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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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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点下来,爬上去是要干什么呢?”一个少年人仰着头的说。
语气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反倒又一种老成的味道在。
我看了他一眼不愿意下去,心里还在生气,于是小小的脚踩在树杈上还要往上面爬,老树粗糙的纹理搓的我的手心上都泛起一片红,虽然痛的眼泪都在眼眶里面打转可是还是不愿意漏出一丝抽泣的声音,说不上来是因为手上的伤难过还是心里的伤难过,但总归都是难过的。
看着远处的地方却望不见自己想要望见的马车。
“哥哥你说我们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若若了。”我说。
被我叫哥哥的少年轻巧的爬上了老树,在我的身旁落下,说:“总有一天能见的,总有一天。”
……
我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名叫儋州。
在我自己比较浅薄的年幼人生认知中我家不算穷,起码我能上学家里有仆人在院子里面走动。
家里有一个祖母和一个哥哥,祖母很疼惜我,总是抱着我写字就算我手不稳写出来的字如同豆虫在爬一样她也会拿起纸张来铺平在光下仔细的欣赏,随后摸摸我的头说我写的真是不错。
而我哥哥要奇特一些,但是他也爱我,只是我有时候分不清他究竟是我哥哥还是我父亲,因为他管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也和周围的人不一样,从我记事起第一个记住的就是他的名字——范闲。
他总说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听起来很讨嫌,也说我的名字不好,想不明白远在京都的老爹为什么把我叫做范南,范南范南听着就犯难,他不喜欢觉得我不是什么范南的事儿,但我还挺喜欢的,对他说:“你不是有一句诗句叫: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吗?说不定我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觉得自己的名字说不定是来自那能送人去到心心念念西洲的南风。
范闲听到的时候明显一愣,似乎是不明白一个吃饭都不利索的小屁孩究竟是怎么记得那么多的东西的
戳戳我的额头。
他又说:“不对,我觉得你的名字应该是:夏早日初长,南风草木香,这样的南风才是和你相配的。”
不需要有什么牵挂,开心就行。
我见他随口吟出的诗句,不仅工整更有一派潇洒的味道在,虽然年纪尚小不知该如何欣赏可也一点儿也不妨碍我觉得好,只会说好的我在哥哥的映衬下着实是显得没有多少文化,便开始整日练字看书,五岁的手毛笔都拿不稳可是就是不知道放弃为何物,从一开始的毛虫子成为狂放的字体用了很久的时间,可是作诗怎么都赶不上范闲的水准,半夜想到的时候都会难过,光着脚的跑到他的房间。
夜晚的地板冰凉,可是我恣意的跑着,一点也不担心会不会因为这样而生病。
夜风吹动我的发丝,风和头发一起舞动了起来。
或许是范闲有千里眼或者是顺风耳,总是能在我还没有跑到他房门口的时候提前开门等着我。
他皱着眉头看我,但是很快他就会用已经被他体温捂得热热的辈子裹住我,把我抱到穿上的轻轻的拍拍我的肩膀,说:“这不是我做的诗句,而是其他人做的诗,你哥哥我啊只是拾人牙慧。”
我半懂不懂,拉紧了他的衣服和他贴的更紧了些。
只要靠近范闲我就会有无穷的安全感,小孩的依赖不是莫名其妙的,它是由生活中点点滴滴早就而成,抱着我的这个人是我永远不会防备的那一个,他会把后背交给我,而我也一样。
见到我贴着他,他表情有些动容,眼里的孤寂少了很多那眼睛里面就像是落下了一场烟火一样,说的话也开始又多了起来,“我和你讲过故事你要听吗?”
我从出生开始听的故事都是范闲讲的,“要听,这一次你也要讲孙悟空吗?”
我好喜欢这个故事。
范闲脑子里面一堆的故事。
“这一次我们不讲大圣了,讲一个名叫黄连的故事。”他语调平柔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在很久很久以后一个名叫黄连的人一辈子都在和病魔打交道,挣扎前半生可还是没有抵抗住病魔的亲吻,在死的最后一刻以为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是在又一次睁眼之后来到其他的世界,获得了一个健康的身体王子很兴奋他能跑步了,能游水了能干所有以前不能干的事儿了,也有了感情的羁绊,他以为他就要成为王子了。”
王子就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都有的人,是开心的人之前范闲说过。
“他就是王子啊。”我插嘴了一句。范闲轻笑了一下似乎是被我逗乐了。
他又继续说:“他不是王子,他是黄连不管怎么变还是黄连,因为在这个新世界里面谁都不懂他,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规则根深蒂固的如同烙印一般印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上,而黄连在这铁链框框作响的世界何其的孤独,他环顾四周发现心灵的孤寂有些时候是比身体的破败更为折磨人。”
范闲说话间挪动了几下身体,不想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开始蓄发的人慢慢长长了的头发蛇一般的蜿蜒而下最后滑入阴影当中。
我抬抬头,说:“辛夷想懂黄连。”
辛夷是我的字,同黄连一样也是一位中草药的名字。
在我说完之后哥哥明显沉默了下来,暗暗的烛光被风推动潮水一般的涌起又落下,一升一降之间我总是看不清范闲的神色,只是挣扎着自己起身想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信我说的话,可是他在我起身的那一刻又把我按了回去,用被子把我裹的像是一个蛹仔仔细细的检查确保不会有一丝的风能透进去。
在做完这些之后他也躺了下来,又开始催促我睡觉,在他念经一般的声音之下我的眼皮逐渐重了起来,我很容易困一累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睡觉。
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可是嘴巴还在说:“辛夷……辛夷想想……懂……”
末了在我要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到了一个叹息,那个叹息声的主人说:“你要懂黄连就代表你要成为黄连,黄连太苦了,你还是做辛夷就好了。”
他就是一个很难懂的人,他不喜欢有人服侍他所以他的屋子里面没有小厮没有侍女,他也不喜欢有人会仗势欺人的人可是他又无法遏制这样的现象,他不喜欢的东西和事情有很多,多的数都数不清,我暗暗的观察着。
就他一个人和所有的人背道而驰,和所有的人擦肩而过。
他的背影太孤独了。
所以我努力的追上他,学着他的为人处世听着他想要表达却无人理解的话和行动,想和他并肩走在这个世界上,告诉他我们还有彼此,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一点一点的读懂他,一点一点的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就在这个宅子里面我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的成长着,就只有我和哥哥还有祖母一个叔叔的人生让我很知足,不去想我人生中另外两个重要角色的缺失,可能是年纪小不懂吧,又或者是不去想因为没有拥有过所以无所谓了,但是……也可能掩盖的太好了最后把自己也给骗了。
自己骗自己的日子过的很糊涂。
每天起床就是和范闲先去打半炷香他不知道从哪里学会的八段锦,之后就是背着书包去学堂上课,又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家,要是下学的早就去找五竹叔。
那是我娘亲的故人,从我记事起他就呆在我们身边,眼睛被红边玄色的布条遮住,头发长而滑,那一张脸从不会被年岁所撼动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在街尾的小巷开了一个杂货铺当成是生计,可是总有人仗着他眼睛不好就欺负他。
“我说,你东西是不是拿多了。”我叫住一个矮胖的男人。
那个男人手里面明显多拿了不知道多少的东西,可是在柜台那只是放着小小的三个铜子而已,可是他手里又是麻绳又是簸箕……就连那个瓦色的避水兽都没有放过。
这究竟是来买东西的还是来打劫的?
被我叫住之后那个是男人一惊,随后朝我看了过来,在看到是一个不大的孩子之后神色放松了一些,恐怕在他看来一个瞎子和一个小屁孩儿是没有什么武力的,归属于弱者的一派。
他的神情实在是太好解读了,我只是看那么一眼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这样的神情像是一个耳光一下就抽在了我的脸上,我非常的不喜欢这样,不喜欢有人能够随意的欺辱别人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是弱者而已,弱者就活该要缩在阴湿的角落里面安静的等死吗?
这是究竟是什么道理。
“你要现在把东西放下的话我就既往不咎,要是不放下的话我就要去衙门告你一个劫舍的罪名了。”我说。
官府总不会不管吧?
胖男人嗤笑了一声,“告官?我们这儿的老爷早就去巴结太守了,你觉得大老爷有闲情管你的事儿吗?”随后从腰间又掏出几个钱丢在了我的面前,“今天算我倒霉遇上你这么一个搞多管闲事的。”
铜子落地的声音就像是施舍一样,可这明明就是他该给的钱啊。
那男的说完扭身就要走,像是一条肥肉套上竹纸在晃似的,可是他又像是想起些什么来一样,又警告我说:“你不要给我找麻烦要是让我知道你真的把我告进了金石屋的话,我就算是用手锄地也一定会从牢里面出来找你算账的。”
言语很凶,可是在凶也能听得出他对‘金石屋’很忌惮。
我还不想放过他,毕竟就算是补齐了钱也不代表可以随意的作奸犯科,我很轴,既然律法是这样规定的那么就不能有漏网之鱼的存在,正要追上去的时候五竹叔走了出来,只是简简单单用了一只手就把我给提溜到了半空中,我的小短腿扑腾了了几下就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学泅水的时候,也是这样身体不由我自己控制,一个水浪打过来都够我喝半肚子了。
“叔,你要不先把我放在来。”我说。
他斜了斜脸就像是在看我一样,把那个有些年头的木门关上才放我下来,他又说:“做功课。”
我每次来这儿都会一边做功课然后一边和五竹叔说话,虽然他不会经常回我但是我知道他在听,在快要到吃饭时辰的时候我才会拿过布包回家。
“叔你为什么不让我追上去呢?”我问他,把又开了门捡起了那几个可怜兮兮的铜子把它们放进没有多少它们同类的钱匣里。
叮叮的几声清脆触底的响声印证着这件屋子确实是生意堪忧。
“要下雨。”他说。
语气还是那么无波无澜,一点儿也不在乎被抢的是他铺子里面的人,我没有在继续说什么了,只是拿出了书开始看,都说小孩子忘性很大但是我却清楚的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几天之后我去看那个胖子所说的‘金石屋’随即就大失所望。
我以为真的会是用金子垒砌起来的地方,会整个屋子都透着华贵的味道,会和书里面的王公贵族的房子一样,我没有见过所以我好奇,但是这里没有任何地方和黄金搭得上关系,这里明明只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是还有些简陋的屋子而已。
唯一和普通屋子不一样的就是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府衙两个字。
可是就那鸦黑牌匾也褪色了许多,透着一股灰白的霉色,我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的阴影森冷了起来在这个有些炎热的暑日很不寻常,那阴影扑上来一点一点的淹没了我的下半身,我陡然的觉得它们好像沼泽,只要进去了就很难在拔身出去。
一阵风吹过从那龟壳一般厚重的大门下透来了一丝的腥臭味道。
和菜市场杀猪老五的摊子味道很像,可是我却总觉得这里的味道要更加令我印象深刻些。
我有些害怕了,撒开腿就跑了起来。
那天遇到的事儿我立马就和范闲说了,他在听到时候神色一直不变,只是我能发觉他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想要生气想要发火可是看了我一眼又抑制住了,在听完我说完之后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和我说什么,但是很快就又像是咽口水一样把它咽了回去。
最后他和我说:“辛夷我不想哄你,因为我知道你和一般的小孩儿不一样,你要更加的早慧,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告诉你,所以答应我好吗?你不要去知道是意思,每天开心的玩就好了,过一个最无忧无虑的童年。”语毕后,他又拿出了一个用白色网兜做成的捕蝴网给我,“明天我们就出去玩!”
我接了过来,问:“你真的要和我出去玩吗?不等了吗?”
在儋州谁都知道范家的小少爷最常干的事儿就是坐在范府的大门口等人,问说等谁他就只是笑笑而已并不透露,我知道他在等什么,等祖母说的红甲骑士。
等啊等啊,什么都没有。
不对,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等来了一个从京城晃晃悠悠来的马车。
马车上的人就是我们在京都生活的妹妹。
我应该是叫她妹妹的,第一次见她我就喜欢她。
她小小的一个,粉白粉白的样子像是夏天池塘里面的荷花,看着就让人欢喜。
我总想要带她出去玩,只是她身体不好不能经常和我一起出去。
说话也带着一股女儿的香味和我很不一样,在我们互相梳头的时候我就会用鼻子嗅嗅她,说:“若若你可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若若在听完之后会害羞的捧住自己的脸颊,想遮挡升起来的红晕。
“南南姐姐你也很好看。”她真诚的说。
“是吧。”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有些臭美,镜子里面的我还有些婴儿肥,看着就稚嫩无比可是我还是喜欢我自己,怎么看都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也觉得我好看。”语毕之后我又揽住她的肩膀,脸和她的脸贴在一起,“笑嘻嘻的说:我们两个都好看。”
我经常想带若若出去玩儿。
可是周管家不允许若若出门,在一次抓住我之后他会居高临下的用不算大的眼睛撇着我说:“范南小姐可不要把大小姐带出去,她是从京城来的主家的小姐不能和乡下的野孩子一样随处乱跑,伤到可怎么办。”
他说完之后用他的手一把就把我拽开了。
非常轻松。
就像我的若若之间隔着的不是京城和儋州的距离而是天和地的去区别。
“姐姐!姐姐!周管家你放开我!”这是若若挣扎的声音。
我有些懂了,周管家说的是人和人的线,京城和儋州的线,我和若若的线,私生子和主家小姐的线……
虽然这个线肉眼看不见但是我能感觉的出来。
我很难过,因为这些线。
我不想要它们存在。
低头看着自己被打开的手,手背已经有红红的印记了像是要烙印什么在上面一样,洗不掉冲不干,要刻进灵魂一样,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很酸涩很苦的味道,泪水在打转可是我又把他们咽了回去,有些无措下意识的把视线放出去要找寻什么人。
忽的,我的视线停下了。
一个没有比我大多少的身影冲了过来,弓箭一样的冲了过来,眨眼之间他就来到了我的面前,一副怒极反笑的样子让他看着比平时更加的温和,烧到顶热的水就会像他一样不再沸腾,他先是抓住了我的手确认了一下是不是受伤了,然后又看看我的神情,安慰的摸摸我的头,随后又拉着我走了过去,他剩下的另外一只手打开了管家禁锢着若若的手,然后也牵起她,和强壮沾不上边的身体牢牢的挡在我们的面前,就像是无论多少风雨只要有他在都可以安心。
我看着他的头顶在想我和他是不是也有一个界限。
就像是周管家说的那样。
我觉得应该是有的,毕竟他可是范闲,什么都能做的好的范闲,我又嫉妒他我又爱她,但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我会觉得我不够聪慧,明明我们是兄妹不是吗?
那为什么我那么笨呢?什么都学的那么慢。
范闲呢?
他是不是其实也嫌弃我,只是掩饰的比周管家要好的多。
这样想很没有良心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就怕他突然之间就不在抱我了,说话也变得冷冰冰了也不在对我笑了,远远的看我一眼就扭身回了房间。
会这样吗?
我在想,这样想的时候心口急促了起来,变得难以呼吸。
周围的所有人都说我很可怜,谁都不爱我,所有人有的爹我没有,所有人有的娘我也没有,我什么都没有,除了他们以外我什么也不剩下了,越是在乎就越会多想,克制不住的多想,特别是入夜之后,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那些不好的想法使劲的钻进我的脑袋里面,一拳一拳的把我揍哭。
如今我使劲的看,没有看到那条泾渭分明的线,我只看到他身边有一个狭小的包圆线,那个小小的圆里面把我也囊括了进去。
我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那一声石破天惊,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范闲紧忙转身,“是哪里不舒服吗?”
“范闲……范闲……”我拉着他的衣角泪水控制不住,他张开双手抱住了我轻轻的拍到着我的肩膀,他和周围劝我别哭的人不一样。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舒服多了。”他是这么说的。
我就这么使劲的哭,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周管家早就不知道跑到是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一个有些佝偻的花白头发的老人杵着拐杖走了过来,她眼睛烁矍就那么的看着我,我抽噎了一声,猫崽子出声一般,“祖祖……母……”
祖母过来擦擦我的眼泪,“这可怜劲儿的,在哭眼睛明天就要肿起来了。”
听到这个我开始收声。
若若也说:“是啊是啊,若若姐姐快别哭了,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哭嗝。
范闲摸摸我的头。
到这里的时候我直接跳了起来,我看着地板上的缝隙,觉得自己的嚎啕很丢人,我明明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不是吗?
入夜之后范闲来找我说话,我轻轻的从床上下去没有吵醒正在睡觉的若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