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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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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2014年12月25日,圣诞节。
克罗斯特意回了格赖夫斯瓦尔德,但听说莉莉一家出去旅游了。
感谢西甲在圣诞节这一天不用踢比赛吧。
他们甚至有将近半个多月的冬歇假期,虽然还是无法和德国相较,但已经要比英超好上太多。
原本克罗斯太太体谅他独自一人在国外生活,说圣诞节可以不用回来,因为德国的冬天很冷。
从每年十月份开始,日照就一日短过一日,到了十二月份,有些地方甚至下午三四点就天黑了。
萧瑟、沉闷的冬季景象时常让人心情忧郁。
“所以你还是专心陪女朋友吧,哪怕是约会对象呢。”
通话中,克罗斯太太意有所指。
但克罗斯仍是沉默以对,过了一会儿,他换了个话题问道:“菲力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三天前就到家了。”
“好的,那就先这样吧,妈妈,我要挂电话了。”
12月21日踢完世俱杯决赛以后,克罗斯就前往了机场。
毫无疑问皇马是冠军。
而他们的下一场比赛在十五天后,西甲联赛,对手是瓦伦西亚,所以假期压力不算特别大。
他这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逮”菲利克斯。
因为后者已经连续半年不回他的短信和电话了。
由于原因实在太难以启齿,所以克罗斯不能将这件事告诉母亲,只能继续在家人面前表演“无事发生”那一套。
更何况,他如今人在西班牙,和慕尼黑隔了十万八千里,自然无法像当初在拜仁一样可以随时随地跑到10.4公里之外的慕尼黑大学、肖尔兄妹广场校区,去抓在这里上课的法学系学生菲利克斯·克罗斯。
坦白说,他们兄弟两个人的感情其实一直都挺不错的。
0-6岁阶段,菲利克斯一直是哥哥的跟屁虫。
转折点可能就是那次足球试训。
那是发生在菲利克斯六岁时候的事情。
因为他一直强烈要求幼儿园放学以后也要和“哥哥”待在一起,于是某一天,克罗斯先生决定送小儿子去试训。
那大概是个周六的清晨,克罗斯记不清了。
但菲利克斯起了个大早,带着他的大鹅玩具,兴致勃勃地和哥哥一起坐上了父亲的小轿车,然后一行三人“嘟嘟”地驶向本地的足球青训基地。
因为克罗斯一家实在和青训基地的教练太熟,于是克罗斯先生将两个儿子留在了基地,反正试训要到下午才结束——
他决定先去钓个鱼,然后到附近的农贸市场买点东西,接着回家、吃饭、再开车回到这里。
他看上去并不在意或“强求”菲利克斯被选上。
是的,这就是克罗斯先生作为父亲对儿子从事竞技体育的态度:能被选上当然很好,但落选也无需遗憾。
但显然,菲利克斯本人并不这样想。
他的性格大概和哥哥托尼·克罗斯有一定相似之处。
简单来说,两个人在某些事情上都比较固执。
菲利克斯参加了几节训练课,在教练的带领下测试了一些基本项目,然后对方委婉地表示:能力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家长可以考虑等孩子年龄再大一点的时候把他送过来。”
这句话菲利克斯从六岁听到九岁。
等到九岁,他终于可以勉勉强强跟上训练课程了,然后位置被教练不断往后移动,从前锋到中场再到后卫。
他无法担任门将,因为他的手脚不够修长、反应速度也比较慢。
看上去教练也有些意外——
因为和他的哥哥托尼·克罗斯相比,兄弟两个人的天赋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终于,在13岁那一年。
菲利克斯彻底放弃了“踢足球”这件事。
这大概是一个非常遗憾的故事。
而在这段故事中,克罗斯甚至只能担任“旁观者”的角色,他无法去安慰菲利克斯,因为这看上去会很像得意者对失意者的怜悯。
正因为有这段往事在前,所以在“莉莉”的问题上,克罗斯缺乏了一种质问的底气。
他无法理所当然地开口,问菲利克斯:
“你为什么要吻她?”
“你凭什么能吻她?”
这种尴尬的氛围长久地笼罩在他们兄弟两人之间。
又或许,裂痕的种子从六岁那一年就已经埋下。
克罗斯相信,作为弟弟、作为家人,菲利克斯天然敬爱着自己的哥哥,但“嫉妒”宛如“爱”的孪生兄弟,它同样不讲道理。
即使理智无数次地告诉自己:
“要放下,要看开,要走出过去、拥抱未来。”
可每当回忆起往事,再对比两人的现实处境,嫉妒的怒火仍会卷土重来。
世俱杯的决赛时间是周日晚上九点半。
踢比赛、夺冠、记者采访、俱乐部庆祝,等到一切事情都忙完以后已经是凌晨一两点。
克罗斯并不缺钱,他本可以搭乘第二天早上或下午的航班,从马德里飞往柏林,舒舒服服地坐上三个小时,然后再转乘火车前往格赖夫斯瓦尔德。
但可能是任性吧。
他孑然一身,不需要考虑家庭的影响,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回国就什么时候回国。
于是一夜忙碌,他成功在第二天早上八点站在了家门口。
迎接他的是一脸惊讶的克罗斯太太。
“哦,托尼。”
她抱了抱儿子:“这是一个惊喜吗?”
克罗斯同样回抱母亲:“这当然是一个惊喜。”
房间里开了暖气,客厅的大壁炉也已被点燃。
柴火哔剥作响——
一切都暖洋洋的,透露着一股温馨、令人放松的惬意。
克罗斯脱下了外套,他将行李箱拎上楼,对面菲利克斯的房门紧闭着,对方这个点大概还在睡觉。
推开房门,里面的陈设似乎没怎么改变。
克罗斯环顾着自己的房间。
他的目光从书架上排列的CD扫过,然后定格至墙上贴的海报。
那是法国人约翰·米库的海报,对方曾在02-05赛季效力过云达不莱梅,也就是在那时,这名技术细腻,视野开阔的中场球员正式成为了小克罗斯的偶像。
窗帘没有拉,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细小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
坐在椅子上,克罗斯随手拉开了一旁的抽屉,然后发现里头装着他小学时期的奖状,还有一些没用完的铅笔和橡皮。
最底下是几本笔记本,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的。
克罗斯将奖状拿了起来——
那真的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获得这份荣誉。
但克罗斯太太一直把这些东西“保存”地很好,所以奖状只是有些泛黄,并没有受污、破损。
克罗斯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突然有点疲惫。
(59)
克罗斯在房间里睡了一觉。
等他睁眼醒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天自然是早早地就黑了,他的窗帘没有拉起,由于室内外温差,窗户上呵起了一层白雾,衬得外面的世界就像一个黑咕隆咚的大窟窿。
冷风“呼呼”地刮着,树枝拍打着玻璃。
年轻的德国中场从床上坐起。
由于开了暖气,房间里很是温暖。
他坐在自己软绵绵的床榻上,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代——
有一种从青训基地训练了一天,然后回到家睡了一个饱觉的安心感。
仿佛只要他推开门,父母仍是十年前的模样,弟弟刚从学校回来,而莉莉还是会在每天晚饭时分、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他们家的餐桌旁。
克罗斯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然后穿上拖鞋,打算下楼吃晚餐。
楼道处的灯很多年都没换了,所以光线有些昏暗,脚踩在地板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克罗斯心想:或许得找个时间把整栋房子翻新一下。
他倒没有动过“搬家”的打算。
一是克罗斯先生和克罗斯太太不会同意,他们年纪都大了、习惯了住在格赖夫斯瓦尔德的生活,所以并不期待搬往“大城市”。
二是这栋房子承载着他们一家人的回忆,无论是欢欣还是忧愁,而到了他现在这个收入水平,记忆是比金钱更珍贵的东西。
克罗斯太太在厨房忙碌,克罗斯先生坐在餐桌前看报纸。
至于菲利克斯,他正坐在壁炉面前的沙发上玩手机,旁边褐色的小圆桌上倒扣着一本他看到一半的书籍——
暗金色外壳,译名用花体字写了很长一串,总之是一本很厚的“大部头”。
火光照亮了他的大半张脸。
克罗斯看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后者抬头,见是克罗斯,于是开口喊了一声“哥”。
“你回来了?”
他这样问道。
“早上刚到家。”
“是吗?”菲利克斯这样说道,然后低下头继续敲击着手机键盘,他看上去正在和某人聊天:“那还挺辛苦的。”
“你其实不用着急回来。”
敲完了最后一句话,菲利克斯站起身来,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毕竟德国的冬天比较冷,你不是一直不太喜欢这里的天气吗?”
他已经和克罗斯差不多高了。
或许还要比哥哥高上那么一厘米。
他们的面孔如此相似,都是金发、蓝眼睛,尤其是微笑时的模样,任谁第一眼看到,都不会怀疑两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克罗斯平视着弟弟的眼睛,颔首道:
“还好吧。”
“我倒是不太习惯西班牙的食物。”
听见这话,菲利克斯笑了笑,然后转身去了餐桌。
克罗斯太太为全家人准备了一桌传统德餐。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那是碳水、肉和香料交织在一起的气味。
其中,月桂叶的味道有些辛辣,杜松子清香中透着点微微的苦,黄油与奶酪则偏绵软、乳香一些。
丰盛的食物往往预告着圣诞节的来临。
这是团聚的日子,也是德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在冬天他们会吃土豆多一点。
所以毫无疑问,餐桌上出现了一道经典菜式:
油煎薯饼。
克罗斯太太喜欢在土豆里面加洋葱丁,然后佐以胡椒、食用盐调味,一般吃这个的时候他们还会搭配上苹果泥和烟熏三文鱼。
今天的主菜是炖牛肉。
这道菜同样被放在了整张桌子的中心位置。
炖牛肉,Sauerbraten,直译过来应该是“醋焖牛肉”。
通常的做法是选用上好的牛腿肉,用香料、葡萄酒、果醋腌制3-4天,然后用平底锅煎烤表面,接着放入烤箱内闷熟。
等到吃的时候,切片装盘食用即可。
旁边可以点缀一些水煮蔬菜,例如西蓝花、胡萝卜,当然,在他们家可能更喜欢搭配酸菜和土豆泥。
由于前期准备很麻烦,所以一般只有遇上重大节日,像圣诞节、复活节之类的日子,克罗斯太太才会考虑做这道菜。
除此之外,还有炸肉丸(Bouletten)、薄饼条汤、烤香肠以及甘蓝沙拉这类的常见菜。
“Cheers!”
克罗斯太太这样喊道。
于是桌上另外三个人都顺势举起手中的酒杯——
克罗斯先生喝的是清啤酒,他是正宗的德国人,无酒不欢,并且一生挚爱德产啤酒,而克罗斯同菲利克斯则喝的是热红酒。
克罗斯太太煮了满满一大壶。
热红酒尝起来有点甜,柑橘的味道很浓,里头还放了一些茴香和肉桂。
吃完饭以后,克罗斯先生和克罗斯太太先是出门散步,半小时以后准时出现在了客厅收看他们最喜欢的节目:《犯罪现场》。
这是一档由德国电视一台(Das Erste)制作的侦探剧,1970年首播,迄今为止已经播出了将近八百集。
而克罗斯一家正是这档节目的忠实观众。
节目结束以后时间来到十点半。
克罗斯太太关上电视,打算洗漱睡觉。
她看了看沙发上不打算“挪窝”的克罗斯和菲利克斯,也不强求,只是叮嘱他们记得要早点休息,然后便上楼了。
挂钟指针“滴答滴答”地转动着。
仿佛是一眨眼的功夫,客厅又变得空荡荡了,只剩下坐在沙发一左一右的兄弟二人。
菲利克斯又重新坐回到了壁炉前,他顺手拿起小圆桌上、自己晚饭前没有看完的那本书,继续低头阅读了起来。
火光融融。
在火焰的灼烧下,木材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克罗斯也站了起来,他先是去厨房倒了两杯热茶,然后将其中一杯搁在了菲利克斯手边,自己则坐到了壁炉前的另一张椅子上。
在一片沉默中,他率先开口: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吗?”
“那时我们总挤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因为好玩。”
“你是王子,我扮演骑士,我们一起去树林里面探险。”
“那儿还有一个你的秘密基地,里头藏了很多宝贝,譬如妈妈不让带回家的一些木棍和小石子之类的玩意儿。”
“四岁那年,你养了一只大甲虫,每周你都给它逮蜗牛和蚯蚓吃。”
“但很可惜,一个月以后它还是死了,为此你哭得很伤心。”
克罗斯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
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把一些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一桩桩、一件件,从牙牙学语的童年时代到升入高中、考上大学,菲利克斯这一路走来的人生轨迹他几乎可以复述出大半。
北风呼啸,柴火哔剥作响。
望着弟弟,克罗斯最后这样说道:
“跟我说点什么吧,菲力。”
“随便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