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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关于莉莉人生当中的八次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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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如果说起马略卡,你会想起什么?
是果冻海,沙滩,灿烂阳光。
还是木质电车,老教堂以及石质建筑的乡间小村庄?
地中海风光宜人,气候上佳。
即便是炎热的夏季,岛上的温度也常年维持在27℃左右,你几乎可以在巴利阿里群岛窥见人间天堂的模样。
克罗斯和德雷克斯勒两家人大约是在三天前来到这个小岛。
岛上有境内机场,位于首府帕尔马以东几公里的位置,就在海边,交通十分便捷。
为了充分体验旅游的乐趣,克罗斯先生和克罗斯太太拒绝了大儿子的接送提议,他们并没有携带太多行李,所以转车很方便。
菲利克斯从机场大厅拿了一本免费的旅游攻略,于是商议过后,三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就饶有兴致地按照攻略上所说的线路行动。
他们先是乘坐公交车前往城市中心的西班牙广场:Plaza de Espa?a。
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旅游景点。
典型的中世纪风格,广场正中央有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喷泉,四周是一些酒吧、餐厅和普通居民房子,梅里达宫酒店和市政厅也在这里。
道路两侧种植着棕榈树,游人络绎不绝。
菲利克斯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他注意到两公里以外还矗立着一座教堂——
Santa María,它的名字是“圣玛丽”。
几个人在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饭。
毫无疑问,每个来西班牙的人都会尝试这里的“海鲜烩饭”。
黄澄澄的米饭搭配上虾、螃蟹、黑蚬、牡蛎等鲜美食材,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虽然德国人不怎么热衷于吃海产品,比起五花八门的海鲜,他们更偏爱肉类,尤其是猪肉。
他们喜欢将猪肉做成各种各样的香肠。
火腿、香肠、熏肉,如果有肘子就更好了,配上一点酸菜和芥末酱,再来一杯麦香扑鼻的纯正黑啤酒,这就是德国菜的精华。
但毕竟是出国旅行,你不能指望在西班牙找到一家正宗的德国餐厅,所以入乡随俗很重要。
吃完午饭后,一行人来到广场对面的中央汽车站。
汽车站里停了很多辆大巴车,车身统一刷上了红黄相间的醒目条纹,乘坐这些短途大巴可以去往岛上大部分的观光景点。
德雷克斯勒先生上前用现金购买了车票,得益于工作性质,他会一点西班牙语,事实上除了德语、英语、西班牙语,他还会说法语。
他们买了五张车票,一共是十二欧。
同车的人不算多,大概等了一刻钟左右,这辆TIB大巴(Trans Island Bus)就缓缓开动。
莉莉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在上周刚刚过完了自己的十四岁生日。
作为父亲,德雷克斯勒先生送了女儿一条珍珠项链;母亲德雷克斯勒太太则精心准备了一条礼服裙作为惊喜。
余下的礼物大部分都很普通,例如同学送的贺卡、书籍等等。
克罗斯太太的礼物是一盒手工烘烤的蔓越莓蛋糕,很美味,毕竟这位母亲的厨艺一向很好。
送礼物时,她很珍惜地抱了抱莉莉,然后看着后者,有些感慨地说道:“没想到一眨眼,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菲利克斯的礼物是一个崭新的相机。
莉莉有些意外,因为相机作为礼物稍显昂贵。
而且菲利克斯很少会这么郑重其事地送东西,一般情况下,他都是口头上表示一下“祝你生日快乐”,然后让莉莉请他吃饭。
他给出的理由很充分:
看在我过去一年这么“关照”你的份上,请一顿饭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吧。
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不得不说在某些事情上,对方确实是尽到了兄长的职责。
譬如升学前的功课辅导。
还有考上什未林当地的高中后,每次周五放学,菲利克斯都会提前到她所就读的学校门口等待,然后两个人一起坐上回家的火车。
当然,偶尔克罗斯先生也会开着他刚买的那辆桑塔纳轿车来接送,每当这个时候,莉莉就能很幸运地蹭到车。
不同于小时候的调皮捣蛋,长大后的菲利克斯逐渐变得可靠起来。
所以一顿饭的“报酬”真的是小事一桩。
今年他们照例是去家门口的快餐店吃了一顿。
两个人一边吃着土豆薄饼和咖喱香肠,一边聊天。
菲利克斯提起他们一起读过的小学似乎是重新装修了,他记得以前学校墙体的颜色是浅灰色,而现在变成了砖红色。
莉莉则接话说两年前就变了。
“你现在才注意到吗?”
她又在香肠上挤了点番茄酱。
菲利克斯没有说话,吃完饭,他递给莉莉一个盒子,说是生日礼物。
“随便挑的。”
“不用太感谢我。”
他这样强调道。
莉莉是在回到家以后,才发现里面是一个相机。
相机底下还附了一张照片,是菲利克斯本人和TUM(Technische Universit?t München,慕尼黑工业大学)的合照。
他今年夏天的确是去了慕尼黑一趟。
但莉莉以为他只是去考察自己的学校。
她不知道他同样也去了她想要报考的学校,虽然对于目前的她而言:考TUM真的很难。
照片背面还写了一句拉丁文谚语。
Per aspera ad astra.
考上文理中学之前,他常常用这句话来勉励她,意思是:穿越逆旅,抵达繁星。
(32)
克罗斯在酒店门口等待。
半个小时以前,克罗斯先生打电话来说他们大概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十分钟?
克罗斯看了看表,显然这个点已经超时太多。
他都有点担心他们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问题,但马略卡岛面积狭小、沿途指示标志清晰,按道理来说,应该不存在迷路的问题。
他试着发短信询问,但得到的答复是“出了一点点小问题,但能够解决”。
行吧。
克罗斯回房间换好了鞋子,准备绕着附近的环岛公路跑步。
虽然假期是拿来放松的日子,但也不能太肆无忌惮,毕竟回俱乐部以后还要参加体检,而这份体检报告会直接放到主教练的办公桌上,其中1-2公斤的体重浮动都会被标红。
海因克斯是个好教练。
他们在这个夏窗期的人员变动不算太大,主力球员都还在,所以理所当然,下个赛季、也就是12-13赛季的拜仁仍然具有争冠的实力。
克罗斯想: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在跑步之前,他进行了热身和拉伸。
这能充分保护关节。
在原地弹跳了几下,克罗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运动。
棕榈树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灿烂,海岛的风景很秀美。
这条路上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游客经过,他们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肤色各异。
克罗斯沿着公路匀速跑动。
他在俱乐部的训练日常远比现在要苛刻,这点跑动速度和距离对他而言完全就是“小儿科”,毕竟作为球员,他们有的时候要跑上整整一场,也就是九十分钟,每一次回追补防、带球向前都要竭尽全力。
跑到最后,球衣几乎湿透了,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他大概跑了三圈。
到了第三圈,当他沿着上坡的道路缓慢加速,口袋里的手机在“嗡嗡”震动。
克罗斯眨了眨眼睛,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他今天没有抹发胶,所以浅金色的发丝稍显凌乱地垂落在额前。
福至心灵,他几乎不需要掏出手机,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一个变频冲刺上前,花了大概半分钟不到,他就来到了酒店最近的巴士站台。
一切都是如此巧合,那里停了一辆TIB大巴,此时正在下客。
率先下车的是克罗斯先生和克罗斯太太。
两人俱是一副热带度假的打扮:沙滩裤和遮阳帽,还有墨镜。
第二个下车的是菲利克斯·克罗斯,他照例是一身简洁的运动装束,脖子上还挂了一个头戴式降噪耳机。
菲利克斯几乎是一下车就远远看到了克罗斯。
他朝哥哥招了招手。
“嗨。”
兄弟两个人交换了一个代表友好的拥抱,克罗斯难得亲切地揉了揉弟弟的脑袋。
最后下车的是德雷克斯勒先生和莉莉。
后者穿了一条碎花长裙,一双圆面、绑带的白色皮鞋。
小姑娘几乎是从车上“蹦”了下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直到凑近托尼·克罗斯身边才稍稍放缓脚步——
只见她双手背后,微微探头,金色的发辫在阳光下跳动,仿佛是夏日的精灵。
莉莉扬起一个笑容,活力满满。
“嘿,托尼!”她这样喊道。
然后一点也不认生,以一种非常自然熟的语气问道:
“你有没有想我呀!”
莉莉还是没改掉称呼的习惯。
但她实在是太大方、太自然了,就像是一杯冰镇过的橘子气泡水。
沁人心脾、清澈见底。
仿佛是被这样一种“欢快”的情绪所感染,于是,克罗斯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33)
第五次告白发生在莉莉十四岁的时候,克罗斯二十二岁。
在西班牙,在马略卡、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中海小岛,它有着晶莹如绿宝石一般的清澈海水。
若从地点上来看,这应当是浪漫的。
但老实说,莉莉也不太明白什么叫作“浪漫”。
Romantik,这个无数次出现于电影和文学作品中的词语,古往今来,有太多、太多的人为它沉醉。
然而,一如前四次告白一样,这一次,克罗斯依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他表现地就像他从未犹豫过那样。
他的答案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Nein.
Nein,Nein,Nein,还是Nein。
他究竟还要说这个单词多少遍?
这不免让莉莉感觉到一丝挫败。
因为她很少会遇到意志力坚定、顽强如托尼·克罗斯这样的人。
虽然有自夸的嫌疑,但事实确实是,她难得会在“人际交往”这件事上吃瘪。
克罗斯表现得油盐不进。
但莉莉又能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是“宽容”的。
这一丝宽容让她忍不住得寸进尺。
得益于对情绪的敏锐探知也好、情商天赋也罢,总之,莉莉几乎能够在察觉到克罗斯态度松动的那一瞬间作出反应。
但对方的“松动”来得快,去得也快。
对于托尼·克罗斯而言,他似乎有一条非常、非常严苛的行为准线,不容任何人逾越。
所以他每次都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情感上。
而且从不动摇。
和这样的人“角力”会非常累。
但莉莉并不是第一天认识到这一点。
她也不是第一天做算术题,22-14=8,年龄的差距宛如一道天堑,沉重之余,也让人不免有些灰心丧气。
这个对于克罗斯而言,至关重要的数字,却是莉莉在思考“这段关系”时很少会纳入考虑的因素——
她试着像一个大人那样、成熟地思考。
首先,第一个问题毫无疑问是:
她可以喜欢一个比自己大的人吗?
答案是可以。她当然可以喜欢一个比自己大的人,她甚至可以喜欢比自己小的人、和自己一样大的人。
这是她的权力,也是她的自由。
成年人的世界之所以对此“讳莫如深”,是因为未成年人,尤其是未成年的女性在面对成年男性时,天然处于弱势地位。
她们天真、懵懂,且年轻不知世事。
这种特质决定了成年男性很容易把她们哄骗到手,说点情话,再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金钱,他们就能获得想要的报酬。
所以克罗斯的答案必须也只能是:Nein。
他受到的教育,他对自身的严格要求,他的三观、品性,桩桩件件,每一个都要求他做出正确的回答。
当然,如果他会答应,那他就不是托尼·克罗斯了。
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于莉莉而言,托尼哥哥都更像一种美好意象的寄托。
他的性格很好,不像镇子上那些整天无事生非、调皮捣蛋的“teenagers”。
小克罗斯唯一的缺点可能是不爱说话。
但这份沉默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反倒无端会让人认为他很内敛、成熟。
格赖夫斯瓦尔德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城市。
整个德国像这样的城市不知道有多少个,平凡、普通是它们的代名词。
老旧的基础设施,一成不变的生活作息,每一个居民的生活范围仿佛都被“框定”在了这样的一亩三分地之中。
它没有什么拿得出手资源,矿产、水利、林木都不是强项,人文景观也乏善可陈,城市化进程甚至不足二十年。
历史上也没出过什么大人物,甚至因为它过去是“东德”的统治范围,还要被人区别对待。
这是无可奈何的。
毕竟富裕的城市总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底气在。
而贫穷的地区则要遭人冷眼。
因为贫穷总是与落后挂钩,与无知、蒙昧、粗鄙挂钩。
克罗斯正是出身于这样的小地方。
幸运的是,他的足球天赋从很小的时候就便有所体现,所有人,从青训教练到基地主管、甚至是上门毛遂自荐的经纪人、球探都说:
他会做出一番成就。
那个时候在大部分人眼中的“成就”,无非是能通过踢球来谋生,可能是一些不上不下的乙级队,但无论如何,走出地区联赛便已经算成功了。
拜仁太遥远了。
德国有整整六十万名注册球员,而拜仁每赛季的一线队成员数量最多不会超过30个。
六十万和30。
这个数字对比足以击溃绝大部分人的信心。
拜仁像一个遥远、美好的梦。
每个德国球员在职业生涯的初始都这样幻想过——
进入拜仁,成为主力,身披国旗在世界杯中出战,然后联赛冠军、欧冠奖杯、大力神杯纷至沓来。
但实现梦想的人终归寥寥。
大部分人甚至是倒在了第一步,他们连进入顶级联赛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是被拜仁看中。
观众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
这些球员踢着最低级的联赛,工资仅能满足温饱需求,闲暇时刻,甚至还需要去兼职来多赚一些钱。
但托尼·克罗斯不一样。
可能是天赋,可能是自身努力,也可能是运气。
总之,他的起点很高,未来似乎也充满无限可能,只要他把握住机会。
少一点伤病,多一点被教练赏识的机遇。
对于莉莉而言,克罗斯正是这样“梦”的具现化。
他本该是一个虚幻的概念,但他和她的生活又实在靠得太近,于是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逐渐填补了这个形象。
他的存在似乎就是在向人们证明,证明一种最朴素的理想主义。
她看过他训练的样子,在格赖夫斯瓦尔德。
大夏天,广阔的绿茵场,寥寥几名小球员绕着跑道跑步。
克罗斯被青训教练单拎了出来。
因为后者要训练他的脚法,以及源源不断地向他传授作为中场球员应该有的视野和大局观。
天气如此炎热,自然每个人都踢得满头大汗。
但对于足球运动员来说,“流汗”只是最基础的要求。
足球是一项跑动运动,90%的时间下球员都在跑动,持球跑动、无球跑动,后者占了大部分,毕竟球只有一颗,而场上参与这场比赛的球员有二十二名。
认真状态下的克罗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你很难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这是一种非常积极向上的生命状态,它是如此健康、昂扬,总是以一种蓬勃的姿态给人以继续同生活搏斗的信心和勇气。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跟随他的脚步。
很多时候,莉莉也会问自己:
我究竟喜欢他什么?
是外貌、金钱、社会地位,还是“托尼·克罗斯”这个名字背后所象征的优渥生活、商业资源?
她的喜欢是如此功利性的吗?
不是的。
莉莉想,她的“喜欢”与以上提到的所有东西都无关。
她只是无法忘记,当她旁观克罗斯踢球时,对方专注、认真的样子,那种姿态太过于纯粹,以至于上升到了“理想”的地步。
她看着他一步步从格赖夫斯瓦尔德走到勒沃库森、慕尼黑,乃至整个德国观众的面前。
他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应该是什么样。
像一束光、一块指示标,永远坚定地指向前方,可能未来有一天她不再喜欢他——
这是很有可能的。
但他所带给她的启示、激励是不会改变的。
人在面对挫折、挑战的时候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
克罗斯身体力行地践行着。
以他的行动展示、彰显着这一点:一个独立、有意识的主体应该要如何规划自己的人生。
在这个过程当中,人的心智会逐渐走向成熟,他在变得越来越好。
她的喜欢正是源自于此。
对于莉莉而言,克罗斯正是这样“梦”的具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