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有雨》没有名字的蘑菇

57、行刺

　　主子们自然是好，唯有各处的护卫们提心吊胆。
　　谁也没料到陛下要来，府中的守卫规格上就有些不够。世子爷走不脱，柳玉鸾接到他的暗示，没声息的拿着他的令牌出来调人。边关有事，虽没发出来，可趁手的人也都早就分派往前线去了，只好把世子爷仅剩的一队亲兵就近调过来守在暗处。随后就命府中丁卫们加强各处巡查，务必小心谨慎。
　　门房的人过来传话，说又有客人到了。柳公子皱眉，亲自去了一趟，是品黄大人过来送礼。若是没有陛下那一出，没准儿他还有机会去世子那儿露个脸道贺一声。“眼下府中有贵客，惊扰不得，礼我替殿下收下了，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的。你先回去吧。”柳公子说完这送客的话，就转而吩咐门房的人：“再有人上门，一概回了，谁来也不许往里放，倘或怪罪起来，殿下自有说法。把大门关上，今日的客人十分要紧，若有半点闪失，可是关系着咱们阖府性命的事。”他还有旁的事要忙，分派完以后行色匆匆的转身走了。
　　品黄目送他离开，和门房告了辞。二公子对人一向清冷，连那些高门大户的客人们也没多讨了他两句好话，对着这个品大人却有几分青眼，底下人们看脸色，不敢怠慢，摆足了殷勤样把品黄又送出来。他一走没多久，府中的仆人们跟着就预备关门，门里守的侍卫却又添了一倍，全都是严阵以待的模样，显然是那位“贵客”着实有分量。品黄从小厮手里牵过自己的马，心里还奇怪。礼亲王府何等显赫的门第，还有什么尊贵的客人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他上马的动作忽然一僵。
　　柳二公子最后说的那句话在他心头滚了一滚，什么不会忘了你的功劳，什么十分要紧，什么性命攸关，猛然闪过的一个猜测使他一惊。他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全身都随着这个猜测有些哆嗦起来，他想到什么，像是猛然从梦中惊起，连滚带爬的翻上了马背，使劲一甩鞭子，马儿嘶鸣一声，迈开腿往信亲王府的方向冲去。
　　全身都在颤抖，几乎抖得他握不住马缰，抖得脸上的肌肉都扭曲出一副狰狞的模样。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恐惧，他只是奋力挥动鞭子，催促马儿跑的更快些，再快些。
　　他想，或许就在今夜，他的泼天富贵就要降临了。

　　*** ***

　　忙活完外头的事柳玉鸾才有功夫重新回到园子里去。他才走开半顿饭的功夫，回来一看，世子爷喝了不少，已经有些迷糊，正从座位上扑起来和义亲王‘打’成一片。他是寿星，一切都以他开心为好，也就没人拦着他喝，陛下还勒令义亲王，说花卿喝了酒使不出多大力气，叫鸦青打归打，不许下重手，否则世子爷记起仇来，他可是不保情的。
　　戏台上鼓点一急，也演起了打戏，这可比两位殿下的小猫挠人打的有看头，陛下也不管了，放任他们一边打去，大伙儿兴致勃勃的去看这一段班子里的招牌戏文。柳玉鸾从边上绕进去摸到世子爷身边把他架住，低声劝道：“陛下还在呢，不打了，乖。”说着拍了拍他的脸。
　　世子爷还好尚能分得清人，被他一劝立竿见影的老实下来，哼了一声去桌子上夹虾子吃。义亲王坐在一边，脸色黑的吓人，理了理被世子爷抓乱的衣裳，怒而拿着酒撒气，一杯一杯当茶水灌。
　　柳公子把用完的令箭又完璧归赵，妥帖的塞进世子爷衣裳里的暗袋，再仔细理好，回头见义亲王这么喝酒，便劝他：“王爷这样喝酒，容易伤身，不如先吃些东西垫垫。”他今夜仿佛是化了一块坚冰似的，竟对谁也格外的可亲。
　　鸦青听他主动搭话，歪过头来，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眼，问：“你方才去布置府中的守卫了？”声音听起来倒没有面上那样的生气，是沉稳而冷静的。“诸事都安排停当了么？”
　　“是，都安排好了。”他们在世子爷注意不到的地方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各自避开：“调了殿下的亲兵来，人手是少了些，好在陛下出宫的事知道的人又不多，至多也不过外头呆半日，王爷不必太过紧张。”
　　鸦青听完也没说什么，无可无不可，倒是放下了酒壶，扭头也去看戏了，不再理他。不知是不是为了世子爷过生日的缘故，义亲王算是给足了面子，难得的没有对着柳公子横眉竖目。
　　洛花卿一晚上到这会儿才有功夫和柳玉鸾挨在一块儿说几句话，问他外面是不是都妥帖了，听他回答诸事妥当，闭门谢客，放了心，又说起才刚他错过的几件趣事。他们两个都不怎么爱看戏，一个是性子毛躁坐不住，一个是生性喜静不爱那样锣鼓铙钹一块儿作响的场面。因此他们坐在一块儿，这个给那个剥虾，那个给这个剥葡萄。陛下来的突然，却也没空着手，他带来一大盘鲜荔枝。这会儿还没到季候，又隔得远，这东西可比什么稀世珍宝还难得。世子爷说偷偷给他留了一些，送回房里了，等到回去时可以尝个鲜，只是最近太医说他脾胃有些弱，可不许多吃。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的竟也到了夜深时，平安无事，什么意外也没发生，白让义亲王提了半夜心。一宴罢了，戏也唱完几折。算时辰宫门就要落锁，皇帝陛下再不乐意也得回去了。洛花卿醉了，又是今夜的东道，就不用他跟着。鸦青自然要陪着，老七也得送他一送，旁的人就没那个荣幸了，只能原地跪送了他们出去。
　　等到气势巍巍的天子之驾彻底出了王府的大门，大伙儿才重新爬起来。时候也不早了，礼亲王夫妇随后便先回院子里去歇息。诸位宾客家中虽然没有宫禁要守，可家中管得严的，不胜酒力的，明日还要早起的，缘由繁多，陆续的一大半都走了。只有一小部分无所谓在这儿赖一晚上的，要留下来接着喝酒。
　　收拾了残席，这些人都转到就近的一个客院里，再重新摆了一桌在厅上，世子爷起先还要陪着再喝，没两杯终于把半醉喝成了全醉，站也站不稳了。柳公子给客人们赔了礼，命小厮们硬拉着扶了回去。好在能留到这会儿的客人也不会计较这些，他叫管事们过来，务必派人悉心照顾客人，料理完善后诸事，回自己院子去了。
　　世子爷已经被丫鬟们七手八脚的换了衣服，因为醉着不好动他，就只是打了水擦洗。柳公子回来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等到他自己去小汤池沐浴更衣出来，人已经缩在床上睡了，连睡着时唇畔还带着笑，想来这一天里确然是过得十分欢喜。
　　柳玉鸾忙了一整天，实在累得昏昏沉沉，见他这样安稳，心里的平和到了极致，松懈的感觉席卷了全身，他去他身边躺下，几乎是才挨着枕头就也睡熟了。
　　到此刻，热闹了一整天的的王府才跟着主人们的沉睡渐渐地静下来。守夜的家丁们尽职尽责的巡逻着，远处偶尔几声犬吠传来。夏日里的虫子们倒是都醒了，‘吱吱’的唱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只有偶尔的鸟鸣能穿透它。客院偶尔一两声的笑语因着夜的深沉也变得清晰起来，只是这些起哄的欢笑也渐渐变少，似乎是随着月夜都进入了梦乡。
　　不晓得是不是白天太忙碌，这一睡格外的沉，不知时辰多久，被乍然响起的喧哗声惊醒时，他几乎脑袋里空荡荡的，辨不清晨昏。外头杂乱的脚步很快就蔓延到府中各房里，最近的那一些，随着嘈杂声急切的冲进了院子，很快就到了门前。
　　“报！陛下遇刺！”
　　柳玉鸾已经起身，正准备下床去外面问问详情，原本醉得外面吵翻天也起不来的世子爷忽然睁开了眼，猛的翻身起来问：“你说什么？”他起得太急，一阵头晕又倒下去，柳公子连忙扶住他让他先半躺着缓一缓，扬声冲外面喊：“说清楚些。”便自己起身披衣去开门。
　　来的是世子爷的一个亲兵，躬身抱拳，从外一路不停地回话一边疾步抢进来跪在了榻前。
　　说是陛下今夜兴头足，见月色好便没有乘马车，要与两位王爷一路走回去。一路都无事，谁知道走到了御街那儿忽然遇伏，好在二公子调了世子爷的卫队一路暗送陛下，义亲王也有一些守卫，陛下只是受了惊，却没有大碍。
　　世子爷已经慢慢地坐起来，正急忙忙的由柳公子帮着穿衣裳，听说陛下无碍，心头略松，才有功夫问：“那刺客捉住了么？弟兄们伤亡如何？”
　　“抓住了两个活口，供认是信亲王主使，已传令派了御林军前去捉拿。弟兄们伤亡惨重。”那侍卫说到这儿停了停，抬起满是血污的脸来看了看世子爷，眼中似乎隐约含着泪光，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才哑着嗓音一个头磕下去。
　　“将军，顺亲王没了。”
　　柳玉鸾原本跪坐床头低着头替世子爷穿衣袖，闻言像是被蛰到似的猝然回过头，向来清冷的声音有些凄厉失态：“谁？！”
　　一霎时风云起，晴空万里的星夜突然炸过一声惊雷。
　　世子爷那看着像是被酒气熏得有些混沌的脑子里一时转不过来顺亲王是谁，他有些迷茫的看着柳玉鸾，神态里十分惶惑不安，嘴唇颤了好几次，却半句话也没说出来。可他目光里全然的痛苦出卖了他，他明明知道了，只是不肯相信的跳下床去扯着那亲兵的衣领质问：“你说谁？谁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老七好好的怎么会没了？”
　　亲兵被他勒住领口，他太用力，掐的那回话的声音都有些变色。可它还是清清楚楚的传进了两人的耳朵里。陛下遇刺，顺亲王玄英正好伴驾在侧，为了救驾，替陛下挡了一剑，正穿在心口，他负伤诛杀了刺客首领，却只来得和他新婚燕尔的王妃说了两句话就撑不住咽了气。
　　亲兵与这位常年混迹在军队里的七殿下也算熟识，他当时就在附近和两个刺客缠斗，亲眼目睹了那样的场面，心里悲痛，说得声泪俱下。“属下无能，请将军降罪。”他伏跪在地上向他的主将请罪。
　　世子爷却没工夫降罪于他，他只呆了一呆，随后推开了他冲出门去。柳玉鸾一惊，左右看看，拿上他还没来得及穿上的外袍，喊了一声“都跟上”，随即也追了出去。外头一府的人都已被这噩耗惊醒，王爷王妃也都起来了，世子爷经过他们时只脚步顿了顿，叫了一声父王，却什么也没说，又扭头继续匆忙的出去了。柳玉鸾带着侍卫们追过来，也只来得及仓促的和二老交代几句，便跟着世子爷的仓促的步伐追往大门外。
　　更鼓声又响过一遭，此日已尽，天还未明，夜鸦从远处飞过屋顶，发出凄厉的啼叫。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