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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 ...

  •   柔然系东胡苗裔,与鲜卑同源(曾为其奴隶)。皇帝尝称其“蠕蠕”,意轻蔑,誓破之。
      先皇明元帝即位之初,柔然日益强大起来,吞并高车族和匈奴余部。402年,其首领社仑自称“可汗”,建“可汗庭”于鹿浑海。并与东方的北燕和西方的后秦和亲,赠送马匹,还经过吐谷浑和益州,与南朝刘宋通好。其目的都是为了牵掣北魏,以便向南进攻。柔然常在夏季分散部众畜牧,待秋季马畜肥壮,就背寒向暖,进入北魏境内,夺取所需粮食和物资。所以大臣崔浩才有那一句,“若今夏不趁虚掩进灭柔然,至秋又难以安卧也”。
      泰常八年(423年),皇帝身为太子代摄监国时,便致力于在北方修筑防御工事,东起赤城,西到五原,修筑了长城。转年皇帝登基后成功击退了柔然的“伐丧”,又于次年再度北伐,分五道并进,惊之绝迹北走。
      此次已是皇帝第三次御驾亲征,也是北魏建国后对柔然不断扰边的第一次大规模反击,势将其逐出漠北。
      自周朝以来,历经秦、汉,出师北伐唯有三道。东道由燕赵出喜峰口,西道从陇西至安溪,中道出黑山,正是他们大军所在的咽喉重镇怀朔一带。
      连日来皇帝召集将领在王帐中研究战术战策,硕大的一幅羊皮舆图便挂在帐内,常见他在其前负手而立,凝神苦思。
      这天他刚得快马来报,平阳王长孙翰整军完毕,谨遵圣令,不由仰天长笑,连道三个“好”字。才转向一旁垂手静立的李亮,“便让汝父给平阳王压阵,你跟着朕怎么样?”
      “得令!”李亮抱拳朗声道。
      平阳王长孙翰是北平王长孙嵩族弟,那长孙嵩乃四世旧臣,刚愎保守,此次便是他力阻北伐。皇帝派了他父亲李崇持节监军,原是怕平阳王受其族兄影响,战场上临阵怯敌。
      皇帝自己年方二十之交,施政上虽有远见,总不免为那些左辅右弼掣肘。此次他着李亮等年轻将领随征,原有今后使他们挟赫赫军功充抵那些老臣们的想法。
      他素来佩服这位年轻皇帝之能,不但英勇果决,逢大事更是拿得起,放得下。小事上……却也懂得睁只眼闭只眼地装糊涂。
      就好比前些日他汇报查办之事,皇帝只略一沉吟便允了他所奏,不再究花平私自在辎重营豢养马匹之事。至于那疑为花平表妹的女子,皇帝犹豫片刻,眸中的颜色深沉得教他瞧不出来,最终只是道,“原不过是个女子!”便转身看向那舆图,不再说话。
      李亮待了会儿,始终不见他转身,这才悄悄退出帐来。
      他本暗替花平捏了把汗,至此才放下心来。
      皇帝虽向好俭素,不嗜珍丽,但性子也异常执拗,对看中的东西、要做的事情势不放手、决不回头。此次若不是大战在即,嘿,可不是他一句“两人已有婚约”便能解决了的。

      七月,皇帝自率大军出黑山,平阳王则由西道向大娥山,相约会于柔然可汗庭。
      行军至漠南时,为免柔然部闻讯而走,皇帝毅然命众军舍弃辎重,率轻骑和备用马匹奔袭。
      这晚便在河边扎营,众人磨刀砺剑,直待次日战场上厮杀。
      木兰召来了疾风在自己身侧,却担心战场上无法顾及哈雷。她拿出小巧的管状金属哨将申屠嘉所教的调子吹给它听,拍拍哈雷的大脑门儿,“小雷,得委屈你自己过一阵了,记住这个调子!”终于有些体会申屠嘉当时的心情,亦兄亦父,一千一万个不舍得。
      哈雷冰雪聪明,灰色的瞳仁带着离别的忧伤。
      它已长成,本不惧野外生活,只自小没同时离开过木兰、疾风左右,不免失落。
      疾风慢悠悠地嚼着草,马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像故意引哈雷吃醋,却也为逗它来嬉闹。
      木兰微笑,将它们两个聚在身侧,掏出申屠嘉所赠玉箫吹开了曲子。
      数月来她勤加练习,大有长进,已不那么糟得使人畜闻而却步。
      小风,小雷,别心慌呵,这里还听闻不到燕山胡骑鸣啾啾。前方便是浩瀚的古战场,但我既不为函使,便谈不上“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战场上必然“朔气传金析,寒光照铁衣”,但我不是将军,保证一定教自己与疾风平安。历史上记载这场战事很快就会结束,远不到十年,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三个一起,回到那美丽的家乡丘花宋。
      她心里默念着,一边吹啊吹,不知过了多久。
      哈雷在箫声陪伴下消失于夜色中,疾风则闭上眼打着盹儿,只有她,心潮澎湃,一丝睡意也无。

      白日里皇帝检阅大军,行至她面前却停下。木兰只是低首,不敢抬目冒犯帝王威仪。
      李亮随侍在侧,轻声道,“陛下!”
      他似乍然还神,牵出抹淡笑,腿下一夹狮子骢,继续向前检阅部队。
      傍晚扎营时她又被召去王帐。李亮在帐外候着,见她来只是微点点头,不置可否中隐含着担忧。
      进得帐去,只见皇帝背手立于舆图前,身着鸦青色的战服,臂襟上绣着威武的狮虎与玄色条状团花,狰狞中掺着美丽,奇妙地和谐。
      “百夫长花平,参见陛下!”她依节行礼,跪了下去,却久久听不到动静。
      过了会儿,只见一双墨青色的云靴行至她面前,而后停下。
      她维持跪姿不变,眼睫竟是一瞬不眨。
      那云靴的绣工极为精致,缠枝花纹簇拥着两只冰麒麟,铜铃般的眼珠子活灵活现地,盯得她额角上也要渗出汗来。
      夏天的傍晚凉风习习,可这帐内气压是如此之低,叫她忍不住有种中了暑的轻微眩晕,又堪堪不信,她可是太空、地心都去过的特种兵战士,这点儿酷暑又算得了什么。
      还是热,从头顶子压下来,一直烤到了脚底板去。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眨了眼,那一瞬间恍惚想着是否要永远这样跪下去。
      冷不丁一只有力的大手抬起她下颌,迫她抬起头来。
      她暗劝自己莫慌,目光坦荡与他的相交。
      那是一双再美丽不过的浅灰色眸子,烛光下那一汪银泓几乎要流动起来,又闪着极具震慑力的精光,似要洞悉人的全部心思。
      他打量着她清秀的面容,实在像极那夜河边的女子。
      只是头发应当长及腰际,黑缎子般丝滑;肌肤原该似皓雪,衬那英气十足的浓眉,飒爽中透着几分柔美,叫人心神旌荡。
      他注意到她长着一副男子喉结,正如李亮所言,做不得假。便终于撤回手,“花平……朕命你来做朕的亲随怎样?”
      她一惊,亦明白皇帝是好意。小小的百夫长在战场上遭遇的危险,远比皇帝身边近卫亲随要大得多。
      但不管为了什么,她是不能接受的。这既有关一个军人的荣誉感,又实因她只想着战事结束后返乡,不愿与皇族贵胄多做牵扯。
      “陛下,”她复又低头,将右手臂平放在胸前恭敬行礼,“臣愿为百夫长前线杀敌,甚于做一名自豪的禁军卫士。”语毕仍不敢抬首,摒气等着皇帝答话。
      半晌,才听到皇帝轻快的笑声在帐内响起。
      她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却看他正望向她,那眸色明明是再清澈不过,又隐隐带着教人看不到底的黑暗,“你,倒很会说话啊。”
      他稍顿,她略紧张地微抑呼吸,“不过,这才是我大魏国勇猛的将士!”皇帝最后说,并不如何慷慨激昂的语调,端是让人听了精神一震。
      他挥挥手,“你去吧,叫李将军进来。”
      木兰吁口气,行了礼面向着其退出来,放下帐幕才转身,“将军,陛下有请!”
      李亮看她神色,知无大碍,却也不及细问,直去面见皇帝。
      她这才放开脚步,往河边去寻疾风。
      晚风吹拂,她只觉得前胸后背皆是凉意。原来帐内那片刻的功夫,竟汗透重衣,此时被风一激,说不出的难受。
      不一时李亮寻出来,颜色仍是淡淡,婉转告诉她,“待得迎娶娇妻,别忘了请我吃酒!”
      她微笑,看他匆匆背影消失在微黑的夜幕下。
      这段日子他们常谈武论艺,一个不以将军为尊,另一个不以兵士自低,竟是以朋辈处,言谈之随意,常令李亮的副将咂舌。
      她只是不肯接受他或他的提拔,只因太清楚不过那样带来的后果只会偏离她所想。
      夜已深沉,整个营地都陷入了寂静,只有卫兵暗哨来回逡巡的脚步声,橐橐响着。
      疾风呼吸绵长,间或的粗重像是在打呼噜。
      木兰身子向后靠在大树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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