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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最难是人情最轻是人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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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冬云居然不吱声了,这回愣神了更长时间,且眉心处就打着深深的结,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真像是天山童姥姥。
呃,不是都清楚了?她喜宝儿并不是卖姐求荣的二姐姐呀,这丫头心里有啥犯疑难的事?
还用得着流露出苦愁深大的模样来,就只为特意给她看看不成?
喜宝不急不躁,仔细端详起冬云的五官模样,重点是那双凌空托腮摭去半边天光,举眉不语却藏满了说不出话语的冰眸子。
若说春花是因为肤色一白摭去了身上千丑百丑,所以仅仅十岁,落在小胖墩和他舅眼里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那么冬云的气貌简直可比河岸边秀气的水柳了,很有几分少女的韵味。
只不过,脸儿并没有完全长开,又是张过长的脸儿,有些恰到好处的五官都没有伸展出来的余地。
这般年纪的孩子,还是胖呼呼的苹果脸可爱又叫人欢迎些。
冬云这样,再配上她冰冷尖酸的性子,活脱脱一个性情古怪,心里有问题的小女人嘛。
喜宝越看越发觉得冬云比大姐春花的心思还要慎密许多,只不过冬云性子太过高冷。她真不明白连青山那个老实巴交的爹是怎么养出两个非比寻常的丫头来的。
好吧,她自以为是应该有充分优越感的穿越人士一枚,又有着比别人多活二十来年的成长经历,可是放春花和冬云两姐妹身上在某些方面算是高下立见了,她们两姐妹共同流露出来的这份定性和忍耐,她真是自愧不如。
冬云抚完了腮边,又恢复成那个不给喜宝好脸色看的大妹 ,喜宝只见她冷冷地道:“不管怎么说,你都给我安份点,以后少惹事。否则,我才不会再忍受你了,任你事后花言巧语,好话说尽,我也定要到大姐跟前告你一状。哼!”
又是“哼哼”声!喜宝郁闷得直想翻白眼给冬云看,这时,她们身后传来几串清脆的呼唤声。
喜宝悠然转过身去。
“二姐姐、三姐姐……”还隔着老远功夫呢,连红雨和连雨雁两小嫩娃娃居然也出门来了。
喜宝也不去同冬云计较什么了,来日方长嘛,眼前这两个可爱的小妹妹倒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线。
便是冬云脸上的神色也略为软化了点下来。
两个小嫩娃,一人挽着一只估计只能放下她们两只拳头大小的崭新小花蓝子,就这么喜滋滋地跑来。
冬云又是一阵皱眉,嘴里嗔责道:“你们慢着点,小心摔着……”但是,那对冰眸子却是柔成了水一般。
瞧两小娃娃兴高彩烈的样子,喜宝随意扫到冬云身上,见冬云不动声色,有点防着她的样子。
喜宝眨巴了下眼睛,方略为明白点过来,大姐那边没舍得苦了两个最小的妹妹,红雨和雨雁自然还是能有点吃的,她们这才有这么旺盛的精力跑来。
喜宝没有怨什么,心里还是有些发酸。
红雨和雨雁一路飞跑着来到两个姐姐跟前时,她们朝四周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笑嘻嘻地从兜子里各自掏出一把炒熟过的青黄豆,给喜宝和冬云递过来。
“乖,姐姐们不饿 ,你们吃吧。”喜宝和冬云齐齐出声,又相视一眼,喜宝笑得露出几颗小门牙,冬云只是略为浅笑了下,方才的隔阂才算是在两人之间尽消了般。
“吼、吼——,四婶子来家里了,送了好些香糕子,家里有吃的啦。姐姐们吃,我们肚子很饱,一点也不会饿……”
喜宝咬着嘴里起先堪比石头硬的炒豆子,生怕蹦坏了小乳牙,捂紧了腮帮子,乱咬一通,不想,一口子喷香随即飘溢出来,直冲入喜宝的鼻腔,真是又香又酥,又有一股子豆涩味影响了它们的口感,麻了喜宝的舌尖。
只是,明明这炒豆子毫无半点甜份,喜宝心里却是微微甜起,令喜宝今天所遭受的罪立马轻懈下来许多,随之大而化小,小而化无,一如天边转瞬即失的阵阵阴云,明天会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吧。
连家因为四婶子的好心接济,好歹有了些存货,这么说,又能挨上几天了,也不知连父之后上哪里去了,可是出去借帐去了……喜宝心思浮起,远之又远,方才撞树桩都没有想出来的神思妙计,在这春意融融里,渐渐有了些许眉目。
金阳很快落到西山面,映出满天的橘色。
四姐妹齐心割了几个时辰的兔子草,装了两大筐子回来喽。
喜宝和冬云或抱或搂,将两筐草料丢到原来的猪圈里。
见猪圈的西北角里新铺上了一层稻草,上面老老实实地缩着两只黄兔子,体型并不算大的,至少得养上一个来月才能抱上一窝小兔子。
“咦,这个品种甚好,应该挺补血……”喜宝总算见到了那窝在连家人心里堪比金子金贵的兔子们,不由得一赞叹,脑海里想起在农村小姨家里听到的说法——说是黄毛兔子最是补血。理由嘛,她就说不出来了。
正在翻草的冬云左手儿略僵了一下,之后又恢复如初,将清了草碎的箩筐儿悬挂起来,免得沾了湿气发潮生霉烂掉,何况现在就是潮湿的南风天,最易积湿生潮。
喜宝掀起厅堂外头充当阻隔的竹帘子,四姐妹便鱼贯而入,正见坐在小短凳上的四婶子与大姐春花相谈甚欢。
“四婶子好!”红雨和雨雁朝四婶子欢欢喜喜地弯了弯小腰,喜宝入乡随俗跟着冬云仅仅略为颌首了事。
一礼毕了,喜宝瞅着大姐端过来的神色,自感有如针芒在背,恐对这个素未谋面却久仰望大名的四婶子不够礼数,便要向那两个小丫头学习,但她倒底曾经是一个成年人,还真不太习惯给人家做深度鞠躬的,只好做个折衷,只得微微躬了躬身子。
“呃,二丫头咋变得这般客套有礼了哇,我可是你四婶子,不必如此,你们几个也是,无需同四婶子太过客气了。
唉……都是些乖孩子哟,可怜的被家里给拖累了。”四婶子一脸慈悲,瞅了喜宝好几眼,方道:“二丫头,好些了吗?”
四婶子连唤了二遍,喜宝才听明白四婶子说的是她,忙恭敬地脆声应道:“多谢四婶子挂心了,宝儿的身子早好了。”
“这二丫头,我瞧着比以往懂事多了。都说小孩子家家的,生了病就晓事多了,看来是这么回事。老话还是灵的。
可是,二丫头,下回你可要注意了,别跟那些野小子玩闹在一起,可别再掉寒潭里去了。女孩子家家的,就该有个稳重样,像你大姐就是连家村千里挑一的贤良淑惠,就是可怜我那个无福的秀珍嫂子一年倒是病个好几回的,躺在床上,无缘多多见着你们几个丫头可人的样了,人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我看一点不差,我就恨不得春花是我家生养的闺女——”四婶子顿了顿,似是意有所指。
“嘻嘻,看婶子说的,您是我们的长辈,受小辈孝敬是应该的,何况,您还帮咱家这么多,这叫我们五姐妹如何不发自内心地感激您呐……”春花笑若灿花,忙着岔开话题,怕扰了在隔间屋休息的娘亲,又借哄四婶子高兴的空档,朝喜宝和冬云两妹子使了两把往后堂去的神色,“四婶子这么辛苦,你们赶紧去给四婶子沏碗茶来。”这是二道茶了,亦有送客之意,喜宝却不知,真以为要沏茶,巴巴地推着冬云去后堂。
“是,姐姐。”喜宝和冬云推了里间的帘子,就在一间不足二平方米的陋厨里准备茶水,而另一边隔了的更小间是杂货间。
喜宝刚才进来急,又陡然撞见四婶子这个陌生人坐在外头,一时没瞧清楚情况,只等接过春花大姐递过来的神色之后,才知道春花两只手里尽是针和线了,木绣绷就半挂在一边。
“往常你不是挺没大没小的吗,怎么还会想到给四婶子行两遍礼?”不出喜宝意外,转到一壁之隔的后厨,冬云又开始挖苦她了。
喜宝理直气壮地回应道:“这不一样,四婶子算是咱家恩人,对恩人自然不能简单草率。”
两姐妹又在后厨里小有摩擦。却听得外头坐得好好的四婶子准备回去了。
“阿贵,我们要走了,还不过来给你春花姐姐道声别。春花啊,明个我要赶回娘家一趟,阿贵就麻烦你照看两天了。家里的活还有长锁照看着呢,无需你费心了,帮我看着点阿贵,别让他到村外乱跑就行了……哟,我得给秀珍道个别……”
喜宝小心掀开帘子的一角,想要见那阿贵的长相,嗬,竟是——喜宝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哼,一方糕就想收卖一个好娇娘做你家媳妇?”冬云掀了木锅盖,见着里头扣着两条长方糕,又听到阿贵流涎水的“吃吃”声,极为厌恶地撇撇嘴,将伸到锅里的手儿重重放了下来。
喜宝看得出冬云心里极不痛快,但是,冬云的动作却极轻缓。不比喜宝白天做出来个别动作粗鄙。
这个冬云,真是个人才啊,虽然性子冷了点,但是对人情事故看得极通透,不比大姐春花差上一厘。
再说,从这个角度看来,冬云洁身自爱,举止又带着几分雅气,一点也不像是农家女。
若冬云换身头面的话,指不定更像官家小姐。真不知这冬云是不是无师自通,还是与生自来的,真叫她这个从另一个世界穿来的文明市民再次汗颜。
喜宝不在屋里呆着了,她推帘出来,一打眼就见到大姐眉心里一闪而过的纠结,可是,大姐却还流露出若春花一样灿烂的笑脸忙着应承下四婶了交托下来照顾阿贵傻子的任务。
唉,看来,大姐要为这个家牺牲很多,这笔居心不良的人情债何日还得了。
喜宝不由得替大姐这个明白人担起心来,真怕大姐受这个家的拖累,或是因为四婶子滴水穿石磨来的人情债,到时候叫大姐于情于理都拒绝不了嫁给阿贵傻子的命运。
这可比对付那个直来直去的色小胖难对付多了。喜宝一向不太擅长动软刀子,只会硬来。真要是软刀子,换以前她无欲无求,生活理想两无缺的情况下,说难听点是浑浑噩噩的情况下,早早就退让了。
可是连家不成,一退再退,身后就一定会是万丈深渊。
今天给她上了很好的一堂生活课,连家一无所有,要想寻着什么样的同情心,就是有,也是有代价的。
而这种算计,却是最伤人心肺,也最叫人欲罢不能的人情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