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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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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自建立以来,钦天监便被迁至皇城之外的紫金山上,据说可以更好地天人感应,聆听天意。孙令灵极少出现在宫廷,若不是宫中盛典,否则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出现在宫禁之中。
孙令灵想到今日黄育芩早早出门,想来是去赴胡四娘的牡丹之约,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
孙令灵从未见过黄育芩口中的胡四娘,只知是黄育芩的故交。黄育芩斜靠着秋千架说起胡四娘的时候,吞吞吐吐,孙令灵当时就烦躁地想,又是俗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捏紧了手中的侠客传奇的话本。
封后大典正是民间的牡丹花会,皇上下旨,准许凡是有诰命在身的官员亲眷皆可进出御花园共赏牡丹。御花园游人如织,好不热闹。牡丹花盛却无香,空气中浮动的气味源于官宦妻女身上的脂粉香味,气味香甜到发腻。
主位上的皇帝早已换上便服,发髻却一丝不苟地束紧,原本蓄须的脸上光洁无须,看上去年轻了许多,周身透露出轻松愉悦的情绪,年近不惑的他仿佛初尝恋爱之美的毛头小伙,眼睛追随着新后的身影。
新后则是货真价实的妙龄女子,身上裹着厚重的绸缎,雍容华贵的衣饰却衬着新后越发稚嫩。年长的嬷嬷候在身侧,温柔低语,新后的脸上的笑容不变,原本晃悠的双腿却止住了,坐直了身体,嬷嬷方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新后努力瞪大眼睛,强撑出上位者的威严,悦纳百官命妇的道贺。
孙令灵觉得有趣,仔细地打量着新后,天然娇憨,眼梢唇角却有独一份的风情,饱满的颅顶梳着高高的发髻,满头珠翠,步摇玎玲作响,绒毛似的碎发却挽不上去,只得放任它们垂于脸颊两侧,光滑圆润的脸颊贴着碎发,下巴看上去略微尖小,嫣红娇嫩的嘴唇微微翘着,一对小兽般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微微翘起的鼻尖轻轻颤动,嗅着空气中的气味,皱起了眉头。
“啊呸,什么皇后,分明就是狐狸精!”轻声的怒骂传入了孙令灵的耳朵。此处假山重重,阴冷湿滑,鲜有人迹,声音的主人这才敢在此直抒胸中怨气。
污蔑当朝皇后,罪名可大可小。而孙令灵无心探听宫闱秘事,便急急转身离开,却不慎踢到脚下的一块石子,石子轱辘滚动,直直地掉进池塘,假山后面随即传出凌乱脚步声。
冷不防转出了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寻常宫女的装束,圆圆的脸上满是惊惶的表情,孙令灵苦笑,声音的主人在慌不择路下竟然与自己迎面相撞。
宫女瞪大眼睛,双手合十,捏着手帕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将尖叫声憋回去。孙令灵尴尬地笑了笑:“在下方才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管你听见什么了。”宫女的圆脸涨得通红,态度娇蛮,颤抖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心底的慌乱。
孙令灵心中思忖,原来也是个虚张声势的,于是坦然道:“放心,我没有听见你在说,狐狸精。”在说狐狸精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宫女强撑着道:“身上一股骚味,怎么就不是狐狸精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豆芽菜一样,贴着我姐姐长,姐姐短的……”
“噤声,小心祸从口出。”
眼见宫女口无遮拦,孙令灵只好出声打断:“宫中人多口杂,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后果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些吧。”
“那您……”圆脸宫女迟疑道。
“行了,我不会和别人说起此事,就当今天没有见过你吧。”孙令灵安慰道。
圆脸宫女点点头,福了福身,便走开了。
既然宫女走了,孙令灵心安理得地斜靠着假山闭目养神,却又莫名想起黄育芩,想着他与胡四娘久别重逢,说不定此刻正在互诉衷肠,宫外的牡丹花会此刻不知熙熙攘攘花团锦簇,反正他现在身处宫禁的牡丹园内闲极无聊,耳边尽是闺阁贵妇念着酸诗,或者言谈中打着机锋。牡丹近在咫尺,她们却不肯轻易挪动莲步,只是远远地坐着说话。
孙令灵敏锐地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绯色身影晃眼而过,熟悉的背影令他脱口而出:“黄育芩?”
绯红色的背影意外停住了,缓缓回头,疑惑道:“你怎会在这里?”
“……”
孙令灵心里想着,这分明是我该问的问题。“我今日在这里当差。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会这幅装扮?”
黄育芩今日打扮的异常用心,描眉画鬓,绯色裙衫,竟是打扮成京城佳丽的模样,他瞪了孙令灵一眼:“你小声些!”面对孙令灵似笑非笑,将信将疑的脸色,他随即解释道,“陪四娘过来赏花罢了,四娘说,宫禁春色方才是人间绝色。”
孙令灵回忆起自己与黄育芩日常相处的点滴,又从来看不出来黄育芩有些特殊的癖好。
“女装方便一些。”黄育芩补充。
女装岂止是方便一些,今日的狂欢是通宵达旦,皇上已解了今夜的宫禁,早就令宫人备下足量红烛和各色烟花,只等着明月映星落,高烛照红妆。若黄育芩是那江湖之中的采花大盗,而京城贵妇佳人汇集于此,岂不是如狼入羊群般为所欲为?
黄育芩是世外修道之人,难道修道之人格外狂悖不羁,更爱行那韩寿雅事?
孙令灵神色古怪盯着黄育芩,黄育芩自认在胡四娘的建议之下,套上女装,已经是自己忍耐的极限了,未曾想过今日在此偶遇孙令灵,更未想过自己会被孙令灵这般打量。
孙令灵只见黄育芩面露薄红,微露愠色,这才赶紧问道:“这身衣裳哪来的?”总不会是偷的吧。
“孙贤弟的记性真差,是在上次和你一起去的兴隆裁缝铺定做的。裁缝的手艺真是不错,我只告诉他,我夫人的身高与我相仿,便做得如此合身。”
孙令灵想,岂止是合身,简直太合身了,虽然无繁复的花纹,但是胜在轻盈飘逸,仿佛蝶翼在风中轻轻颤动,原本相较于寻常男子过分纤瘦的腰部系着粉色的腰带,袅袅纤腰,不盈一握。
“原来如此。”孙令灵总算得知衣裙来路,那他便可以放下心来——个鬼,那他又是如何进入宫禁的,宫禁守卫何时如此宽松了?
一声轻笑,蓝色的身影缓缓走近。
黄育芩连忙引荐:“这便是胡四娘了,是先左相的遗孀,亦是我的旧友。”黄育芩指着孙令灵:“这便是我的小友孙令灵,我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他的照拂。”
胡四娘身材高挑,衣饰素净,她微微颔首道谢,露出一截白到发光的修长脖颈,等到她抬起头来,孙令灵屏住了呼吸,若说寻常女子的美是各花入各眼,眼前的胡四娘便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美丽了。只见眉色如黛,眼似横波,两颊飞霞,本是极艳极浓的颜色,偏又肤如白雪,两色相撞,艳者更艳,冷着更冷,真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精彩。更兼胡四娘气质出尘,疏离淡漠,更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冷艳仙子。
胡四娘声音却柔和多情:“多谢孙公子这些时日看顾着小芩。”
“我与黄兄算是一见如故,也算好友重逢,胡娘子不必言谢。”孙令灵客气回道。等他抬头,却见黄胡二人相视一笑,十分熟稔,孙令灵面上不显,心中着实不快,思来想去,更是痛心疾首,只觉的黄育芩当真是糊涂至极,若是专心修道便罢了,怎么如今还与名门遗孀藕断丝连,携手赏花便算了,还作死来宫禁赏花,若是被有心人撞破,少不得绯闻四起。
黄育芩当然不知道孙令灵的内心想法,笑道:“麻烦他总比麻烦你好些,况且我们虽然只是姐弟情谊,若是投奔你而去,深宅内院总会平生是非。”
“你们真的是姐弟情谊吗?”孙令灵不自觉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等到说出口,只见黄育芩与胡四娘齐齐地看向他。
胡四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孙令灵,回过神来抿嘴笑了起来,冰山瞬间春回,日暖花开。黄育芩咬牙敲了孙令灵的脑袋:“你的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胡四娘与先左相鹣鲽情深,忠贞不渝,而我与四娘只是君子之交。”
“小芩,你这小友倒是有趣。”
白日里,魏紫姚黄玉楼春,赵粉二乔洛阳红,美不胜收。夜色降临,灯烛次第亮了起来,畅音阁的戏台搭建好了,三面悬上小巧玲珑的宫灯,琉璃做面,金丝编穗,照得戏台亮如白昼。尽管御花园的官眷去留各半,人声依旧不减喧嚣,只听得一阵密雨般的鼓点响起,新后点好的节目缓缓拉开帷幕。
众人左顾右盼,只见主位只剩下皇上,而新后却迟迟不曾出现。孙令灵遥望,皇上偏头与身边随侍的大太监密语,借着灯光,神色看上去颇为不安。孙令灵环顾四周,却见一人匆匆而至,正是白日里见过的宫女,圆脸上焦灼之色溢于言表。
“大人,奴婢有要事禀报。”宫女神色慌乱,病急乱投医。
“啊?”孙令灵满头雾水。
宫女跺脚,急得眼泪就快要掉了下来:“御花园外有妖怪。”
黄育芩和胡四娘早前说去其它地方逛逛,去去就回,孙令灵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忧心他们二人遇上什么麻烦,心不在焉道:“不可再说皇后娘娘是狐狸精的事情,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不是,不是皇后娘娘。”宫女说话结结巴巴,“是陌生的蓝衣女子,她挟持了皇后娘娘,和绯色裙装的夫人。”她抬起手臂,指向永福宫的位置。
正是黄育芩和胡四娘离开的方向。
黄育芩被左相夫人挟持了?孙令灵放下宫女,按照她指向的方向,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