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荆棘》太阳下逝去

1、本省211 vs 外省一本（一）

　　多年以后，离婚前一夜，林星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闭着眼睛，脑中一遍又一遍浮现的居然是高考后独自坐在小书桌前填报志愿的自己。那个时候的她，小小的，充满力量，一点也不害怕走向未知。

　　“妮儿，从这一刻开始，爸妈就要少少的干涉你的生活了，你要真的学会自己对自己负责了。”林父把从班主任手里领到的高考填报志愿指南和填报单郑重的交到了林星手上。
　　林星一把从林父手里接过那厚厚的一堆纸，点了点头，也不答话，就放在书桌上迫不及待的翻阅起来。
　　学校发的所谓的高考填报志愿指南，是历年各个大学的录取分数线打印出来装订而成的，每所大学简介下还附上了优缺点，一看就是班主任孔老师的心血，因为“华中师范大学”的缺点栏里赫然写着“无”，这就是孔老师的母校。这让林星原本已经有点抽抽的鼻子，又笑出了鼻涕泡。
　　“看得懂吗？要爸爸帮你讲一下吗？”林父对待林星始终是慈爱的，充满耐心的，这点让大院里所有的小姑娘都很羡慕。毕竟在林星这个年代，独生子女政策才刚刚落实没几年，老一辈都还有点重男轻女，很少有独生女，大院里很多双职工家庭，白天家里都是姐姐带着弟弟，第一胎是女孩儿，老一辈就会想办法再东躲西藏的生一个。林星就是大院里唯三的独生女，林父说自己是党员，就得响应党的号召，毅然决然的只要了一个。
　　“我先看看，如果有看不懂的，再问你们。”对于大学的选择，林星有个小心思，她料想父母不会同意她的想法，于是想先自己从老师和这个指南里找找有没有合理的理由。
　　其实林星的小心思也并不特殊，她想借着上大学的机会，离开本省。青春期的少年，即便如林星一般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又有谁不渴望有朝一日可以远离家庭的束缚和父母的唠叨。
　　这个年纪的人都不会明白，从出生那刻起，家就化成了心尖上那滴随时可能回流的血，一辈子也不会离开，一辈子也不会让人舒服。

　　“还不出来吃饭，是等我端进去喂你们吗？”林母重重地拧开了林星的卧室门，站在门口冲着书桌前的两人喊到，即便家里并不大，林母还是扯大了嗓门。
　　林星皱了皱眉，头也不抬的说：“这不是在看报什么学校呢，又不知道你烧好饭了。”
　　“那现在知道了吗？还低着头？”林母叉着腰，瞪着林星。
　　林星知道妈妈在看她，于是更加不抬头，小脸已然开始泛红。
　　林父瞪了林母一眼，林母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客厅。
　　然后林父又伸手把林星拉起来，笑眯眯地说：“你妈今天特意烧了你喜欢吃的糖醋排骨，考完试了，好好补补。”边说边推着林星走到了饭桌前。

　　林星见一桌子六个菜，糖醋排骨是先炸了再炒的，豆腐鲫鱼汤雪白滑腻，清炒的小河虾们都被剪去了头，两个清炒时蔬碧绿鲜嫩，更有林星最喜欢吃的麻辣肥肠。林星虽喜欢吃肥肠，但也知道自己妈妈闻到肥肠味道就想吐，且淘弄一次费时费力，于是平日只有逢年过节或自己考试取得了好名次，才会央求林母做上一次。
　　林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吃了块排骨后小声说：“妈妈今天做的菜真好吃。”
　　林母闷声低头吃饭，像没听到林星讲话。
　　林父吭了一声，夹了块排骨放在林母光秃秃的饭碗里：“女儿说你烧的好吃，烧这么辛苦，你也吃多吃点。”
　　林母一筷子把排骨仍在桌子上，低声骂了一句：“我就是你们的仆人，饭烧的好吃才能被夸一句，喊吃饭的时候连个正眼都不能给。”
　　林星知道，来了，又来了，这个女人没撒出来气，就会变成个蒸笼罩在家里上空，让全家人开始浑身难受。一瞬间林星眼泪血压一起上涌，把碗筷摔在饭桌上，奔回卧室就趴在床上不住地抽泣，哭了两声又觉得没趣，便抓过书桌上的报考指南狠狠的看了起来。
　　林父叹了口气，用筷子指了指林母，没有说话，两口吃完自己的饭，来到林星床前，见林星已经在看报考指南，便说：“爸爸去上班了，你好好看，等爸爸回来再给你带炸肉串。”
　　林星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林父出门没多久，林母出现在林星卧室门口，林星感到有人，立马抬头，就看见林母把一个红色小钱包塞进了裤子口袋。
　　林母发觉林星看见了她的小钱包，便粗声粗气地说：“我去打麻将了，下午饿了自己热饭热菜，别这么大的人了连微波炉都不会用。真是把你惯坏了，对母亲什么态度。我去打麻将你再和你爸告状吧，给你换个妈妈你就开心了。”
　　林星心想，我巴不得你天天出去打麻将，让我自己一个人清净的在家里呆着呢。又想，既然清楚地知道爸爸不喜欢你出去打麻将，不去打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偷偷出去打，白白的给我送个把柄，不难受吗？又想，可怜的妈妈，平时不上班，就打麻将这一个爱好，若还不能玩一玩，岂不是更可怜。念及此，林星就想还是对林母好点吧，也是可怜的女人。
　　林母见林星不吭声，越发放大了声音：“你看看，和你说话就是不理人，哪有对妈妈这么没礼貌的小孩！”
　　“你去吧，我不会和我爸说的。”
　　林星突然柔和的语调，让林母有些错愕：“那，那我去了，你别饿着自己了。”说罢，林母又补了一句：“这还差不多，是个好小孩，哪有小孩动不动给大人脸色看的。”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家。
　　林星看着门口愣愣地想，这人怎么就有本领，把别人的火气一下子就点起来。什么小孩大人的，大人不好好在家呆着偷偷出去打麻将，又有什么资格教育小孩了。

　　一下午，林星倒也是饿了，但想到那句“哪有小孩动不动给大人脸色看的”，就又没了胃口。
　　索性一口气把指南研究了一遍，还真找到了几个符合自己心意的学校，尤其是苏市大学，又是他在的城市，又是新晋的一本学校，因为是新晋的录取分数线又适中。
　　林星越看越满意，一想到能和他在苏市碰头，便十分向往。赶紧打开电脑登上□□，找到那个猫头鹰头像，点开了对话框。
　　“我决定了，要报苏市大学。”
　　“这学校不好，你别选这个学校。”猫头鹰几乎是秒回消息。
　　林星对着屏幕，脑袋一嗡，顿了几秒回了过去：“为什么？”
　　“这学校是刚升的一本，本身实力很一般，以后找工作会吃亏的。你估分多少？我帮你看看学校。”猫头鹰继续秒回。
　　林星瘪瘪嘴，心说，我又不是问你学校为什么不好，我是问你为什么不高兴我去苏市。心里这么想着，却把自己的分数回了过去：“570分。应该差距不大，我估的挺保守的。”
　　“丫头考的不错，等我回去请你吃大餐。”
　　看到这句，林星开心了起来：“你要回来啦？”
　　“嗯，这周末。”
　　“那你记得要请我吃饭哦。”
　　“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情会忘记了，小丫头。我要去上班了，先不聊了，晚上下班了再找你。”
　　猫头鹰的头像灰了下去。
　　林星上扬的嘴角也落了下去，她又往上翻看了一会儿以前的聊记录，才关上了□□。
　　然后去论坛上搜了几篇大学生活的帖子，兴致盎然的看了一下午。

　　林母赶在晚上六点的时候进了家门，换了衣服就一头扎进厨房。林星心说坏了，下午没热饭吃，又要被她骂了。
　　谁知林母只在厨房里忙着烧饭，并未来找林星麻烦，林星知道，林母下午多半是赢了。

　　林父六点半回到了家，提着给林星买的炸肉串就笑眯眯地来找林星：“下午看的怎么样呀，有什么看上的学校？”
　　“有的，”林星接过炸肉串，把指南拿给林父，翻到苏市大学那页兴奋的说：“这个怎么样。”
　　林父看了一眼：“哦，外省的啊，还有别的选项吗，第一志愿要谨慎，多选几个爸爸帮你比较比较。”
　　想到猫头鹰，林星点点头：“嗯，孔老师也说了，先多选几个，再一个个淘汰，晚上我继续看看。”
　　林父见女儿兴致不错，便说：“爸爸建议你看看湖州大学，这个离家近，又是老牌一本。”
　　林星想也没想：“哎呦，本市的我就不想考虑了，好不容易熬到上大学了，肯定得去外面看看啊。”
　　“本市的怎么就不考虑呢，你离家近点，爸爸放心点呀。”

　　林母又喊了起来，语调轻快许多：“吃晚饭，吃晚饭了！”
　　这次林星颇为积极地窜出了卧室，坐在了饭桌前。
　　“这表现不错，”林母有些得意：“对吧，喊吃饭了就快点出来，别磨磨唧唧的，以后继续保持。”
　　林星随口“嗯”了一声，快快地吃完了饭，又快快地洗了澡，和林父林母说了一声进屋了，就赶紧钻进卧室把门关上。

　　一直以来的惯例，晚上的时间，林父林母是不来打扰林星的，让她自己学习或者放松。
　　林星打开电脑，登上□□，一边继续看各个大学的介绍，一边等着猫头鹰的头像亮起。

　　林父林母收拾了一番，也进了主卧躺在床上，打开电视，放空这一天的疲劳。
　　“这孩子被你宠的，越来越没大没小，今天喊她吃饭，都像欠她钱一样。这以后出了家门，谁还能这么让着她。”林母很是忧心忡忡。
　　林父盯着电视，没好气的说：“你也不看看你那是妈妈喊女儿吃饭的样子吗，那砸门的起势，那嗓门，简直像土匪给人质放饭。”
　　林母倒是生气，但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嫌我不够温柔了？那你去找温柔的去，我就这样，学不会电视里那些女人猫叫一样的讲话。”
　　林父便没再搭话，只继续盯着电视。
　　“哎，你看你又不说话了。”林母砸了林父一拳。
　　“说什么呀，你说呀，什么事。”
　　“我说，徐克明下午打电话来，想请我们一家明天晚上去他家吃饭呢，去不去啊。”
　　“去，我正好想去问问老徐认不认识湖州大学的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