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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夜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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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光晕里,一切都是朦胧而不真切。柳玉鸾出来接他,这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世子爷被这一块饼砸了个没头没脑。可有人投怀送抱么,他最喜欢,让他去给柳玉鸾投怀送抱,他亦没脾气,当即依言过去了,由人将他一把揽过去,裹进早就焐得暖洋洋的狐裘里。
一边上拿着衣裳同样接出来的丫鬟们没用武之地了,都四散退下去,各归其职。柳公子就拥着世子爷进去,搓搓胳膊揉揉肩,觉得他身上冷冰冰的,便有些怜人。他捧着他家殿下的脸看,觉得脸色也有些白,皇亲贵胄全是娇气的富贵花,哪怕是上过战场的富贵花儿,那也难改自小养出来的细皮嫩肉。
“凉成这样,你是骑马回来的?”
“这还是马车里放了小炉子呢,这儿偏僻,路上总要冷一些的。这样的天气我去山路上跑马去,嫌咱们园子里花在医馆的银子不够多么?”他忽然想起柳玉鸾病得才好,这人多病,他于是从他怀里钻出来:“你别靠着我,再一齐病了,只怕大夫们也不肯大老远跑来瞧。”他笑着打趣,招呼侍女们替他换衣裳洗脸,柳玉鸾递过来一碗热汤让他暖一暖。他尝一口,狐疑的看柳玉鸾:“无事献殷勤,你今天怎么回事?”
“并没有什么事。”柳玉鸾桌边坐下来,托腮看着他被侍女们围绕在中间,将目光全缠绕在他脸上,噙着些许的笑:“你回来了,我很欢喜。”
“公子自然欢喜。”他的侍女捧着用过的水盆要出去,路过他时搭腔:“咱们小半个月的月银都进了您的钱袋子了。”
世子爷讶然:“你都学会和人家赌钱了?本事不小。”
柳玉鸾笑而不语,侍女把东西给了帘外的小丫鬟们,又换了装满散碎银两铜钱的盘子托进来,笑吟吟的说这事儿的前因后果。她们在世子爷面前要比平常活泼的多,大约是世子爷平日够妄为没个体统的缘故。主子是个吃喝玩赌五毒俱全的纨绔,园子里的仆人们偶尔跟着玩一玩骰子牌九而不被约束,那也就不稀奇了。
柳玉鸾院子里的丫鬟们自然不例外。起因是几个丫鬟小厮们无事,一块儿挤在角落里说闲话玩,几人打赌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事,因为有多年服侍的经验在,各有说法,猜明天的,猜后天的,乃至猜十天半个月的,什么都有。她换手炉时经过那儿,顺口压了几个钱,赌殿下明儿雪停就得回来,转头回去逗她公子说话解闷时就全学给他听。
他们打这个赌,多多少少是赌的他们主子在殿下心里分量几何。这有些逾矩,可柳玉鸾一向不在乎这个的,她就大着胆子说了,说完还撺掇:“公子不如也来下一注?”她看他们公子就这么孤零零等着,很是郁郁的模样,倒挺可怜,总得给他找些事情来消磨。
洛花卿听到这儿就知道了。“想来除了你们公子,再没一个压的是今夜了。那可怎么办?谁叫你们猜不着呢?”他幸灾乐祸的大笑,向柳玉鸾伸手:“见者有份,我赏赶车马的那些人打酒去。他们也算为你立功了。”
这个好说,柳玉鸾在那盘子里拨弄几下,挑出来一枚铜钱:“这个是我的彩头。”别的果然给世子爷一些去赏车夫,再剩下的,就让侍女端下去给底下人分了。
世子爷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把那枚铜线交给一个丫鬟去打个络子系上,微微一顿想说什么,小厮们传话说备好了水,世子爷就什么也没说,沐浴去了。
等到他回来,屋里已经十分安静,服侍的人都退下去,床前留了一盏灯,柳玉鸾靠在那儿翻一本书,怎么看都懒散又雍容。他扑上去把书抽走,跳上床行云流水的往他怀里一枕:“他们说你在等我?”
“嗯。”柳玉鸾低头替他拢了拢鬓角,那儿还有些水汽,润润的。
“我要是不回来呢?你怎么样?”
“不回来就不回来,我能怎样?”
那倒也是。他诚然盼望,可洛花卿有的是道理不回来。他不回来才是对的,因此他顶着风雪赶回山南,就格外打动人。
“原本是不回来的,雪那么大,山路实在难走。”世子爷眯着眼睛,柳玉鸾的手指在他头皮上按来按去的,挺舒服。“我要是留在城里,你一个人在园子里可多无趣呢?”
“然。”
“我念着你才赶回来的,我好不好?”
“然。”
“那你喜不喜欢?”
“然。”
世子爷睁开眼:“真的?”
他看见柳玉鸾挑挑眉,垂眸看他,忍俊不禁的样儿,不大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不再信口瞎问。他这样和那些表功劳要糖吃的小孩儿有什么区别。
糖,这总是有的。柳公子稍稍一低头就够着他的发顶,在那儿一吻,手沿着发丝一下一下的顺过去。“你当然是好的。”世子爷靠在他身上,仿佛听见那声音是闷闷的从身后紧贴的胸腔里传过来:“你最好。”
这话他爱听。世子爷一翻身就扑倒他,按在床头,居高临下:“嘴可真甜,那起子丫头们晚饭给你吃什么了?”
柳玉鸾刚要说话,被他一把掐住脸,孟浪的撬开嘴:“不如我自己尝尝。”
就这样亲上来。
他最会撩拨人,偏偏柳玉鸾今日又温柔的让人忍不住要使出浑身解数的去撩他。这般一拍即合,骨节分明的一只手从揉乱的衣摆摸进去时,他从亲吻中醒过神,分明觉得自己也有些太急切……
脸就微微一红。这些天单忙活给檀郎搬家了,柳玉鸾这儿就来的甚少,他哪知道原来他那么想他。像是给下了什么蛊似的。
这动静柳玉鸾也觉出来了,他歪了歪头,等着看世子爷怎么说。他家殿下苦恼一会儿,脸颊上一层薄红还未褪尽,风流种的做派已然流于顾盼之间。还是那双珍宝般连城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大夫怎么说的?你的病全好了?”
当然是好了,其实上回就好的差不多,这装病的话却不能如实告诉世子爷。他就点头,手落在世子爷背后。那一把小腰,摸起来很就手,手感好得不行,十分不像个舞刀弄剑的将军。
俊俏的将军豁出脸皮不要,赖着他肆意轻薄:“这样最好,上回挂着你在病中,可没怎么尽兴,这回不能饶你了。”
“咦?”柳玉鸾眨眼:“上回您都哭得那样了……”还要怎么着才叫尽兴呢?后边的话让世子爷全捂回他嘴里了,一向放得开的纨绔终于知道恼羞成怒是怎么写,气急败坏的埋怨他学坏,不许他说了。他嘴上要这一句强是吃准柳公子家教森严,谁知道相思馆里水深,才多久就教坏一个风清月白的浊世人,反而连里子面子一起都丢的一干二净。
世子爷是真小人,他说不过柳玉鸾,他就动手,两人很快纠纠缠缠的玩笑打闹成一团,活泼劲儿一如未及冠的年少时。那笑声好似一缕春风,将盎然的生气缓缓从帐里推向屋外。
天地依然飘雪,岁末时雪下得很多,树梢上的冰棱长长垂下来,暗夜里雪色一衬,也很晶莹。留冬的鸟儿不知在哪儿叫,啼声在远山里荡来荡去。
守夜的小厮在廊下挨着炭盆子,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冷不丁被这一声惊醒,四下里环顾,缩回大夹袄里,吸了吸鼻子,用火筷子把炉火拨得更旺一些。那里头煨着一个胖番薯,是厨下和他要好的丫鬟晚饭时偷偷塞给他的。眼下已经差不多火候,他捡出来时顾不上烫嘴,反而觉得甜进心窝里去。他捧着热乎乎的番薯,边吃边有些愣神,想着就要过年,该置办些什么才好,前些日子得的赏钱正好能派上用场;弟妹们也该裁一身新衣裳;京里东城门那儿的首饰铺里他看见一支漂亮的银簪子要买回来给心上人,她戴上一定好看。他笑起来,爹娘说过了年就为他上门提亲去,哪怕只是想一想将来的日子,他也觉得,那真是好。他便又想起了小丫鬟嘘寒问暖时红着脸的模样,忍不住红着耳朵傻笑,就好像那姑娘还在眼前似的。
一想起来呀,他似乎连风雪也不怕了。
寒夜冷寂寂,大约是冷的彻骨,才越显出情意暖人来。
这一夜相思馆是空荡荡的,唯有这一个小院落,反而比往日更添了温馨。
柳玉鸾床前那盏灯直到深夜里还亮着,两人折腾半宿,终于都有些收敛。洛花卿有些犯困,趴在枕头上,除了不时轻哼上一声挠的柳玉鸾心肝一颤,连指尖都懒得再动一动。
柳玉鸾今夜黏他黏的厉害,甚至主动问起他晚归的事儿:“照着前些天的样儿我算了算时辰,不等天黑你就该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世子爷睁眼,动了动要翻身,被一把按了回去,也就不挣了,轻轻喘了一声,从早就一团浆糊的脑袋里理出一弦儿思绪来,笑了两声:“好事儿,嗯……鸦青要筹备他妹子大婚,你也知道这种事,最琐碎不过了……”他往回瞪了一眼:“别闹。”
他好好的一段话让柳玉鸾刻意闹得断断续续,便有些不爽快。他一愠,他的爱宠即刻老实,却委屈的俯身贴在他耳后幽怨:“怪好听的。”
他这样恃宠耍赖,世子爷没法子:“那你究竟先听哪个?”
自然是义亲王府的喜事。柳玉鸾当真停下来,舒舒服服从背后搂着他家殿下,顺手捏他搭在脸侧的手指玩:“小郡主的婚事,原先说的不是要缓一两年么?听说七王爷又受了伤,怎么这会儿筹备起婚事来?”
“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我也才知道,北边新来的使者递了国书,白纸黑字要和亲,替他们的公主招一位驸马。”
既然是邻国的陛下最疼爱的小女儿,这位驸马最高是要从皇室里挑,皇家人丁少,眼下最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七殿下玄英。虽他与小郡主是早就定好的亲事,未免夜长梦多,鸦青也只好忍着舍不得妹子出嫁的不悦,匆匆的替小郡主备嫁。
说是匆匆,照着天家的排场,婚期也依旧浩浩荡荡排到来年去。洛花卿笑话鸦青没头苍蝇似的乱忙,柳玉鸾却挂心另一回事,问他:“七王爷这头是金蝉脱壳了,那异国公主的驸马却总归要挑的,你就不担心天上掉下个世子妃来?”
世子爷一阵笑:“很是,我要是当了邻国的驸马,你醋不醋?”扭头看见柳玉鸾蹙眉细想,嘻嘻哈哈的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一亲:“说来多巧呢?我才把檀郎迁出去,全京城都知道我如今有一位醋劲大的不得了的夫人了,连檀郎也不是你的对手,世子妃的位子不留给你,还有谁敢要……啊!”
话到后头变成一声惊叫,柳玉鸾见他得意的忘形,咬着他的耳朵说话:“夫君方才说的什么?我听的不是很清楚呢。”
世子爷霎时没缓过来,被他撞的接不上话,只能咬着牙心底暗骂。柳玉鸾!这可真是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