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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陈述 ...

  •   柳玉鸾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他为鱼肉,看着洛花卿接住她丢出去的毒药,却拦不住,只能急促的提醒她:“信亲王还在天牢里,你与其在这儿和我们纠缠,不如早些抽身出去,也许还能有别的方法救他。”
      “不急。”银朱反而摇摇头:“我先杀你,再去救王爷,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她怨恨柳公子,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苍蓝的生和柳玉鸾的死究竟哪一个在她心里更重要,就连她自己一时也有些说不清。
      可直觉已经为她做出了选择。
      她贴近柳公子耳边,呢喃似的轻语:“哪怕是王爷这次真的不测,也还有我陪着他,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爱他呢?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九泉之下他也不会寂寞的。可你呢?你觉得你这位殿下当真会这么看重你么?我盼这一天盼得太久了,先看了你痛不欲生再去救王爷也不迟。”她的目光往世子爷那边飘了飘,语意带笑:“世子殿下,我的时间不多,这就请下决断吧。”
      世子爷打开了锦盒,端详着里面那颗不起眼的药丸。那些劫狱的刺客们死状如何,他已经在狱卒的回话中听过了一遍,他把药丸捏在手里,想了想,又问:“届时你若反口不肯放人呢?”
      银朱却说:“你又不是立刻就死了,你吃下去,我没了忧虑,自然就答应拿你来换他,如此大家都不吃亏,岂不是很好么?我也不怕你跑了,你也不怕我失信。”
      “……倒也在理。”世子爷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杀伐决断,总是很爽快的。哪怕是和人交易自己的性命,他也是同样的爽快。他一点儿也不怕死,因此拿起药丸往嘴里扔的动作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柳玉鸾觉得心都要跟着那一枚药丸被他抛进嘴里嚼碎了,失声惊呼:“花卿!”他想要挣扎,又被银朱撞回去,顾不上刀刃就指在眼前,近乎凶狠的吼着:“不许吃!”他喊得太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眼眶都咳得红了一圈,却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盯着洛花卿。世子爷料到他会有反应,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激动,若不是银朱收手快,他险些自己撞到刀上去。
      这反应在银朱意料之外,一转念又好像是意料之中,她挑挑眉,看向世子爷,倒没有再催他。
      她隐隐觉得,事情仿佛要变得更有趣,倒想看看柳玉鸾能做出什么来。
      世子爷终究还是停下来,皱眉看着他,颇有些无奈。他不愿意柳玉鸾遭遇半点不好,将心比心,柳公子对他,理该是同样的。这样轻易地作出决定,虽然是为他,却太沉重了些。
      可这也是权宜之下没有选择的选择。若可以不选,谁不愿意好好的活着呢?
      两人都看着对方,半个字也没说,只是眼神的对峙里各自都寸步不让。在固执这一条上,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否则也不能几度迂回曲折才走到今日。成也萧何败萧何,此情此景,这种各不相让只有让事态陷入僵局。
      柳公子等不起这个僵局。他情形不大好,越拖下去,晕眩的感觉就越厉害。若是就这么失去意识倒下去,银朱挟持他再去和世子爷提什么要求,他可就完全插不上手了。这女人什么也敢做,茹毛饮血的在黑暗厮杀的环境里长大,什么道德情义的约束在她这儿都是空话。况且银朱一面为她自己恨着他,一面为苍蓝恨着世子爷,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殿下。”他终于撇过眼去不再瞧他,用力的捏了捏拳头:“你这一颗毒药吃下去,将来必定会后悔的。”他抬头看了一眼银朱,往日淡漠清冷的一双眼睛,里头终于显露出一种野火燎原的狠意来。他伸手攥住了银朱的手腕,却用一种慢而平稳的语气向世子爷说道:“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么?”
      这句话,世子爷没太听懂,银朱却听懂了。
      柳玉鸾是什么人?他是柳家二公子,是信亲王安插在洛花卿身边最阴毒的一颗棋。
      他假戏真做,倒向了过去的对手,想要和他谈情说爱,他必然不敢在洛花卿那儿露出丝毫破绽。千方百计的瞒着,到头来却要自己揭破,为了让世子爷如他所说的觉得后悔,不光是不得有半分的辩解,只怕还要为自己添油加醋。
      戴了那么久的面具,早已经长进了血肉里的伪装。剥下一层皮也不过如此了。
      这实在是很有诚意的一个条件,用他自己的痛苦,来换心上人的生。
      银朱终于等到了期待之外的好戏,微微一笑,大方的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竟真的任他说下去。柳公子乐意壮士断腕,她就乐意看。生不如死,可比死还好看。
      柳公子一辈子和这女人不对付,竟然在这样的时候难得的有了意向一致的时候。在这样的当口里他还有心思在心里苦笑一声‘真是冤孽’。难以面对似的闭上眼,再开口,声音便带上万分的虚弱与颤抖。
      他所有的力量,都被抽出来,用以去支撑着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这一段话了。

      “我骗了你。”
      这个开头,他在以往其实曾经设想过许多遍。说完之后他停顿了好一会儿,仿佛是已然打破了什么禁忌,再没有了那种阻在喉间的滞涩,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说了下去。
      “你问我,为什么苍蓝谋刺前与我联络。其实是我找上他。从入相思馆的第一天起,我就是他放在你身边的暗间。”
      “我是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手,他的刀。为的就是利用你,或是在方便的时候,害死你。南镇的贪墨案,煽动人心引起东城叛乱,包括你在南镇那回遇伏受的伤……其中都有我一份功劳。”
      他说这些时,语气稀松平常,和往日里同世子爷解释诗书里的一个旧典故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没有看世子爷,也没有再看银朱,只是低头,微微敛眉,垂眸时眼睫下有一小片光照出来的阴影,把他的目光都藏起来,不叫人窥视。
      他像是缓缓回忆着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叙述时很慢,又很平静,渐渐地连些微的颤抖也没了,像是讲一个很不相干的故事似的:“原本一切都十分顺利,只是没想到你会把我带回礼亲王府。”
      他极快的瞥了一眼洛花卿。世子爷僵在那儿,有些错愕,似乎一时还不能理解他说的这些话。他没有给他留出反应的空档,继续说:“有老王爷镇着,府中又不比山里散漫,我传递消息便有些不方便。”
      这些话说起来轻飘无力,却一字一句,都要把他自己推向不可回头的地步。他胸口一滞,有些痛苦的咳了一会儿,终究觉得难以为继,顾不上端坐如钟的风度,顺着桌腿的沿略微的歪了歪,靠在上头借力,又捂着脸咳一阵,才继续说下去:“那一向你又与我起了争执,我要稳住你,难免更疏漏了外头,因此直到姐姐告诉我,我才知道,他们竟然铤而走险,外通西蛮。”
      “若此事能成,我当然是无话可说。然事关举兵,姐姐一个后宅里的人,竟然轻易听到风声,可见这事他们做的是何等不隐秘,这是在太不妥当了。”他不知是自得还是自嘲的笑了一笑:“因此我不免要去打听。便探听到苏家和黎家投了义亲王的事。义亲王与檀郎谋划此事已久,那是连你也瞒过了的。”
      再往后,与他起先和世子爷坦白的那些就大同小异。
      “檀郎以为我提出来插手那件事是为了你,其实是那个计划之下,信亲王必死无疑,远不如铤而走险去博一条生路。檀郎一心为了殿下,他是个忠诚的谋士。”他停了停:“很可惜,我不是。”
      “我借着家宴的帖子夹带了信件在送往信亲王府的那一份里,告知王爷苏黎两家已不可信,此后便通过品黄传递消息。”由此以后,他终于成了诸多干系里最紧要的一环,将所有人摆布于指尖,牢牢地抓住了双方的命运。
      “陛下来赴宴那一天品黄也带着贺礼亲自来过。是我告诉他陛下出宫的消息,也是我暗示他去回禀王爷,成败在此一举。这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大约是人算不如天算。”
      好一个人算不如天算。
      世子爷看着柳公子。他似乎累极了,说话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很艰难的才强撑着跪坐起来,抬头看他一眼,艰难的露出笑容:“殿下,你待我极好,我很感激,不愿意看你糊涂的白白去死。”
      “你可知她此来就是为了寻我,她是绝不会杀我的,我们原本,就是同谋啊。”他颤巍巍的跌跪下去,语速变得迫切:“殿下的亲兵们想必已经将这院子围住,我是有罪之人,死有余辜,没有什么好忌惮的。这女人是苍蓝最后的筹码,除恶务尽,我愿意一死以绝后患,请殿下动手吧。”
      此话一出,银朱脸色登时一变,猛然抓着肩膀拎他起来,恶狠狠的:“你使诈?!”她眼里几乎淬出毒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柳公子莞尔:“你也不想活,我也不想活,这不是正好么?”他一抬手,正好能捏住银朱的下颌。她没有心思去顾忌这个,因她此刻存心去听,才听出雨声掩盖下,外头院子里果然有许多微不可闻的动静。伴着这些小动静,更明显的是柳玉鸾指尖用尽了全力才捏出来的痛觉,掐住她的脸颊,拉到自己面前去:“你怎么会相信,血海里练出来的士兵,会被那么简单的一句敷衍轻易骗过,真当做什么事也没有的退下去?”他闷声低笑:“你想要寻我的晦气。”声音已经低的只剩下微弱的气声,听来有一种奇妙的邪魅,好好的一个谪仙人,一时显得妖气横溢的,令人毛骨悚然:“你也不想一想,从小到大,你想害我,哪一次得手过?”
      他攒足一口气,使自己的声音能变得明朗清晰一些:“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姓柳,我们是呼奴唤婢的公子小姐,而你却要活在泥沼里?”
      “因为你,愚蠢。”
      愚蠢而卑鄙。
      “你和你姨娘啊,一样的坏,也一样的蠢。”柳玉鸾说到这里,原本眼看着就要倒下去的身躯不知被从哪儿生出的力量支撑着,竟狠狠地一把推过来,把银朱向外推去。
      银朱握刀的手一翻,就贴在他身上,顺着这被推出去的力道拉出来一道献血喷溅的口子。柳玉鸾推开她的同时自己也仰天往后倒下去,连哼也不及哼一声,撞翻了一张椅子,似乎磕到了额头,俯在地上径直昏过去。她反应极快的要再伸手捞他,门外‘嗖’的射进来一支羽箭,一翻身避开,却再也没机会让她去抓住地上那人——世子爷立即就将旁侧翻倒的一张凳子向她踢了过来。
      她手里没了人质,登时便失了所有的优势。洛花卿无所顾忌,招招都是抢攻,务求逼得她步步后退,一步一步离柳玉鸾更远。外头那些觉出不对偷偷包抄过来的亲卫们跟随主将入死出生,早有默契,几乎是里面一有响声就行动起来,有的破门而入,有的翻了窗,拈弓搭箭的守了外围,拳脚刀剑都布在前边,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这阵势进退有度井然有序,在滂沱的雨幕里沉默而严密。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士,当初苍蓝倾巢而出的刺杀都能周旋着护住皇帝陛下,何况是抓捕一个重伤在逃的银朱。要不是世子爷明着说无事叫他们出去,令他们摸不准屋内凶险如何,凭他们的本事,全不用这样的严阵以待。
      银朱一进来只顾着防备世子爷动手,没想到最后却是柳公子布了局,不惜自损八百,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转移她的目光,好在最后来上这么一招。
      她既不是世子爷的对手,又没有以一敌百的本事突出重围,中间被世子爷踢了一脚,从半开的门扇里直接撞飞出去,落在院子中积水的雨地里,再勉强支撑了一阵以后就被一箭射中了腿,身子一歪跪在地上,立刻被后来的人刀剑架住,按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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