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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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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当今皇帝新封的皇后是一个狐媚子,花颜雪肤,媚骨天成,一双明眸勾魂摄魄,皇帝被迷住了心窍,一介宫女竟然一步登天,执掌凤印,前朝后宫一片哗然。
面对如此祸国倾城的红颜佳人,刚正不阿的言官们却集体哑声了。一来,这位新后不曾骄奢淫逸,后宫干政,二来,当今皇帝勤政爱民,威望深重。更何况皇帝登基后只用了短短三年,便拔除了他的亲叔叔,当年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势力,顺带清理了其党羽残众,如今朝中大多数的官员是当今皇帝起用的。
众人态度暧昧,流言却不因此而停息。
即便是远在城郊的钦天监众人,也听到了三三两两的流言。孙令灵雷打不动地早起寻了僻静处练了一套剑法,回头便听见杂役们围在一圈闲聊,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刚好飘进孙令灵的耳中。
孙令灵真心实意地觉得这真不是一件大事,封狐媚子皇后,总比没有皇后来的强吧。一年之前,孙令灵将金印带回,皇上的身体便日益好转起来,钦天监总算回归了往日的工作章程。
父亲孙有义对他赞许有加,捋着胡须连连感慨:“当初只是想让你出去碰碰运气,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撞了大运找到了。”孙令灵按照黄育芩的嘱托,将寻找过程简化,隐去了与他相识的经过后,大略地告知了父亲。刚回来的那些日子里,孙令灵经常会想起他,现在只是在夜观星象时,孙令灵偶尔会想起那一夜山雨,和在记忆中的青色长衫。
不知道现在黄育芩的好友是否发现山洞中的居所遭到盗窃,也不知道他发现后,会不会迁怒到黄育芩。孙令灵皱了皱眉,孙有义意味深长地看向他,笑道:“看来我儿另有奇遇,只是不愿意告诉我这个糟老头子了,莫非在路途中遇上了一见如故的知己?”
孙令灵摇摇头,否定了孙有义的猜测。黄育芩籍贯何处年岁几何为何出家,他一概不知,又怎么能算是知己呢。当初分别情景历历在目,恐怕那人此生也不愿意与他这样的红尘俗人再有交集了。
“我和黄平二人在此避世十余载,不欲与外面再多牵扯,希望贤弟下山之后不必向人提及这几日的际遇,只说凤印乃是意外所得即可。”
黄育芩说罢,就拂袖离开了,孙令灵目送他青色衣衫消失在层层青翠的深处,怅然若失地抚摸着怀中的金印,一步一个脚印地下山。
孙有义是钦天监的监正,为人严肃古板,最不喜手下偷懒耍滑。孙令灵抬脚准备离开,想了想又折回去道:“下了一夜的雨,院中的枯枝残叶还未收拾,炉子上的热水开了也没有人理会,正事还未做完,你们不要偷懒胡闹。”
孙令灵吩咐完才离开,他腿长步子大,很快就走远了。杂役们朝着他的背影“切”了一声。孙令灵的耳力是极好的,因此众位杂役的话语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钦天监上下就数他最积极,可是有什么用呢,亲儿子才是监正的心头肉,他呢,只能一辈子死守在这里了。”
孙令灵是孙有义抱养的孩子。孙有义的祖辈世世代代承袭钦天监的监正,不出意外,他的儿子也会有朝一日继承他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开国初期孙家的先祖以军功求取而来,曾经是家族荣耀,然而随着开国皇帝崩逝,求仙问道之风式微,现在它已经成为家族子弟的枷锁了。
孙有义早有妻室子嗣,孙令灵比孙有义的长子年幼,却又长于幼子,地位十分尴尬。更有好事者闲语,孙有义必然是打着令养子接替自己的主意,好放出自己的一双亲子科考入仕。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孙有义很快就听到了这样的传言,他将孙令灵喊到自己的身边,推心置腹道:“我收养你,并非怀着外面传言里的心思,如果你日后有了想要去做的事情,尽管与我说,我定然支持你。”
这个位置总要有人顶上去,如果长兄和幼弟不愿意,自己顶上自然天经地义。孙令灵心想,总要报答孙府一家的养育之恩。
孙令灵迈进藏书阁,就瞧见孙有义伏案查阅旧年的日志。昨夜春雨绵绵,父子二人均是早早睡下,孙有义听见脚步声,不用抬头,说道:“灵儿,将元丰十九年的所有日志拿给我。”
孙令灵很快将孙有义需要的日志找出来递给他,孙有义这才抬起脸来,连声招呼着:“快坐下,我正好想寻你过来。”
孙有义一辈子在钦天监钻研,时常废寝忘食,这一日也不例外,忙到晚间,孙有义见苍穹之下群星熠熠,便令孙令灵与他一同登高观星。春寒料峭,他们披上大氅,坐在露天之下,孙有义枯瘦的双手握持着雕刻着梅兰竹菊花纹的铜管朝向北方天空,左眼微微眯起,右眼觑着铜管。
孙令灵搁下笔,揭开灯罩,修剪燃尽的墨色灯芯,眼前倏地亮了起来。
孙有义将铜管取下,舒展酸痛的肩胛,打量着眼前的孙令灵,只见他耷拉着眼皮,眼下是浅浅的乌青,孙令灵的个子在这两年窜的很快,正是年轻缺觉的年纪,自己这个年纪的日子,已经离现在很远了,当初自己与父亲哭闹,不愿意远离京城,倒没有孙令灵如今这般懂事。
可是弹指一挥间,自己守在此处,竟有二十多年了。
“你且去休息吧。”孙有义重新垂下视线。
“父亲,不如改日再看吧。”孙令灵劝道,夜深风疾,不知从哪里卷来丝丝缕缕的云絮,仿佛渗入水中的牛奶,搅浑了一池晴空。
“我再等等,你先回去休息吧。”孙令灵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况且如今有这圣人御赐的望远镜,较之往常,星辰轨迹清晰许多。”
孙有义抚摸着手中的铜管,感受着手下凹凸不平的质感。当日他将孙令灵寻回的后宫金印献给圣人,圣人龙颜大悦,便赐下此物,西域客商称之为望远镜。孙有义手上这一支却为内制之物,特意从西域诸国寻来图纸,宫内能工巧匠所制,内嵌两块琉璃石片,一为凸透镜,另一为凹透镜。
孙令灵知晓养父的性情最是固执,便不再推辞,温言劝他早些休息后就起身离开了。
孙有义用老眼昏花的眼睛盯着孙令灵的背影,想起前些日子同孙令灵提过的要替他说亲的事情,不知这孩子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自己从来不理这些个俗务,家中老妻却催得紧。
家中老妻与他相濡以沫扶持至今,操持中馈,教养儿子,尽管平日里更加偏爱幼子,但是对孙令灵的事情也会上心。孙有义对老妻操心的事向来不会怠慢,然而想起当日他兴冲冲地与孙令灵提起此事时,孙令灵不温不热的回应,孙有义露出一丝苦笑,他猜不透孙令灵的主意了。
钦天监原本便为观测星象而设,孙令灵时常为夜观星象留宿此地,因此,过夜寝具在此一应俱全。
又是一年季春了,孙令灵拢紧身上的披风,缓步走下高台,本朝钦天监并未设在宫中,而是选取了京城最高地势,因而相较于别处更加风急天冷。
春夜的风掺了寒意,孙令灵忍不住打了寒战。借着皎皎月光,不远处缓缓浮现出一团模糊的青色身影。原本此处偏僻,极少人烟,意外出现的身影惊出了孙令灵的一身冷汗,头脑彻底清醒了过来。孙令灵心中起毛,难不成天子脚下,龙气盘踞,也抵不住山灵鬼魅化身为人吸人精气?想到此节,孙令灵更加紧张地盯着那一团青色。
只见那团青色从朦胧雾中出来,轮廓逐渐清晰,月下之人持灯而立,灯火摇曳出来的影子印在青石板上,孙令灵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站定不动,青色身影于是只好先开口道。
“贤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清朗圆润的声音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起来。
孙令灵瞪大眼睛,眼前之人不是黄育芩,又是何人?连忙上前惊喜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