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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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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对于克罗斯来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因为他的生活很简单,从小到大他都只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踢球。
攀登梦想的山峰是一个非常美妙的过程,更何况,他还有天赋。
他不仅有天赋,还有运气。
从十六岁加盟拜仁青训到十七岁登陆德甲、创下拜仁最年轻联赛出场纪录,克罗斯在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就收获了第一个欧冠冠军,然后到了二十四岁,他正式加冕成为世界冠军。
即便日后和鲁梅尼格决裂,他不得不转会皇马,但这仍无法否认:
克罗斯的职业生涯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球员都要幸运。
他已然有了如此成功的事业,自然觉得爱情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更何况,他的父母十分恩爱,他同弟弟菲利克斯的关系也很和谐,克罗斯的心灵在这样美满、幸福家庭生活的滋养下发育地愈发健全和完善。
他并不缺爱,所以自然也没有迫切寻求“爱”的动力。
比起被一个人爱,他更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放在自己的事业上。
毕竟男人总是雄心勃勃,渴望创造历史。
虽然当下的社会氛围很开放,年轻的少男少女可以很自由地恋爱、结合,他们甚至可以先行孕育子女,而推迟结婚。
会造成这一结果一方面是因为思想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西方社会完备的保障体系让单身女性也有能力独自抚养小孩长大。
婚姻是一种财产契约。
很多足球运动员在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就早早步入婚姻。
在此之前,他们年轻的伴侣可能早就为他们产下了两到三个孩子,而为了防止另一半图谋财产,这些球员甚至会在婚前签署严格的协议。
很多人结婚是为了不让自己那么寂寞。
也可能双方纯粹是因为“爱情”而结合。
可即便如此,待激情退却,出轨、婚外情和离婚事件在德国仍然屡见不鲜。
克罗斯和他的队友不同。
他没办法想象自己和一个陌生、毫无感情基础的女子建立恋爱关系、继而结婚生子这件事。
所以,尽管克罗斯太太明里暗里催了他好多次,尽管他的单身情况已经格格不入到让媒体都觉得奇怪,并暗自揣测他的性向和身体隐疾,但他依旧自我、特立独行。
幸好足球比赛是一个只看重“成绩”的地方。
只要球员足够出色,只要他赢得足够多,那么一切非议都会烟消云散。
抱着这样的想法,克罗斯步入了他的二十六岁。
然后在2016年12月20日,在慕尼黑一家平平无奇的咖啡馆里,一些他引以为傲的东西,类似于理智、克制与忍耐这样的美好品德,都在莉莉的质问之下被一一碾碎成齑粉。
克罗斯想:
他确实是没有办法再自己骗自己。
关于“爱”这个字眼,这个他此前从未思考过的话题,就这样突兀却又自然地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人生第一次,他想抛弃过往那些正确的信条。
他想依凭自己的本心做事。
他想追上去告诉她:不是那样的。
当然,他也确实追了上去,紧随其后,这一刻,克罗斯的所作所为不再受到理性的驱使,而是仅凭情感。
那份汹涌、热烈的情感充斥于他的胸口,宛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让他即使身处慕尼黑的严冬之中也依旧感受到了一丝炙热。
然而意外却随之发生——
因为急于甩脱对方,莉莉差点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到。
危急时刻,是克罗斯将她一把拉过。
由于惯性,两人重重摔倒在地,克罗斯不得已以一种十分“别扭”姿势落地,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左手臂肱骨远端骨折。
这是医院给出的诊断结果。
虽然手部疼痛异常,但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克罗斯仍是保持了足够的清醒。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仅仅是骨头受伤,手部神经并没有受损。
而且,相较于莉莉被一辆刹车不及时的汽车撞倒在地,他以付出手臂骨折的代价避免了这场事故的发生还是能够接受的。
克罗斯苦中作乐地想道。
毕竟运动员就是以伤病为伴。
他看向一旁陪护的莉莉。
自从受伤以后,她就一直没怎么说过话,总是脸色煞白、呆呆地注视着前方,似乎还停留在那场事故中没有回神。
克罗斯叹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将错误推到别人身上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譬如“你做事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情绪化”,这些指责的话语很容易脱口而出,但毫无用处。
相反,在人和人的相处过程中,无论是父母、伴侣还是子女,恰恰要警惕这种脱口而出的话。
克罗斯试图缓解一下当前滞涩的气氛。
于是他伸出了自己那只完好的手臂,在莉莉眼前晃了晃,然后同她说道:
“现在能好好地跟我说话了吗?”
莉莉双目无神。
她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在看他,视线放空,找不到落点:
“你为什么要拉我?”
克罗斯沉吟片刻:
“如果你受伤,很多人都要难过的。”
“你也会难过吗?”
“我也会难过。”
“我不明白,托尼,我真的不明白。”
听见这话,莉莉再也支撑不住。
她趴到了他的病床上,侧着头,眼泪就此漫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了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一团团濡湿的圆形痕迹。
莉莉在小声抽泣。
克罗斯再次叹了一口气。
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莉莉的头发。
他一下又一下地梳理着那些浅金色的发丝,动作轻柔,就像捧着一团轻飘飘的云。
“对不起,由于我奇怪的自尊心,我一直在你面前羞于承认一些事。”
克罗斯放缓了声音:
“我总是认为你还小,所以你的一些想法、态度、愿望不值得被重视。”
“这是成年人会犯的通病,在某些时候,尤其是在比自己年龄小的人面前,他们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
“我得承认,这是一种错误的心态。”
“事实上,你远比我想象的成熟。”
“也比我想象的勇敢。”
“我一直不敢面对你的感情,这是过往我所接受的教育告诉我的,年龄相差悬殊的爱情总是不被祝福,它们也往往以悲剧收场。”
“我总担心你弄混了‘崇拜’和‘爱’的区别,又或者你只是习惯依赖,依赖我,就像你过去一直做的那样。”
“当然,我更担心我自己。”
“我担心我也弄混了‘责任’和‘爱’的区别。”
“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害怕这是一段错误的感情,回应你,反而会让你的人生从此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按住莉莉想要起身的动作,对上她骤然亮起的双眼,克罗斯微微笑了笑,他继续说道:
“莉莉,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思考。”
“你可以在读大学的时候跟别人谈恋爱,我很赞成,你应该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去看看那些和我不一样的人。”
“TUM是一所很好的大学,你的同学都很优秀,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你好不容易才考上这里,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听到这里,莉莉想要说些什么。
但克罗斯将手指轻抵在了她的嘴唇上,止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话语。
他示意她耐心听他说:
“但如果四年后,你还想跟我在一起,那我们就在一起。”
“我跟你结婚,我们在一起一辈子。”
“我比你大八岁,我人生的容错率比你高,所以理所当然,我需要为此付出更多的代价。”
“我可以等你,但你不能等我。”
(68)
经纪人接到“克罗斯手臂受伤”的消息以后就立刻赶了过来,尽管他本人也才刚刚返回德国、正准备和家人一起欢度圣诞节呢。
但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是如此:
雇主工作时他们在工作,雇主休息时他们仍在工作,全年无休,时刻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准备处理着各种麻烦事。
在沃克尔·斯特鲁斯看来,克罗斯的这次受伤是很没有必要的。
因为对于一名足球运动员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健康的身体”更重要的东西。
更何况,托尼·克罗斯今年才二十六岁,作为一名组织型中场,只要他能够始终保持着精准如手术刀一般的长传、良好的无球选位以及开阔的视野,他就不会失去首发位置。
换言之,只要克罗斯的个人能力不下滑,他最起码还能再踢十年球。
他能一直踢到2026年。
然后才会考虑从皇马这样竞争激烈的地方离开,换一家俱乐部、换一个联赛去平稳度过自己的职业生涯末期。
经纪人将这一番想法如实地告诉了雇主,当然,他主要还是担心齐达内的看法。
毕竟克罗斯算是对方一手提拔,天知道圣诞假期结束后,皇马俱乐部主教练齐达内看到左手臂打着石膏的球员会怎么想。
“医生说没有明显的骨折移位情况。”
克罗斯尽力安慰着自己的经纪人:“也许休养上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就好了。”
沃克尔·斯特鲁斯仍在喋喋不休:
“天呐,托尼!那可是一个月,你知道皇马在明年一月份有多少场比赛吗?整整八场。二月份你们还要踢欧冠1/8决赛,虽然对手是意甲那不勒斯,但如果那个时候你的手臂还没好起来怎么办!”
但作为实际受伤的那一个人,克罗斯的情绪却一直都很稳定:
“别担心,沃克尔,你看上去有点太紧张了。”
“这只是一次意外,不会对我的职业生涯造成太大的影响。”
“至于联赛也好,国王杯、欧冠也罢,我相信就算没有我,皇马也会取得胜利,毕竟这是一家优秀的俱乐部,而Yazid(齐达内中间名)是一名优秀的教练,他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认为。”
最终,沃克尔·斯特鲁斯妥协了。
他在病房内找到了一张凳子坐下,然后打开手机,忙着联络媒体压下对克罗斯不利的消息。
“对了,关于未来的职业规划,我想我们可能有点分歧。”
“事实上,我没有踢上十年再退役的打算。”
克罗斯说这话时,经纪人正在忙着打字,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愕然反问:“对不起,托尼,但是刚刚……你说什么?”
于是年轻的德国中场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我说我没有踢上十年再退役的打算。”
沃克尔·斯特鲁斯直觉预感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他仍是摆摆手,努力将话题方向往“好的那一面”推:
“当然,托尼,没有人强迫你在2026年退役。”
“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踢得更久。我会把你往别的联赛运作,我们可以去意甲、美职联这样的地方。”
他看着克罗斯的眼睛,努力给对方描绘这些养老联赛的优点,类似于比赛强度小、球迷期待值低、环境优美、薪资优渥,力争打动雇主那一颗坚硬的心。
但克罗斯仍是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不,沃克尔,我的意思是我会提早退役。”
“我不会踢到三十六岁。”
沃克尔·斯特鲁斯听后不由得尖叫道:“为什么!”
“你疯了吗?”
但作为一名优秀的经纪人,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度,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
“这个问题现在考虑还太早了。”
“托尼,你目前的状态非常优秀,你会有一段光明且璀璨的职业生涯,我们没必要在你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谈‘退役’这件事。”
“不是的,沃克尔,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
“我一直都想在巅峰状态下退役。”
“我从2006年起就离开家乡。”克罗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那个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了很久的名字:“格赖夫斯瓦尔德。”
“我已经离开那里整整十年了,这些年不断地旅行和远离家人让我感到疲惫。”
“而且我想结婚了。”
沃克尔·斯特鲁斯对此感到费解。
他不理解他和克罗斯两个人明明是在谈“职业规划”这件事,但是下一刻,对方却又把话题扯到了“结婚”上面。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雇主:
“对不起,托尼,但是容我打断一下,对于你来说,结婚和踢球这两件事难道是矛盾的吗?”
“结婚和踢球不矛盾。”
“但是结婚和工作矛盾。”
“或者,换句话来说,生活和工作矛盾。”
“球员的工作太过于忙碌,我需要训练,需要飞往全世界各地去参加比赛,每一天、每一年我的生活中都充斥着各种各样有关足球的消息。”
“以前因为我单身,所以这没什么,我可以忍受。”
“但如果我决定组建一个家庭,那就意味着,我不能够把全部的压力都推给我的妻子,而自己却不承担任何责任。”
“婚后,我会有全新的角色,类似于成为一位丈夫、一名父亲,我的生命中不再只有足球,所以理所当然,我需要为我的家庭考虑。”
沃克尔·斯特鲁斯目瞪口呆地听着以上的一切。
这简直颠覆了他的想象。
他再一次认识到了面前的人、同时也是他的雇主,对方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和其他球员不太一样。
“好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经纪人不得不在内心中如此感慨道。
他给克罗斯安排好了住院疗养所涉及的一切事宜,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病房,看上去被打击得不轻。
而当沃克尔·斯特鲁斯走后,莉莉从隔壁的陪护室里探出脑袋来——
她都听到了。
顿时,她感动地眼泪汪汪,然后伸出手臂想要向病床上的克罗斯索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