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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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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我来的正是时候,恐怕卿卿小命休矣。”竹帘后的好友出声道,绕过帘幕转到黄育芩的身前。
黄育芩示意明玉噤声,伸手向里屋的床榻方向指了指,明玉眼珠转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然的笑意,跟在黄育芩的身后走向屋外。
“啧啧啧,小英子,你这收买人心的功夫,真是十年如一日啊,小小的暗卫也值得你亲自探望。”明玉见园中四下无人,出声道。
黄育芩露齿一笑:“明一是你送我的暗卫,兢兢业业,一直随我守在永州,如今代我受过,我殷勤探望也是应该的,更何况,明兄不也来看她了吗?”
明玉打量着黄育芩的表情,只见其面目诚恳,便再也忍不住微笑起来,黄育芩亦是笑出声来。
明玉正色道:“我原想寻明一探听一番袭击你们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道上的,她却昏昏沉沉说不清楚。”
黄育芩沉吟道:“那伙流民应是在三个镇子之外就盯上了我们,难为他们尾随我们行至荒郊野外才下手,若非明一及时察觉,恐怕我们非但食物钱财被劫掠一空,连性命都不保了。”
“不应该啊,你们的衣着装扮寻常,不显富贵,恐怕是遭到了有心人的追踪。”明玉心中打定主意,仍旧要等明一醒后仔细询问一番。
黄育芩见明玉将信将疑,便只好继续道:“我们走到永安镇,见一小儿瘦骨嶙峋,我便自作聪明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塞了他两只馒头。那孩子心怀感激,便好心劝我快走,悄声嘱咐我提防周围的流民。”
“那小孩倒是像个有良心的。”明玉迟疑道。
“你怎么不怀疑是那小孩走漏了消息呢。”黄育芩哂笑道。
明玉不悦地皱起眉头,自己的发小随着年岁增长越发多疑,倒显得他现在于周明夷身上孤注一掷的行为实在不像他的行事作风:“当日我们原本说好,一南一北,各自起事,如今为何你对周明夷青眼有加?”
黄育芩露出成竹在胸的表情,慢悠悠地寻了一方石凳坐下,一副要与明玉促膝长谈的表情。
明玉不赞同地皱起眉头:“石凳凉。”
黄育芩:“……”
黄育芩将永州城中大致情形和周明夷匪夷所思的身世同明玉说了,并再三吩咐明玉守口如瓶,明玉自然全部应下。“小爷我虽然纨绔荒唐,但是还不至于出卖自己的新盟友!”
“我尚未与周明夷提出结盟。”黄育芩慢悠悠道。
明玉瞪着眼睛:“当日我追上你时,你们二人好得就像兄弟,连我都要吃味了,结果你花了三个月,连结盟二字都没有说出来。”
明玉咋咋呼呼,嘴上越发没了正经:“早知道还不如让明一去□□他,说不定早就成了!你说周明夷喜欢小家碧玉,还是喜欢大家闺秀。”
黄育芩的面色沉了下来,回想起那夜的荒唐,自己当时确实存着几分取悦周明夷的初衷,情不由己地逢迎上去。当明玉直白地道出“□□”两字,意外替自己当时反常的行为找到了理由。
可是这般解释,岂不是将自己置于廉价交换物品的位置上了。
黄育芩思绪杂乱,道:“此事日后再议,我们与周明夷来日方长。”
明玉敏锐地察觉到黄育芩心绪不佳,便有意转换话题。
“算了,别说这些了,你猜我前两日在路上碰见了谁?”
黄育芩摇摇头。
“张真人张之羽。我原想着他早就返回京中,没想到居然又在半道上碰巧遇见了。”
黄育芩轻轻哼了一声:“他不是我的师父,我也要不起这样的师父。”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黄育芩一直怏怏不乐。
“小英子,你就仗着张真人对你凡事有求必应,作天作地吧。”明玉推着黄育芩,“张真人现下正在花厅内用茶呢。”
黄育芩自幼拜张之羽为师,至今已有十五年了,师徒情谊深厚。随着黄育芩逐渐长成,他的想法与恩师日渐相左,黄育芩细想过往,究其根源,其实初始便是自己刻意迎合罢了。
黄相曾经携幼子黄育芩拜访张之羽。小小的黄育芩天真可爱,琥珀色的眼眸滴溜溜地乱转,左顾右盼。他的头上攒了两只小角,脖子上悬着一枚金光四射的锁片,身着红色锦缎袍子,脚蹬绸缎刺绣长靴,坠着数枚金色的铃铛,每当走动时,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黄相屏退左右,只留下黄育芩在他身侧,开门见山问张之羽道:“老夫在官场沉浮多年,自认为看人是有几分本事的。方才你看老夫的幼子,因何故而叹气?”
眼前的张之羽不满十二岁,言行举止却不同于一般孩童,显出少年老成的模样。黄徽文不愿轻视他。
张之羽叹了气:“贵府的小公子仙缘颇深,只是得道之前,必要在这红尘之中磨砺一番。小公子年岁尚幼,然而贫道观他面相,凡心炽烈,日后必要在世间作出一番功绩来。”
黄育芩牵着自家爹爹的衣角,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这样的形容和夸赞,自小不知听了多少,爹爹何必追到别人跟前得这句话。
黄徽文察觉到自家小儿的不耐烦,只是敷衍地拍了拍他的发顶,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张之羽,重复道:“小张真人慧眼独具,名满京城,如今看来,不过尔尔,莫非有所保留。”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恐怕日后盛极跌宕,方能大彻大悟。”张之羽只得继续说道。
眼前张之羽的话与当年黄育芩出生时遇见的那位游方道人的话重叠在一起,黄徽文稳下心神,迟疑道:“若我纵着他,只做富贵闲人,能否保一世平安?”
张之羽露出些许他这个年龄的天真神色,疑惑道:“心火从内里烧起来,黄相如何能从外面扑灭?只是——”
就在此时,门被人从外打开,周围的守卫们皆跪地告饶:“相爷饶命,老道身法极快,属下们来不及阻拦。”
来人正是青云观的掌门宋守拙。宋守拙上来便连连告罪:“不知小徒可有冒犯,万望相爷海涵。”
黄徽文摆摆手,黄育芩却抢先道:“张小真人出言无状,冒犯了本公子,掌门该当如何?”
宋守拙:“……”
黄育芩得意道:“本公子早就深感父亲一时兴起令我拜一名只有一面之缘的小道为师着实仓促,不如就取消拜师吧?”黄育芩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黄徽文并没有看他。
“三日前,本相诚心请张小真人收小儿为师。”黄徽文说着,抚摸着黄育芩柔软的头发,只见自己的小儿子正仰着头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黄徽文微微一笑,“时至今日,仍旧作数,望小张真人莫要将小儿戏言放在心里。”
黄育芩乳燕投林般抱住了黄徽文的腿,佯哭道:“我不要,爹爹,我不要这个人做我的师父。”
黄徽文见小儿撒娇,心肠早就软了一半,咬咬牙一面心儿肉儿地哄着,一面推心置腹地劝学。
张之羽盯着那小小孩童的背影,心道,原来自己命中合该有一劫,莫非是应在此处了。
张之羽成为黄育芩的师父至今已有十五载,人人都说,张真人真乃非凡人,就算是娇蛮任性的黄家小公子,近年来出落得越发清雅无尘,仙姿卓越了。
张之羽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谈,总会哭笑不得。看客们的话只说对了一半,黄育芩确实自拜师后转了性子。然而事实上一只小老虎逐渐收起自己的利爪,假装是温和的白兔,却并不妨碍他会在恰当的时机亮出自己的利爪。张之羽日复一日的规劝不能阻止黄育芩决心做回自己,成全自己的野心。
当日与黄育芩不欢而散后,张之羽折返京城,一路风餐露宿,驻足在青云观的门前,近在咫尺的归处,不再令他心安,他挂念着远在永州的黄育芩。张之羽拨辔折返,披星戴月地赶去永州,半路上偶遇了明玉。
张之羽坐在花厅中耐心地等待着明玉将黄育芩领过来,白馥蹲在他的肩头,滴溜溜的眼珠瞪视着他,张之羽知道白馥怨念,当初在永州城外,他们本来可以顺势留下来,却由于他和黄育芩置气,绕了好大一段歧途。
此处宅子是明玉远房表亲的别院,收拾得清爽雅致,然而明玉却乱糟糟地在墙角堆放了不少自西域淘回来的新奇玩意,看来一路游历收获颇丰。
张之羽不曾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只在书上读过,他在少年时,尤为喜爱郑小生的游记,游记中记录的风土人情引人入胜,各色蔬果点心不胜枚举,其中亦有作者本人的经历。
郑小生曾经写过一段自己的见闻故事。
郑小生曾经亲眼目睹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跪地央求菜市口的刽子手,挖出自己的心脏。那名刽子手刚刚结束行刑,身后是具刚刚被片尽皮肉的森森白骨。
那名刽子手是个三大五粗的汉子,经历一番行刑,精力早已告罄,心中盘算着打上一斤酒,回家就着肉干火腿美美地吃上一顿,再蒙头睡上一觉,将今日之事尽数忘掉。可是斜刺里跑出来的这位妇人,却扒拉住自己,恳求他剜出自己的心脏。
刽子手平日里已经添了不少杀业,死后入了秦广王殿,在那业镜台前一照,或许只能投身畜牲道了。刽子手平日宽慰自己,死在自己手下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也算是替天行道。如果他按照这位妇人的恳求,岂不是滥杀无辜了。刽子手啐了一口,直说“晦气”,随后便甩开妇人,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中午的太阳很快便将刑台上的血液蒸发干涸,而妇人的脊背似乎一寸一寸地折了下去。
于是笔者郑小生好奇地走上前去询问。
原来妇人叫做秦小兰,她的儿子石小虎感染恶疾,药石无灵,她无意间听闻如果至亲挖出自己的心脏,再替他煎上一帖药服下,便可药到病除。她与小虎二人相依为命,爱他胜过自己的性命,如果小虎成功得救,算是一命换一命,若是小虎沉疴难挽,自己走在前面,算是替他探路了。
郑小生搀起秦小兰,跟着石小虎回了家。他略懂些医术,见小虎面色蜡黄,形销骨立,替他诊了脉,细细询问平日的生活起居,饮食习性等,秦小兰往日里寻医问药,几乎耗尽家中资财,总不见奏效。眼见郑小生衣着举止似是自中原而来,见闻学识必定更胜一筹,秦小兰心中便不由得升起几分希冀。
所幸郑小生曾经在京城见过这样的病症,所用之药只是寻常之物,秦小兰大喜过望,按照他的吩咐拿药煎药,石小虎很快好转过来。
逗留了一个月后,郑小生向秦小兰母子辞别,他劝道:“石夫人,以后莫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了,你的那份处方应是无良之人编写害人的。”
秦小兰连连点头称是,末了却哭道:“我当初也是病急乱投医罢了,若是好了,留小虎一命,他半大小子,自可独自过活,若是不好,原本我便没有了那盼头。”
郑小生动容,便记下了这对母子的故事。
张之羽心道,自己竟然没有秦小兰的担当。他是黄育芩的师父,既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不能劝阻学生,也不该弃他而去。
更何况自己当年收下他,便知他是自己的劫数了。
这时厅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师父别来无恙?”黄育芩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仿佛日前两人之间的龃龉早已散落在时间的罅隙里了。
白馥突然从张旭的肩头站起,一跃跳入黄育芩的怀中,亲昵地在他怀中扭动,黄育芩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这才安静下来。
“为师甚好,今后就不走了。”张之羽直抒来意。
黄育芩眨眨眼睛:“当真不走了。”他不知自己的师父如何想通了,只是能想通,便是好事,他没再过问,轻轻地抚摸着白馥。
“嗯。”张真人一言逾千金。
“那便随你吧。”黄育芩露出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外面的明玉还没有离开,因此再次见到黄育芩的时候,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和你的师父叙叙旧?”
“以后有的是时间。”
明玉好奇地看看黄育芩,再回头看看花厅,张之羽也对他投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