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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情丝难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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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盈抱起手,翻个白眼:“废话,你是风家大公子,指定的族长继承人,所有族人都等你回去继位呢。”
落衡疲惫一笑,拢拢肩上的外衣——那是燕回临走时给他披上的:“听起来你好不甘心啊,放心吧,族长之位是你的,我没兴趣,也不会回去。”
花盈跳起来:“我不会要你施舍的东西,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和族长之位没关系,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落衡捂住耳朵,他突然乍起吵的他头疼:“嘶,声音再大点房子都能震塌了——那是花满堂和风禾之间的事,和落衡没关系。风禾早在九千年前的大火里灰飞烟灭,你现在回去画个招魂阵安慰下那些老家伙吧。”
花盈翻个白眼,想扛着人回去,看到他捂住胸口难受的样子还是狠不下心:“只要你回去,我保证当年的事会查出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真作假时假亦真,你一人的执拗微不足道,何必去追求那无所谓的真相呢。九千年了,我都放下了,你怎么还执着呢。回去吧,别让花爷爷久等。”
“那你呢?继续自甘堕落下去?”
“堕落?”落衡摆摆手,笑出几颗牙,悠闲半躺:“神仙千年只一瞬,一觉浑浑噩噩便是百年,哪能像人一样精致过好每一天。这样挺好的,别劝我了。”
“冥顽不灵,死性不改!”花盈怒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就走,正巧一转身和嗡嗡撞上。
落衡笑道:“先生再见。”
花盈走两步又回头扔来一个东西,气冲冲迈着大步走了。
嗡嗡捂着额头冲着他的背影喊:“诶呦,花先生你去哪,这么着急?”
落衡定睛一看,是小时候扎着玩的藤环,插满青白色的鲜花。
他小时候耐心差到极致,手艺更是不行,没做出来过一个,隔了这么多年倒是有了自己的一个。
他轻声一笑,往手腕一套,藤环有些大,随便一甩就能飞出去。他把鲜花全拔了,留下光秃秃的藤,念力收缩藤环一圈,看着顺眼多了。
那环摩得光滑,丝毫不扎人。
难得他肯费心思。
嗡嗡得不到回应,悻悻在床边坐下,嘴一耷拉,扯着落衡的袖子撒娇道:“花先生把我头都撞扁了。”
落衡往软枕上一靠:“可真是呢,都撞出一个坑了,以后你再也扎不了小辫子了。”
嗡嗡一拳砸在被子上:“就你最坏了。”
落衡他笑一滞,垂下眼睑问道:“燕回还好吗?我说的是身体和心理。”
嗡嗡绞着自己的小辫子,哼哼唧唧半天:“我觉得他……不好,燕大哥他醒来后不是看书就是配药的,就没见过他笑,早睡早起,作息比鸡还准时,少了许多活人气。”
落衡疑惑道:“睡觉看书配药,之前不都是这样吗?哪里来的区别?”
“当然有。”嗡嗡咧出一个灿烂的微笑,露出齐整的八颗牙,“笑容不一样,之前燕大哥笑得可开心了,现在总觉得比七八十岁老爷爷还呆板。”
落衡手指轻点着头回忆燕回的笑容,不怎么记得燕回笑过,许多次他们忍俊不禁,燕回也只是微笑,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他嘴角肌肉坏死。
偶尔,他猛地回头,会瞥见燕回飞速藏起的笑,一闪而过,也不确定是不是眼花。
他曾错过燕回这么多欢乐吗?
这么一想,他突然发现燕回总是站在他身后,明明是最靠近的距离,却在视线之外。
这就是喜欢吗?
藏在暗处注视?
他还是不理解这种晦涩难懂的情绪。
嗡嗡打着响指,示意他回神:“八哥,那我们要离开神瑛台吗?我还有点舍不得,葛大叔还没给我做叫花鸡呢,还有红烧肉,他还说他会好多美食……”
叫花鸡……落衡一愣。
东山上燕回也问过类似的问题,那时他想的是生死相隔,如今要重新考量离开的问题。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在,我就在。”
燕回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那时他只当个玩笑,此时才真正读懂暗藏的情谊。那时他怎么回来着,不大记得,大抵是胡言乱语糊弄一通。
燕回该多伤心啊……
情债最是难偿,他又该怎么还人情?
嗡嗡拉拉他的袖子:“八哥,你是不是累了呀,老是发呆。”
落衡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们要离开吗?”
落衡低下头,披散的头发盖住他苍白瘦削的脸:“你回去收拾下东西,我们明天回家去吧。”
“家?”嗡嗡失落地垂下头,“你说那个小院呀,好久没回去了,得积一层灰了吧。”
落衡叹口气,看了眼天——乌云漫卷,狂风呼啸,山雨欲来。
“天变的真快,快立夏了吧。”
入夜,雨疏风骤,年久失修的门窗乒乓作响,风从变形的木框里吹进来,室内的温度低的像初春。
“咳咳……”
落衡缩在被子里不住地咳着,震的心口也跟着疼,咽喉似乎肿了,吞咽都变的困难。
不远的桌子上应该有水,肯定凉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缓过一阵打断头晕,披着被子毅然闯进风雨里。
这么多年,他始终学不会委屈自己。宁愿别人受委屈,也不让自己不爽快。
门拉开的那一瞬间,狂风卷着落叶把他裹挟,好不容易聚起的热量顷刻散尽,他不由得打个寒颤。
雨点打在脖颈上,寒气彻骨。
他径直奔向燕回的房间,手就要落下的那一刹那,他又丧失了勇气。
他还欠着人家的情债没还呢,这又深夜打扰,再欠个人情,太对不起人家了吧。
门前一盏昏黄的孤灯,在风雨里飘摇,将他不安的影子拉长。
风一吹,灯灭了。
他打了个寒颤,收紧被子。
抬起手,决心敲下时,门突然从里面拉开去,燕回和衣站在那里,带出房里的热气,身后的案几上亮着一盏灯烛。
落衡尴尬一笑:“这么晚了还没……咳咳……咳咳……”
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咳的腰都直不起来。
燕回眉一皱,扶着站不稳的人进了屋,门一关隔绝掉外界的风吹雨打。
落衡一进门就不由自主地靠近热源,在案几旁的坐垫上瘫倒,抑制不住地干咳,快要把肺咳出来。
热水递到唇边,他就着燕回的手喝下一整杯,感受到热量从食道下行,滋润了干渴的嗓子,才稍微压下猛烈地咳嗽。
燕回又在他手里塞进一杯热水:“暖暖手,拿稳,别撒了。”
他握着茶杯,就没有手去抓被子,松松垮垮落在腰间,整个上半身冷的一个劲颤抖,脖子也一个劲缩。
胳膊一抖,热水洒在手上,茶杯落地碎了,手顿时烫红一片,他的手指本就因寒冷而冻的苍白,衬得烫伤愈发红艳。
他一时不知道该先说“多谢”还是“抱歉”,扬起头去看燕回,见他眉头一皱,心中叫道一声“不妙”。
太狼狈了,怎么每次的狼狈都能被燕回碰个正着——虽然这次是他找上门来的。可是比起在阴面的小屋冻一晚上,他还是愿意冒着八字犯冲的风险赌一赌。
打碎的是燕回最喜欢的青花瓷,一套三盏茶杯,他今日整理房间发现少了一只,现在又少了一只。
正要发作,对上那双明亮的桃花眼,什么词语都觉得过分,心背叛他的神志首先降低了容忍度。
他俯下身子捡起碎瓷片,什么也没说。
落衡昏昏沉沉的大脑缓慢反应过来他应该帮忙收拾,可他坐的离燕回近,头一低,额头直接嗑在他头上。
两人吃痛地抬眸,四目相对,挨的又极近,鼻息缠绕,能听到心跳的砰砰声,很快,也不知道是谁的。
这是落衡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燕回的长相,之前总觉得他长的很舒服,细看确实很耐看,是一种硬挺但不失温润的脸。
不自觉地吞口口水,心口又在不合时宜地疼。
“嘶……”
燕回突然一声,落衡如梦初醒,慌乱地拉开距离,觉得脸上发烫。
一低头,发现燕回手心里的瓷片因为用力扎进肉里,血流一手。
他顿时头脑一热,冷也忘记了,只着一件里衣迈开长腿就去药方取药箱,边走边着急道:“别动,我去取药箱。”
燕回注视着小跑的身影,心还在狂跳。若不是手上的疼唤回他的心智,他不知道他的心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真是奇怪。
突然,他反应过来——落衡怎么知道药箱的位置。
落衡不单知道位置,连复杂的药箱机关和各层摆放都知道。
他用镊子小心地剔除嵌在肉里的碎瓷片,又蘸取消毒药水,轻轻按在伤处:“有点疼,你忍忍哈。”
冰凉修长的手握着他的手,燕回不由得心又乱蹦起来。他余光瞄见落地的被子,看到那人单薄的衣衫,空闲的那只手挑起被子往他背上一盖。
怕被子滑落,手就一直摁在肩上。
落衡一愣,棉签在空中一顿。
他们挨的算是相当近,就像是燕回把他抱在怀里一样。虽然在墓里这样很多次,但那是他不怎么清醒的时候,这次是实打实地让他心一颤。
缠上纱布,随手一扎,很结实却丑的狠。
燕回眉一皱,愣是随他去了。
落衡正要合上药箱时被燕回一拦,他拉过他的手:“别动,你的伤也要处理一下。”
“我没事……”说着就要抽手,他已经够麻烦燕回的了。
手被握住,强行拉到火光下。那双手带着薄茧,有些粗糙,却很温热,热量源源不断顺着手心抵达四肢百骸,身体逐渐回暖。
燕回重新给落衡倒了被热水,递到他手上:“你先拿稳,我去收拾下瓷片,小心点。”
落衡自知手笨,握着青花瓷暖手,含笑注视着燕回。
原来偷看别人是这种感受啊,也不怎么难受,还有点安心是怎么回事?
胳膊随意支在案几上,却发现桌上散乱着一堆纸稿,随意捏起几张在火光下一瞧——这些竟都是他的涂鸦画!
有些他都不记得画了些什么,依稀能看出来个圆脑袋。
这些燕回都留着……
最底下盖着一副画,他拂开画稿一瞧,又是一愣——那是竹里馆回来后燕回的画,画的是院子里的玉兰花,左上角是他随手提的字,只是花下不知什么时候加了个背影。
青衣墨发。
那是他……
所以,燕回在竹里馆的幻境里看到的也是他吗?
他盯着忙着收拾的燕回心里五味杂陈,他辜负了多好的一个人。可他注定命里孤独,注定要提剑与天道一战,注定要辜负……
燕回感受到一道热烈的目光,抬头对上一双含泪的眼睛,心也跟着揪一下:“你哭什么?”
“没这么,被烟呛到了。”落衡抹了眼泪,指了指跳跃的烛火。
燕回收起药箱:“今晚你在我房里将就一下,我去药房睡。”
他的衣角被一拉,只听落衡道:“一起睡吧,你的床很大。”
燕回一惊——他怎么不知道他的床能睡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