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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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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在月下格外空灵,随即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黄公子睡下了吗?我给公子送夜宵来了。”黄育芩示意明玉重新躺下,绕过屏风,应了一声。
门被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位身体孱弱的小厮,他将夜宵放在桌上,揭开食盒盖子,只有一碟桂花糕,芬芳的气味扑鼻而来,显然用心精制而成。
明玉隔着屏风欢喜问道:“可是桂花糕?小英子,我们今日可算是有口福了,这个桂花糕特别好吃,可惜我自来此处,只吃过一次,便染病卧床了。”
小厮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屏风的方向,黄育芩笑道:“那人就算卧病在床,也拦不住嘴馋,见笑了,小兄弟,你什么名字?”
小厮愣了一下,方才说道:“常随。”
黄育芩一脸忍笑,对小厮道:“常随,多谢了。”
小厮低着头:“桂花糕刚刚出炉,软糯可口,二位贵客趁热吃吧。”说着,低眉顺眼地告辞了。
黄育芩将门关上,将茶水和桂花糕一并端到床头。“你现在身体不适,靠着点枕头,我喂你吧。”
黄育芩只是朗声道,手上却不动作,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明玉不解其意,也不出言阻止,黄育芩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明玉只好干巴巴地说着:“真好吃,味道还是和之前一样美味。”
“你慢点吃,让我也吃一点。”黄育芩一面说着,一面倒茶。
明玉以唇语道,这糕点有问题吗?我是真的想吃……
黄育芩摇头,说不上来何处不对,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
最后,黄育芩熄灭灯火,和衣而睡。
黄育芩向来浅眠,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窒息的错觉让他心悸,迷蒙的视线捕捉到了陌生的寝具和帷幔,愣怔片刻后才想起,自己眼下和明玉一起,身侧是明玉和缓的呼吸。
月色极好,树影在窗棂上摇曳,黄育芩的睡意早已消散,更漏声点点滴滴,在空荡的空间内像个精灵晃荡。
“咔擦”声响,吓了黄育芩一跳,一道黑影快速掠过,他警觉地将手伸向枕下,那里有一把匕首。
门外传来了不小的动静,夹杂着数声怒喝和闷哼以及铁器相撞的声响,黄育芩坐起身来,将匕首横在胸前,窗户上的人影你来我往,很快便重新归于平静。
“绑好了,明日仔细审审。”隔着门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黄育芩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它的主人。
被抓住的那人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在挣扎。
“小声点!”说话的人,依旧是周明夷,而后那个周明夷的人影转头看黄育芩的方向,“先带他走,小心看管着。”
“是!”三四条人影陆续离开,熟悉的身影兀自不动,就像一座黑沉沉的石像。黄育芩心中疑惑,凶手落网,他为何不走?黄育芩刚才因捉住贼人放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哒哒!”周明夷在外面轻扣窗木,黄育芩突然屏住呼吸,他知道周明夷这是在邀请他月下相见。再次见面,他与周明夷便默契地从未提过那夜的事情,就连单独会面也竭力避免。更何况他还瞒着周明夷好些事情,原先他委托明玉,将自己的多年的筹谋循序渐进地告知与他,然而明玉早就病倒了,恐怕自己的嘱咐也被他抛在脑后了。
窗外那人纹丝不动,隔着窗户,黄育芩偏偏却又觉得自己正在被注视着。
他莫名心虚地看向身后的明玉,明玉的眼皮轻颤,翻了身,呼吸逐渐均匀。
窗外那人久不见回应,便轻轻道:“你睡了吗?”
唯恐那人吵醒明玉,黄育芩轻手轻脚地靠近窗子,在“吱呀吱呀”的响动中,窗户缓缓打开,月光徐徐泄入,瑰姿奇表出现在面前。
“何事?”黄育芩压低声音,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明玉的方向,周明夷似乎这才意识到黄育芩并非一人独处,他凝视着黄育芩:“记得你觉浅,我们刚才那一番动静,想你应是醒了。”
黄育芩的眼神清明,琥珀色眼眸中如周明夷所料毫无睡意:“捉住的那人是常随?”
“不错。”周明夷点头微笑,面露欣赏的表情。
黄育芩笑道:“这不难猜,我极少食用宵夜,曾经在这里小住过一段日子,众人从未有替我送夜宵的习惯,而明玉仍旧病中,进食极少。那人却特意深夜端来一碟桂花糕,分明有鬼。”
“常随是我前段日子在路边救助的孤儿,见他实在可怜孤苦,就带了回来,在院外打杂。”幸好后来封锁了内外出入,否则这人恐怕早又再掀波澜。
常随身形瘦小,沉默寡言,周明夷从未对他起疑,现在回想起来,常随似乎带了点京城口音,因而对其来历起疑。
“有劳周将军半夜亲自擒贼,如果无事,我们便各自安睡吧。”黄育芩伸手想要将窗户阖起。周明夷立刻阻止了他的动作,黄育芩不解地将目光移向自己的手腕,周明夷讪讪地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腕的手指。
周明夷正色道:“谁说没事,若是常随仍有共谋,未必不会折返意图鱼死网破。我身为主人翁,自然有义务照顾你的安危。”
周明夷将“你”这一字重音强调,语气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外面的布置不说,就在这院内,昨日中午孙将军刚刚撤除侍卫,你下午便又添上一倍人手,可谓是铁桶一般。”黄育芩意味深长地道,“暂且不用周将军亲自效力。”
周明夷微微睁大眼睛,眨眨眼又笑了起来:“这番布置,即便我不说,你早已洞若观火,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着我眼巴巴地跑到你跟前献殷勤,平白看我出丑,你这人着实可恶。”
借着夜色,周明夷佯装幽怨神色,一语双关,黄育芩岂会不懂。
“你又不止第一次发现我这般可恶。”黄育芩脱口而出,却又察觉不妥,便住了口,斜眼看向别处,却知道那人目光灼灼盯着他。
周明夷伸手捉住了黄育芩的手指,苦笑着:“我认了,谁让我先惦记你那么多年呢。自我与你重逢,便认出你是多年前赠我食物与银钱的小孩,我从不信命运,可是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与你有未尽的缘分。”
黄育芩反复咀嚼着“缘分”二字,笑道:“恐怕你的心中自始至终都惦记着你那想象中的黄育芩罢了。”
黄育芩表现出来的并不尽是自己的本相,留存在周明夷脑海中的那个人影被他自己亲手立起了圣人的丰碑。
“莫非这世上另有高人能够做好黄育芩这号人物?黄育芩就是你,无论你有多少隐瞒,我都会喜欢你。”
黄育芩急急地扬起脸去瞧周明夷,刹那间月色摇曳,周明夷极快地吻上了黄育芩的双唇,掠夺他唇齿间的空气,他的双脚如踩云端,头脑几乎停止运转,双臂撑在周明夷的胸口。
他忘记了如何同周明夷告别,如何阖上窗户,如何躺在床上,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个不停。似乎有什么正在悄悄变化,他突然发现,明玉轻微的鼾声不知何时停止了。黄育芩侧过头,撞上了明玉探究打量的眼神。
“我似乎成功了。”黄育芩以唇语向明玉道。
黄育芩曾将自己与周明夷的来往说给明玉听,明玉听后大摇其头,只说黄育芩疯了。
此刻明玉欲言又止,如果这就是成功,那么周明夷是不是也成功了?
“小英子,这碟桂花糕怎么处置?”明玉靠在软枕上,黄育芩难得屈尊降贵喂他吃粥。
黄育芩瞥了一眼:“自然是作为呈堂证供了。”
“唉,味道不错,可惜了。”
黄育芩喂下最后一勺,张之羽这才赶到,他的衣摆上沾着清晨的露水,混着泥土的腥气。明玉挑眉,看上去张道长慈悲为怀,又去替人瞧病去了。
“师父,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去找你。”说着,黄育芩将碗勺搁下,端起一碟桂花糕。
“把常随带上来。”周明夷支起上身吩咐道,随即向众人露出歉意,“昨夜没有休息好,胸口有些疼痛。”
黄育芩瞪了周明夷一眼,昨夜他无法脱身,在情急之下推了一把周明夷的胸口,他的手上明明收了力气,不至于令周明夷卧床不起。然而其中来龙去脉无法向众人解释,无法当众痛斥他登徒子的行为,黄育芩闷气,亲自将绘制着四时行乐之景的屏风折起移开。
常随带进来的时候,黄育芩这才仔细打量着他,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龄,有些瘦削的脸颊过分白皙,远山薄眉,眼尾上挑,即便当下面色颓唐,也遮掩不住风采。
周明夷的身后靠着软枕,坐在床上,旁边站着李锋,黄育芩远远地坐在离他最远的角落,张之羽落座在黄育芩的身侧。
昨夜,周明夷隐藏在僻静角落,常随小动物似的左右环顾,行迹可疑,于是他上前喝止了他,常随乍然听见一声怒喝,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却不想迎面撞上埋伏在斜对角侍卫。
“你为何会在那时出现在黄公子下榻之所?”李锋面容凝重。
常随耷拉着肩膀,眼睛垂向膝下的石板,嗫嚅道:“我只是路过——”
李锋将一麻布包裹的事物丢在常随面前,金石相撞,“铿铿”作响,黄育芩望过去,麻布已然散开,露出锋利的一角。
“那你为何要随身携带厨刀?”
“……时局动荡,用来防身。”
李锋怒目圆瞪:“当初你伤口愈合之后,打发你出去谋生,你抱着将军的大腿,也是这样的说辞,你说,若是周将军的身边不安全,那么全天下便没有更安全的地方,死乞白赖偏要留下来的也是你!”
常随脑袋缩起:“我只想留在将军身边,因此说了谎话。”
“你——”李锋气笑了,深知自己再这般审理下去,对方说不定就要向周明夷大诉衷情了。
周明夷眼前一黑,李锋今日如同被下了降头,净问些蠢话,隐在隐蔽处的黄育芩面沉似水。
“换我来问吧,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磨磨唧唧。你为何要在日常吃食中给众人下毒,究竟是何人派你过来!”孙一千的声音由远及近,跨入房中,将手中的一枚纸包递给周明夷。
油纸包散发出浓郁的异香,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纸包外面印有标记,周明夷只觉得眼熟,却想不出在哪里见到过。
常随见到那个纸包,面色微变,声音有些颤抖:“将军,那包香料是我的爹娘留给我的,可否还给小人。”
“你在哪里搜到的?”周明夷不去看他,转头问孙一千。
“在常随的包袱中。”
“看来这就是毒药了。”周明夷冷笑道。
常随立刻申辩道:“将军,那只是寻常香料罢了,您若不信,我现场吞服。”
“我相信常随的话,纸包之内只是寻常香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黄育芩突然开口说道,“若换做是我的,必然会另择一处更为隐蔽的地方,藏起毒药。”
话音落地,常随面色剧变,黄育芩细致的眉目一瞬不瞬地捕捉着常随的面部活动,轻启薄唇:“怎么,看到我坐在这里很惊讶?我在这里坐着有好一会了,可惜你一直盯着周将军瞧。”
“你怎么——”常随急急地咽下后面的话,柔媚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黄育芩调整了坐姿,闲闲道:“我怎么没有吃下你加了料的桂花糕?”
“明玉自小就喜欢繁华的事物,就算是寻常糕点,必要府中厨子舍简就繁,汇集各色香味。而我就不同了,不喜欢你掺入香料的桂花糕!”黄育芩从张之羽手中接过一碟糕点,一夜过去,桂花糕仍旧散发着香气。
常随眯着眼睛,桂花糕果然没有动过的痕迹。
“周将军容禀,这碟糕点是昨夜常随送到我那里的。如果我猜测不错,里面必然掺入毒药,桂花糕的浓郁香气,必是常随为掩盖毒药异味而故意为之,说不定桂花糕的香味正是来自于将军手中的纸包。”
黄育芩笑道:“你既在桂花糕中投毒,半夜又提刀而来,想不到区区性命,竟令你如此惦记。可惜第一次,你没有掌握好用量,第二次唯恐分量不足,又自投罗网。”
“第二次?”李锋疑惑问道。
不等黄育芩再度开口,常随仰天长叹:“我只恨自己过于顾惜自己的性命了,早知道昨天就该在见你时用刀了结了你,即便拼得自己玉石俱焚,也要从黄相身上割下一块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