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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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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弘辉仍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对于太监的恭贺没有任何反应。那太监等了片刻不见明帝说话,偷偷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边的云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大伴悄悄地冲他挥了挥手,后者会意,爬起来恭敬地倒退了出去,他在门口站定,果然见黄大伴跟了出来。
“唉。”黄大伴一甩手里的拂尘,长长地叹了口气,“累你跑一趟。只是眼下宁妃娘娘刚走不久,圣上对宁妃你也知道,唉。”
“唉。”那太监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咱家也听说了。圣上这些日子不吃不喝,也不管旁的事情,连跟着太师太傅的课业也尽数停滞。原先好多国事都已是圣上亲自决断,宁妃娘娘这一走,圣上颓唐至此,太后不得不又重新理政。”
两人在宫门前压低了声音唏嘘了几句,黄大伴道:“劳你回去给太后娘娘回话时捡点好听的,也别让娘娘过于为圣上忧心。”
那太监连连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顾珂柔端着一碗燕窝走到明帝身边柔声劝慰:“圣上,您用一点吧。您若是不保重自己的身子,谁又能为宁儿讨回一个公道?”
明帝微微一震,终于对旁人说的话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着顾珂柔,眼底一瞬间翻涌的情绪极为复杂,而那些激越的东西终究被他压了下去,他又恢复了平静和淡漠。
顾珂柔没有再说别的东西,只是在他面前跪下,举起了那碗燕窝。
明帝看了那白色的瓷碗片刻,伸手接了过去。
顾珂柔道:“臣妾斗胆妄议,请圣上恕罪。”
明帝开了口,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干哑得仿佛锯木:“恕你无罪。”
“圣上不可再为了宁儿就此消沉下去。”顾珂柔鼓足勇气开口,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宁儿会有不测,皆因她是刺向您最锋利的那把利剑!圣上,正是您即将亲政的关键时刻,这个节骨眼上您要是真的倒下了,岂不是如了背后算计您那些人的心意?那宁儿才是真的白白地被牺牲了!”
“惠妃娘娘有了身孕,于您并非好事。”顾珂柔豁了出去,既然开了口索性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您两岁时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十数年。如今太后也不过刚过不惑之年,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若您有了稚子,一个黄口小儿远比一个有自己想法的皇帝更容易操控!铡刀已经悬在了头顶,圣上万万不可再继续沉浸在悲伤中不醒!”
她说完这一切深深地匍匐在地。
明帝放下了瓷碗,第一次正视面前的顾昭仪。
在太师府的时候,他就常常见到她。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恪守本分,说话做事从不逾矩,堪称京城贵女的典范。那时的她,在他眼里就像个木头人一般。安宁出现后,顾珂柔被她带得多了些生气和活力。她觉着不对,但身为长姐又要爱护弟妹,总是古板又可爱地自言自语先给自己做一番心理建设,然后陪着安宁去做那些对贵女而言出格的事。安宁若不愿听从她的要求,她也不会以京城贵女的规范去约束她,反而陪着妹妹一起,只怕她自己一人被别人视作异类。
她也极其护短,不问情由只是偏护着自己的弟妹。甚至为了妹妹放弃指婚给路亲王府的大好婚事,放弃了更容易坦荡的人生。
今日她说的话,足以让她和顾家老小掉脑袋,可她还是说了。
她冷静聪慧,并非是逞匹夫之勇的人,只为给他当头棒喝。
他向着她伸出了手。
顾珂柔察觉到面前的那双手,缓缓抬起头看着明帝,见后者目光澄明地注视着她。朱弘辉缓缓道:“顾昭仪,朕请你相助。”
顾珂柔将手放进了明帝的手中。
惠妃有孕,太后大喜,升了惠妃为慧贵妃,慧贵妃成了明帝后宫真真正正的第一人。如今明帝因着宁妃娘娘骤然离世万分消沉,听闻已半月不闻政事,而今太后娘娘重新掌握了大权。满宫嫔妃们心里都有数,这个孩子一旦落地,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贵妃都会入主东宫。
惠贵妃忧心自己的龙胎,每日里都要请两次平安脉。太后特意派遣了一直给自己请脉的新晋太医院院判张院判为她保胎。
张院判请完脉,向着慧贵妃行礼道:“娘娘大可放心,龙胎十分安稳。”
慧贵妃闻言安心了些:“有劳张大人。”
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落实,心底深处隐隐有一种恐惧感,让她十分不踏实。唯有太医每次诊完脉说的话,能让她安心些许。
“娘娘。”周公公着急地进了内殿,“圣上来了。”
“啊?”慧贵妃一惊,紧跟着明帝大踏步进了屋子,满屋的人顿时都跪了下去行礼。慧贵妃心里十分不安,也向着明帝跪拜,被他伸手扶住:“你有身孕,不必多礼,快歇着吧。”
他扶了她落座,自己坐在了她身旁。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温柔和善,让慧贵妃又惊又喜:“圣上……”
“朕因着宁妃离世十分伤怀冷落了你。”他的手温暖地覆盖在她的小腹处,“委屈你了。”他抬头看着她,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你有大功。”
慧贵妃突然眼眶一红,进宫这么久,这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场景。如今明帝改换了态度,她却觉着仿佛在做梦一般。
他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低声哄她:“以往委屈了你,日后朕定会对你多加补偿。”他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开口,“以后日子还长着,朕会好好待你。”
慈宁宫里,听完太监的回话王太后原本在假寐养神的王太后睁开了眼睛:“他去了贵妃娘娘那里?”
“是呢。”太监喜滋滋地回答,“昨夜圣上歇在了永和宫。太后,奴才瞧着圣上对贵妃娘娘极好,今儿个一早还亲自为娘娘描眉来着。”
王太后挥了挥手,那太监退了下去。王太后看着院子里盛开的花朵,想着朱弘辉此举的用意。思忖了片刻,她吩咐王大伴:“请圣上来慈宁宫。”
朱弘辉一进门便做足了礼数跪拜:“儿臣参见母后。”
“这是做甚?”太后一怔,赶紧吩咐王大伴搀扶朱弘辉起身,“快扶圣上起来。”
“儿臣惭愧,宁妃薨逝后,儿臣深陷悲伤中不可自抑,不仅不思饮食残害自己的身体对不住母后的悉心养育,更是抛下了政事有悖母后的期望和教导。儿臣实在惭愧!”说着又是叩首在地。
“快起来,快起来。”王太后亲自上前扶起了朱弘辉,满脸慈爱地看着他,“你少年时难得有如此钟情之人,伤怀都在情理之中,不怪你。”
朱弘辉眼眶一红,强笑道:“幸而贵妃有了身孕,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也是贵妃的身孕让儿臣意识到不可再那般伤怀下去。儿臣如今不仅是母后的子,还是皇儿的父,贵妃的夫。儿臣需得振作才是。”
“好好好。”太后欣慰地轻轻拍着他的手背,“你能这般想,哀家便放心多了。”
朱弘辉十分惭愧:“这些日子累得母后又为儿臣接过了重担,母后放心,自今日起,儿臣定当努力,好好做一个明君。”
王太后感慨地看着朱弘辉:“辉儿,你终于长大了。”
一直到回了乾清宫,朱弘辉才放松了精神,后背透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来。
敬事房的管事太监上前:“请圣上翻牌子。”
朱弘辉扣过了顾珂柔的绿头牌。约莫一个时辰后,顾珂柔被送进了乾清宫。
两人并肩躺在龙床上,放下了厚重的幔帐,内室再无他人。黄大伴守在内殿的门口,此时朱弘辉才轻声开口:“太后将政事交还到了朕的手上。”
直到今日在慈宁宫他说了那些话后王太后丝毫没有忧虑和为难地让他重新接手了政事他才确定,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除掉他。他已经是王氏的眼中钉,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不会动摇他们权利的傀儡。这一年不过是个缓冲罢了,只要贵妃的孩子呱呱落地,就是他的死期。
“圣上。”顾珂柔轻声道,“当务之急,圣上需得在太医院有自己的心腹。曹院判的事情是前车之鉴。”
明帝同样轻声回答:“你可有举荐?”
顾珂柔道:“周姐姐家里的三堂兄周之就在太医院。他医术极佳,只是为人木讷了些,若非出身周家,只怕早就被排挤得没了生路。还有施良施大人,曾在祖父府上一段时日,也信得过。”
明帝应下:“朕知道了。”
有蛐蛐在房外墙壁的石缝里唧唧地叫个不停,让安宁毫无睡意。
她起身推开窗,洒进来一地月华。她抬头看着夜空,见明月高悬。
西北不比京城,虽然已经是五月,夜里的风依然寒凉。从空旷的大草原上刮过来的夜风让她打了个寒颤,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走到这一步,安宁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在哪里。
摩诃带着她去见父亲,定然是以她为筹码,从父亲那里换取他想要的东西。想来是他要争王位,要中军的支持。父亲为了她,一定会支持摩诃。
这才是如今他尚且善待她的缘故吧。若是她对他没有了价值,只怕她会沦落为他的玩物。
父亲知道了她尚在人世,不知道祖父会不会知晓。若是祖父知晓,姐姐会不会知道?
安宁看着清冷的圆月,可就算姐姐知道了,恐怕她也不敢告诉四叔。假死被换走的妃子,怎么看也是失贞的嫔妃,顾家在这件事里是否牵连其中?姐姐也不敢赌。
可是她知道,若是四叔知道她还在人世,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救她。哪怕在世人眼里她是失贞的嫔妃,他也会迎她回去,她十分笃定。
原来爱不是心动,心定才是。
是你无论遇到任何事情,或者犯下什么样的错,你都知道对方不会放弃自己。可能会责备,但是他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你身边,护着你,和你一起共同面对所有的问题。他给你的支持爱护和信任是你最大的底气。
可惜这个道理到现在她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