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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仲春 ...

  •   早春的头一种花儿在冷风里开过后,气候渐渐变了,廿二日,鸿雁来,草木萌动,雨水。
      说是雨水日,可天气甚好,这些天世子爷团团转的忙活,里里外外,一件儿也不敢疏漏,巨细无遗都要他来拿主意。
      他母妃是仲春的寿辰,虽然不打算大肆操办,可一应的亲朋好友,还是不可不请。这种事,他那王爷老爹是靠不住的,家里姐妹们到底是未嫁的女孩儿,年纪又小,行事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只好就着落在他那儿——总不能让过寿的王妃亲自忙乎。
      柳公子倒是想要帮他。但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世子爷哪怕要去打江山他也能指点一二,偏偏在这些琐碎理家的事情上一筹莫展。况且他才病过一场,世子爷很不舍得他劳心费力。
      他突然生病,那是年初贺完七王爷晋封回来以后的事儿。
      原本是好好的,傍晚两人还依偎着坐在窗边看了许久的花,谁知道从那天后,柳公子却病了。初春的天气本来就容易生病的,他从来都不够康健,老王爷那儿受了一次惊吓,回去的路上又吹风,第二天就病起来,这一病,十天半个月的,都病过去了。
      “为这个,世子爷和王爷吹胡子瞪眼睛的,不问缘由非说是王爷不好,二公子亲自劝也不顶用。王爷嫌他聒噪,已经避到山寺里踏春去了。”侍卫学给檀郎听,想笑又不敢笑。
      檀郎比他不客气多了,他想笑就放声大笑起来,笑完还要背后说世子爷真是活回去了,这不是小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什么?这种编排主子的话侍卫不敢听,恨不得自己没带耳朵来,他就拍他的肩:“怕什么,不用怕他,他要是听见,就说是我说的。当着他的面我也这样说,他这样儿女情长的,实在小家子气得很。”
      可是人各有志,他嫌儿女情长,他家殿下却偏偏喜欢英雄气短,这回连老王爷那儿也过了明路,府里上上下下,一提起来都是二公子,名头上是管王妃叫义母的,阖府尊敬有加,他就更只能嘴上不饶人的念一念了。
      他敢放肆,侍卫终究是不敢的,唯唯诺诺的退下,带着他的消息回去了。
      前些天信亲王妃没了。
      他让人给世子爷带回去的消息是,前去吊唁时丹姬公主出言安慰苍蓝,没说几句意外的两人投机起来,公主为人善良,见他沉浸在丧妻之痛里,不免时常去开解。照这么下去,苍蓝果真能当上北疆的驸马也未可知。
      事情内里如何且不细说,只在面上看,那确然是这般无疑。
      他冷冷一笑:“倒也真敢想。”难免有些佩服起柳二郎。谁知道他怎么动的手脚,天天就在殿下眼皮子下面,还能让他腾出手来撺掇了信亲王。
      另一方面他也警醒,自从上次在南镇遇刺后,世子爷身边明的暗的守卫就铁桶似的严密。这样的严防死守下还能传递消息出去,信亲王的手下这些人,也当真是无孔不入,不愧是当年盛极一时的信亲王一党。
      可惜年复一年的消磨下来,再人才济济的王府也变得凋零,尤其是以柳家为首的几个清贵世家倒台后,更是决堤似的消沉下去。只怕这一场戏唱完,信亲王府就要成为过眼烟云了。
      檀郎掐着指头算了算,自从那几家没落后,原本同气连枝的各大世家登时作鸟兽散,被发落的就不说了,如今还活跃着的,不过是寥寥数几。其中苏国公府是柳公子的外祖家,开国功勋,上一代国公在时还领过兵权,战场上功勋赫赫。到了这一代,老国公虽然后来不涉军政了,可余威仍在,在军中很能说得上话。
      还有就是黎阁老家,因为向来是清正中立的,如今反而风头胜过其它世家。尤其是黎家大公子得了新帝的眼,这一向冒头极快,是紧跟着义亲王与礼亲王世子之后最炙手可热的一位新贵。
      这是当先头等重要的两家。至于盘根错节的一些旁的姻亲链,新帝继位后一翻手段打压下来,早就不怎么显眼,不值一提。
      “苏国公是滑不溜手的老狐狸缩在壳里装王八也就罢了,只是他那个孙儿。”回头和鸦青商议时义亲王往椅背里歪着,手里一串菩提子的珠串儿跟着捻动:“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今日在朝上回报东城平叛的后续事宜,头头是道,陛下也夸他颇有曾祖之风。”
      “陛下的意思是要起用这位小苏大人?”檀郎皱皱眉。苏国公家这位小公子,他从来都没觉得是盏省油的灯。
      “东城如今驻守的是前任国公爷旧部,陛下让他去善后也不算是派错了人。”鸦青懒洋洋的对着茶杯里的热气发怔。东城那边乱起来,大伙儿心照不宣,苍蓝那儿只怕首先就得给苏国公府记一功。陛下未必不知道这个,怎么偏偏想起来起用他。
      他沉吟一会儿,问檀郎:“他近来和你主子,不生疏吧?”东城平乱是世子爷去的,苏木要办好这件差事,总要去和前头的人做些交接。
      “可不是么,三天两头的,往礼亲王府跑得可勤快。殿下头先不喜欢见他,近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还避着。”檀郎想起来侍卫传的话:“王妃生辰那天他必然要去的。”
      “不见也好。”鸦青出门前嘱咐他。“记得提点你主子,也防着他些。”
      下个月八日王妃寿辰,檀郎是一定要去的,义亲王却只派了府里大管事随着郡主一道儿。一来他正和世子爷吵架,二来他实在抽不开身。今年的春闱就要开始,这事由礼部主管吏部协办,日子刚好就是那几天,他一向管着吏部的事儿,自然领了差,与两位尚书大人一齐忙的晕头转向。
      礼亲王府寿宴的当天,檀郎准时去了,同去的还有代兄长前去的小郡主豆青。她与王府的几个小姑娘倒是玩的很不错。虽然说是只简略的办个家宴,可王府是何等的门第,连陛下也在百忙中派人送来赏赐,更别说其他。哪怕真是光请亲朋好友,也是非凡的热闹,何况多添的锦上花。世子爷客套话说的嘴唇发干,见到檀郎回来喜出望外,当即就抓了俘虏,支使他帮忙招待客人。
      大多是诸位朝臣家里的公子们,前厅里拜见过了主家,都聚在小花园的廊舫里说一些闲事,他们说的那些世子爷不甚耐烦,幸好柳公子的病势好转,勉强出来待客,也还周全。
      中间世子爷不放心过来看了一回,他正和一群公子们煮茶,以几位年轻翰林侍郎言官为首,评论如今京中风头较盛的一众举子谁学问更好,又哪个德行出众,到底哪位才更有望蟾宫折桂。世子爷没露面,暗中看了一会儿,他的小公子温吞吞的坐在一边上烹茶待客,偶尔点评几句,句句都在点子上,几回合下来,隐隐有点儿力压群儒的势头。这当然好,他放了心,接着去忙活他的去了。直到檀郎来了,他才略略觉得轻松起来,终于腾出功夫问他北疆的事儿怎么样了。
      “北疆的使臣难缠,他们的公主倒是很好说话。”檀郎拿着酒壶,给自己添了一杯,惯性使然的要给他也满上时手一缓,又收回来,笑自己喝晕了头差点忘了世子爷酒量不好,晃着酒壶向他传话:“这样耗着也不是法子,北疆的使臣们也有别的公务要回去办,不能长年累月的在他国耽着,义亲王向陛下提议不如各退一步,联姻之事暂缓,公主殿下就暂时留下,正好春闱大比,青年才俊们齐聚京中,连带满朝文武及其家中子弟,凡是适婚的年轻人,尽管紧着让公主先挑,还怕挑不出一个合她心意的驸马来?”
      他说得语气诙谐,世子爷笑的打跌。亏他们想出来这么个胡闹的法子,鸦青必不会做这种促狭的事儿,“那定是你给他出的主意。”世子爷笑完,又疑惑:“就这么着,北疆人也肯干?满朝文武也没造反?”
      檀郎反问:“有什么好反对的?公主又挑不上他们家的儿孙,即便挑上了,为两国修好,这岂不是无上的荣耀?”
      话说的漂亮,事实却并不是这样漂亮。做北疆的驸马,但凡有些志气的,谁也不会觉得是多大个美差,他们和皇家的血脉不一样,若是娶了公主回来,就得远离朝局,做个富贵闲人,若是随同公主回北疆去,那更是背井离乡,漂泊无依,怎么算都不是笔划算的买卖。
      不过檀郎说的对,这些都不能翻出来明说,大伙儿为了一表替陛下分忧的忠心,只能捏着鼻子提心吊胆的认了。
      倒是北疆那边,他们肯放任公主就在这儿耗着,这很奇怪,世子心中一凛:“难道北疆……”
      话只说到这儿,没等他问完,底下人来回报说苏国公府的人到了,小苏大人正等着殿下呢,世子爷就打住了话头,准备回前厅去。檀郎想起鸦青嘱咐他小心的话,拉住他又重复一遍,世子爷一叠声念着知道知道,打发他去园里帮柳公子待客了。
      他一贯这样,再说多了也没用,檀郎就做罢了,绕去偏厅,领了后来的几个公子们一块儿去找柳玉鸾。
      他与柳公子的关系,有些微妙,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他们两个人放在一起,同样的风姿浊世,同样的清俊通脱。这一个超然绝俗,那一个洒脱倜傥,一眼看过去,可堪连壁。他们在山南时是极谈得来的朋友,虽然心里免不了各自有些戒备,可他们这样聪明的人,总能奇妙的找到平衡的相处之道。说到底他们之间的嫌隙,都是为了同一个人罢了。既没有天大的仇怨,那就没什么好不共戴天的。
      他来了正好柳公子略能空闲下来歇口气儿,接过来檀郎吩咐人换的手炉,裹紧了披风倚着栏杆听他们谈话,身上觉得暖融融的,这样也惬意。其实这时天气已经不那么的冷,只是檀郎体贴他是刚病愈的人,怕当不住春日里的微风。他一向都是这么面面俱到。
      在场的有不少朝中新人,有头一次见檀郎的,免不了私底下打听:“那是谁?前头听说礼亲王妃有个义子,可是么?”
      “不是,才刚坐下来那个,披风上滚着狐狸毛边儿的,那约摸才是王妃的义子。中间站着的是檀郎,是王府里的家臣,世子爷的心腹。”
      “檀郎?听说那不是……”就压低了声音:“那不是世子的男宠么?”
      接话的也跟着小声:“外头的话你也敢信。那是什么时候?那时两位殿下争锋,真真假假传出来过多少流言?”
      “照你这么说,竟不是?”
      “那我可说不准。只是有一桩,王爷近年来不管事了,世子又连年外头征战,京中大小事宜竟都是这位檀公子在管着,这么久了,一丝错漏的也没有。你可见过这样的侍宠么?”
      这话在理,别说是侍宠,即便是他们这些小官吏,入仕的时间短,办事不够老辣,扪心自问,实在也料理不来一个王府。况且入仕不久的这些人,也有不少知道檀郎的。礼亲王府出身,新近随着义亲王办差接待北疆的使臣们,是陛下面前也挂了名的人。义亲王不用说,天子近臣,向来受宠,今科更是陛下钦点了巡考,檀郎跟着他,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论宠信。您在陛下面前未必就输了义亲王,怎么不把檀郎带在身边呢?”苏木随世子爷一起过园里来时正好听到了一些关于檀郎的议论,忍不住开口。
      世子爷看了他一眼,又远远看看檀郎:“跟着我干什么,打打杀杀的。檀郎是个读书人,总不能随我战场上挣军功去,他跟着鸦青才好尽显其才。”
      “可殿下与义亲王……”苏木差点儿直言二位近一年来愈发的不合,义亲王明的暗的给世子爷添了多少不痛快,怎么就敢把心腹放在这样的人身边了。
      “鸦青这人虽然狂妄自傲,可很有分寸,从不感情用事。”世子爷懒得和他解释其中缘由,随口说胡话敷衍,停下来,叫一个小厮先过去,等到柳玉鸾顺着耳边小厮的回话抬起头看过来,他招了招手,又指指身边的人让他看到,这才转过来和苏木说:“你自己过去吧,我就不去了,和这些人说话麻烦得很。”
      苏木了然的笑了笑,向他拱拱手,目送他又从来路回前边去了。那阵子为了交接东城的事儿,小苏大人与世子爷颇多往来,知道他惫懒,于是就自己迈上台阶过去。在内有些打过交道的同僚们,他都一一的打过招呼,不认得的那些少年公子们,也都笑语寒暄。檀郎和柳公子算是主家,得站出来迎客。檀郎当然是站在头里的,柳公子虽然也站起来,不过是应个景儿似的,一言不发,随着众人相见过后又各自落座,也就静静地坐在一边,不相干的摆弄茶具,双手起落间,茶香腾腾的蒸起,他掩在烟雾后,恍若这儿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
      柳家的事儿从发生到结束,距离尘埃落定已有一年之久。至此为止,除他姐姐外,他终于又见到故人。
      故人才升了侍郎,春风得意,从前看熟的那张脸,连微笑时唇角的弧度也没怎么变,从他手里接过新烹的热茶时略略颔首,向他道谢:“有劳二公子。”
      恭谨有礼,客套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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