口,无法分辨是失望还是愤怒。

      他心里已经给她判了死刑。

      他要承认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可能惯会利用软刀,悄然无声攻破心房。

      梅姝看见他胸膛剧烈起伏,愤怒与兴奋几乎同时喷薄而出。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梅姝不慌不忙牵起他的手,写道:

      别笑了。

      马生愣住,嘴唇有些干涩,冷笑道:“看来你并不太聪明。”

      “啊!”白二少右脚被利索地折断了。

      他扔下软绵绵的躯壳,转头,似笑非笑地邀请:“你要不要试试?”

      疯子。

      她就知道事情怎么会看起来那么简单。

      梅姝走上前。

      用温热指尖捧起他的脸,从嘴角到眉眼,细致地抚平他的表情,仿佛整理发皱的宣纸。

      她还爱惜般替他掖起鬓角毛发。

      马生再抽动笑肌,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从进入白府后笑得多频繁。

      梅姝同样细致地抚平。

      就这样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白二难受的痛吟惊醒了马生。

      他终于看清楚,梅姝的眼眸冷静无波,却像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他拔出湖底。

      他扭过头又狠狠踩断白二左腿。

      梅姝根本没有正眼看,某个瞬间闪过念头,难怪马生最后死得那么惨,原来心理有问题。

      她复牵起他的手,认真写道:“别伤害自己。”

      这句话搭配此时的场景就像个笑话。马生反而继续变本加厉地踢了好几脚。

      “腿疼吗?”梅姝细圆的指尖划过掌心。

      马生突然停止动作转身看着她。此刻,他已经面无表情,如木偶般死气沉沉。

      梅姝试探牵着他走到凉亭。

      七尺高魁梧男人居然被乖顺地按坐在石头圆椅上。

      梅姝蹲下卷起他右腿的裤脚,即使有心理准备也惊讶地愣住。

      右腿已经肿起来,青筋暴起,腿腹爬满青紫色虬龙,实在不成人样。

      她毫不避讳地伸手摸了摸,抬起头尽量说清口型。

      “你有药吗?”

      马生试图从她的眼神中,寻见除惊讶外的情绪,但并没有成功。

      梅姝又重复一遍。

      他沉默不语。

      梅姝站起身,反而需要马生仰望。

      温热手掌伸向他胸口,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准确摸出药品。然后重新蹲下,把药粉给他敷在腿上,动作认真有条理。

      马生望着膝前乌云发旋,盯着许久,尝试着轻轻摸了几下。

      她抬起头无奈道:“别闹。”

      那神情像在哄小孩。

      随着药粉的药力渗透,自进府开始的钻心痛也缓解不少。曾经梅兄弟说过,他这是什么应急综合征。如果无法解决心病,永远也难好的。

      可是,他能有什么心病?不过是想杀人罢了。

      战场上不是很正常吗?

      他复低头看她,正巧跟那双黑珍珠对视,下意识伸手去触碰。

      他又伸出另外的手自然捧住她的脸,只觉得很细腻,很明亮。

      军旅生涯带来的十足压迫感,使他好像巍峨高山笼罩着梅姝。

      他认真捧住精巧的脸庞,眼神发亮,鼻息激烈起伏,灼热得可怕。

      他轻笑道:“你很好。”

      他又收敛起笑喃喃道:“你很好。”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肌肤,眼神愈发幽深,拇指右移稍微用力揉过少女的唇角。

      他皱起眉,狰狞的疤痕蜷曲着,终于显出脆弱的神态。

      风中传来一声叹息:“真想被你咬一口。”

      “你会咬人吗?”

      “白小姐。”

      新朝已经建立一年,而南朝很多习惯还保留着,包括特殊的婚俗仪式。

      金铜小铃摆在黄梨桌面圆盘上,规整成串,共有九个美丽花苞,表面阴刻不同纹路,连起来是两条交缠的龙蛇。

      马生捏起两边铜链,走到少女身前,不时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他使劲盯着铃铛,似乎喜欢研究上面的纹路,只需忽略他透着红的耳朵。

      布置华彩的房屋内,六旬族老尖细的吟唱还未散去,缠绕着宾客的余温,卷着清铃声,形成一首奇异歌谣。
      白府主仆均暗自捏了把汗。

      男人双臂外侧画着青符纹,仿若虬龙捏着细铜蛇,圈住游荡在原始森林的山鬼,圈住那双赤足。

      仪式终于成了。

      在族老吟唱中,确定这对男女的婚姻世俗意义上合法合理,甚至隐约高于朝廷法令,具有神圣性。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真正完成婚约。

      他们还需要走过半年复杂而繁琐的流程。

      宾客如潮水般褪去,空荡荡的房屋内只剩下一对陌生的男女,面面相觑。

      梅姝低头看了看铜铃,不时拉起湖绿裙摆晃荡铜链。这玩意要绑半年,太麻烦了。

      默默观察她的小动作,仿佛面粉团成的发面,处处透着软绵。他面无表情耳朵却红得发烫。

      梅姝想,这是高兴吗?

      真是有够变态的。

      梅姝提起湖绿绣裙转了个圈,眼巴巴盯着他,眼睛里邀请夸奖的意思。

      马生扭动脸上的疤痕笑道:“很漂亮。”

      梅姝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盯着他喉结处那个咬痕,平生感到如此羞耻。

      变态会传染吗?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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