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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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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饭店的西餐厅,有着浓郁的老上海韵味。
何皎皎点两份澳洲和牛,法式牛排,龙虾浓汤,海鲜拼盘,香煎鹅肝,还有一些色拉、甜点。叫服务员先上来一份。
五分熟的牛里脊外表微焦,里面却鲜嫩多汁。
大快朵颐的同时,她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宛若一个盯梢的老手。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对坐着一男一女。
女的瘦而白,但五官寡淡,脖子长得像一根粉笔。她时而低头浅笑,嘴上却讲个不停。
男的只一个背影,看不见脸。但能瞧见修长的手指在高脚酒杯上随意点着,似乎有些不耐烦。
没一会儿,何皎皎就收到了一条信息。
她囫囵咽下最后一口肉,拿餐巾擦了下嘴,调整好一个愤怒的表情,冲到了那对男女面前。
直接拖开一张椅子,坐在两人中间。
女人愣住,问:“你是谁呀?”
何皎皎冷笑:“我是谁?你问他呀。”
两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指向季长安,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季长安迟疑:“这……”
何皎皎川剧变脸似的,凄凄楚楚地眼圈一红,从包里拿出一份检验报告放在桌上。
“你自己说怎么办吧,我两个月没来了,已经去医院确诊了。你当时说你有无精症的,都是骗我肚子的?!”还带了哭腔。
季长安一口气差点没上得来,还未作反应,对面的女人一把将报告抓过去,低头快速浏览。
上面记载着 临床诊断:妊娠状态。
事情太明显了,定是这位花花公子风流成性,竟然搞出个孩子来,人家都找上门了。
女人连问都不想问,将报告往桌上一拍,骂一句:“渣男!”
踢开椅子,拎着包扭头就走。
真是白瞎了他长得那么好看的一副皮囊!内里却不是个东西!
待到女人走远几步,何皎皎凑近季长安,压低声音,问道:“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奥斯卡影后风范?”
她的眼眶还有点红,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得飞快。
季长安气得掐了把她的脸,愤恨道:“你能不能靠点谱,上回说我是gay,这回说我无精症,我这点儿名声都要被你糟蹋完了。”
何皎皎心虚,拍开他的手:“你就说这招有没有用吧。”
他们两个人原本是同门师兄妹,现又在同一家律所任职,最近结了反相亲战略同盟。
当然,这么衰的主意只有何皎皎那古灵精怪的脑子才能想出来。
据她所说,自毕业,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就纷纷张罗给她相亲,好像她人生的目标就只剩下“嫁人”这一桩事。
开玩笑,她好歹是政法大学毕业的,是心怀梦想的新时代女性,她的宝贵时间应该用伸张正义的事业上。
“岂能让这种凡尘俗事阻碍我前进的步伐!”何皎皎如是说。
而她师兄季长安更绝,三十岁的大好青年,人长得还相当板正,就是不愿意结婚。问就是太忙,没时间去照顾女孩的小心思。
这其实是实话,本地顶尖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用已婚同事的话来说,连女票女昌的时间都没有,哪儿还有空去谈一场你侬我侬的恋爱。
但身边介绍的却不少,而且家里也催得厉害。
于是,何皎皎提议,两个人可以组个搭子,假装一下男女朋友关系,遇到真不能推的相亲局,还能打个配合,演一出戏。
没想到这么神经的法子,季长安竟然还同意了,两人还真配合着演了好几场。
季长安倒是规规矩矩地演了两次男朋友,但何皎皎却次次戏精瘾发作。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她演过角色有被骗炮却意外怀孕的女大学生,谈了几年都没碰过手的疑似同妻,供了几年陈世美的家庭主妇……
一番操作下来,季长安名声扫地。
但何皎皎毫无悔改之心,还口口声声道:“这也算是一劳永逸了。”
季长安无奈,本来也全身心投入到事业中去,也就任由她折腾了。
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份检验报告,他斜着眼睖她,问:“哪儿来的?”
何皎皎将报告单卷起来,揣进包里:“李繁的,我让她发给我的。做戏嘛,道具不能少。”
李繁是她的好闺蜜,嫁了个富商,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一举夺男。为了支持何皎皎的演艺事业,贡献出了自己的验孕单。
季长安说:“你俩少凑一起,尽出些馊主意。”
何皎皎深叹一口气:“我也是无奈之举,不给你找点致命缺点,怎么能搅黄相亲呢。不然又像先前那个一样,说等你一辈子的,这不是有病吗?”
“要怪只能怪师兄你太优秀啦。”她补充道。
季长安嘁她一声,倒是没反驳。转而问她刚刚吃了什么,吃饱了没。
何皎皎笑得极度狗腿:“饱了,而且我猜你肯定没吃饱,还给你点了份,不用谢我,记得买单哦。”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季长安走过去看到一大桌子菜,立马发了条信息过去:这么能吃,你是猪吗?
回复他的自然是一个“呸”字。
……
何皎皎赶着回办公室拆礼物,今天是她的生日,李繁说给她寄了个大礼。
兴冲冲地跑回去,拆开之后,她觉得两人的塑料友谊也算到头了。
箱子确实够大,但打开却是一整套霸王防脱洗发水。
背后还附赠一张卡片:
生日快乐!祝早点脱单,晚点脱发。
何皎皎丢开卡片,立马给她发了条信息。
——快递已收到,拉黑吧,以后漂流瓶联系。
李繁秒回:
——怎么样?感动哭了吧!律师里面秃瓢太多了,这叫未雨绸缪,我贴心吗?
何皎皎也不甘示弱:
——嫉妒让你面目全非!
一周前,何皎皎通过了实习考核,终于成为一名正式的执业律师。
拿到律师证的那一天,她高调地发了条朋友圈:持证既遂,承接各种法事,阴阳五行、起名测字、风水看相、炒粉炒面、法律咨询。
她这话是调侃,毕竟现在法学专业量大管饱,很多人执业即失业,很难熬过艰难的前三年,还不如摆地摊儿的能赚钱。
网上也常有段子,做律师不如做法师,一个案子的律师费10万,客户找大师算案子顺不顺利花了20万,最后律师累死累活赢了官司,客户还说大师算得真准!
律界有个著名的二八定律,百分之二十的律师掌握着百分之八十的资源,剩下百分之八十的律师去卷余下百分之二十的案源。
而一般新人,都在后一个百分之八十中苦苦挣扎。
很残酷,却很现实。
但何皎皎明显就不在这个范畴之中!
她毕业于政法大学,她爸老何是里面的法学教授。老何任教多年,起码算是桃李满本地。就算闭着眼睛在公检法司中随便抓一人,那多半也是她的师兄师姐。
放在武侠小说中,这是岳灵珊和郭芙一般的存在。
她手上的资源不是普通新人能比的。
更别提老何还有个得意门生季长安——顶尖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每年创收至少一个小目标,他更是那百分之二十中的佼佼者。
而何皎皎一毕业就进了他所在的正大律所,有师兄关照,前途一片光明。
所以什么炒粉炒面,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炫耀手段罢了。
同为法学生,李繁却是连法考都没通过。
多亏她情窦开得早,在大四时就找了个有钱的老公,才避免了毕业即失业的苦痛。但看到何皎皎发朋友圈的那一刻,李繁还是酸了。
都是一个屋子里睡过的亲室友,怎么自己就只能天天无所事事的插花美容瑜伽购物旅游,而何皎皎却成为独立自主的律政俏佳人了!
李繁嫉妒得眼都红了,当晚就拿了老公的卡,深夜怒刷二十一单。其中二十单是她的衣服包包鞋子香水化妆品,第二十一单是给何皎皎的整套防脱洗发液。
律师嘛,起早摸黑压力大,哪有不秃头的。
——你真是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李繁如是回复。
两个人关系好,读书时就经常斗嘴开玩笑,毕业后也一直都有联系。
何皎皎一边回着信息,一边从同事那儿顺来一小袋零食,也没仔细看,利落地撕开包装,拈起来一尝,辛辣从鼻腔直冲脑仁儿,感觉天灵盖都快被掀开了。
“谁家好人吃芥末味儿的零食啊!”她大叫道。
她本就长得好看,一张白皙的心形脸,杏眼含嗔,嫣红的嘴发出斯哈斯哈的声音,手掌在前面快速地扇着风。
同事递过来一罐牛奶:“哪有那么夸张。”
“呛得鼻子好痛!”她接过,抠开拉环,从水杯里抽出吸管丢了进去,“真是令人窒息。”
隔壁桌的男同事凑过来,指着她桌上剩下的芥末花生:“那这个给我吃吧。”
“赶紧拿走。”何皎皎挥挥手。
男同事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去拿吃的,一个不小心,撞到了何皎皎桌上的快递箱。
“我靠,你现在就开始用这个了?!”他指着倾倒出来的洗发水,问。
“怎么可能。”何皎皎靠坐在桌子旁,抬手把秀发一甩,用具体事实回答了他。
虽说她是新人,但在律所也实习了一年,和同事们都很熟悉了。再加上她长得漂亮性格好,大家都爱和她玩。
“你有这需求吗?要不要,送给你。”何皎皎说,观察了一下男同事的头顶,发现有隐隐的M秃趋势。
“那我就不客气了。”男同事拿一瓶夹进胳膊底下。
律师这个行业其实很忙,遇上案子多且棘手的时候,抠破头皮,熬夜加班那是常态。所以业界有戏言,没秃过的人生,不足以谈法律。
头越秃,资历越深,当事人对你越信任。
你看,好些合伙人都是聪明绝了顶。
但除了此刻从何皎皎眼前走过的这个人。
季长安刚回来,他单手拎着西装外套,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精致的暗纹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浑身透着一种矜贵而散漫的气质。
何皎皎默默往他头上瞧去,漆黑的短发干净利落,倒是茂密得很。
他步态从容地走进大办公区,微微侧目,与何皎皎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来我办公室。”季长安说。
何皎皎“哦”了一声,三两下吸完牛奶,将罐子扔掉,就跟了过去。走到一半,又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返回,从桌上抓了个东西,嘿嘿一笑,就跑了。
“结完账啦?”她问。
季长安嗤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扔给她。
“这什么呀?”何皎皎边问,边将盒子打开。
是一条蒂芙尼的皇冠项链。
“给我的呀!谢谢老板!老板大气!”她双眼一亮,拿着项链就往脖子上挂,然后转来转去地去照玻璃上的影子,“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季长安懒得看她这副臭美样,抽出一叠资料来翻开,勾了勾唇,说:“有些人不是转弯抹角地提醒了吗?”
先前在西餐厅,何皎皎点了个小蛋糕,特意让厨师写了字。蛋糕她吃了一大半,季长安坐下时,盘子里就剩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想忽视都难。
于是,在回律所的路上,他拐弯去挑了件礼物。
“明天我要出差,预计一个月,你想休假吗?”季长安头也没抬。
何皎皎一愣,自己才刚上班,休什么假呀!
“不休。”
季长安说:“那你最近别接案子,我不在没人给你把关。”
以前读书时,何皎皎就爱找他辅导,后来实习,季长安又成了她的带教律师。他很负责,每一个案子都要先审查一遍,确定没坑后,再交给何皎皎去办,最后再挂上两个人的名字。这么久以来,他也习惯了这种方式。
何皎皎拉长了声音,说了个:“哦——”
季长安抬眸:“晚上有空没?”
何皎皎想了一下,肯定地说:“有啊。”
“那就老规矩,跟我去吃个饭。”
律师应酬多,饭局上也好谈事。权利、尊卑、人际关系这些不能言明的事情在推杯换盏间,可以得到极大程度的显现。
而季长安向来就讨厌这些,能推的都推了,剩下的便是迫不得已必须要参加了的。
这种酒局一般都是男多女少,大家喝得微醺,再换个二场,为娱乐产业贡献点GDP。
又或者是席间带上几个艺术学院的女大学生陪酒,一人一个,跟发糖似的。
多去几次,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
所以,何皎皎作为相亲搭子的同时还要兼顾业务搭子。
她比了个OK,问:“又是业务饭吗?还是哪个大佬又要给你拉煤保纤?”
季长安回答:“熟人组了个局,要介绍个案子,两口子要起诉小三的。晚上顺带去见见当事人。”
“啊?两口子一起起诉?”何皎皎都懵了,“夫妻关系那么和谐,还能有小三?”
季长安笑了一下:“男当事人为了追求小三花了几千万,那是夫妻共同财产。后来分手了,当然要和他老婆一起把钱要回来。”
“敢情睡了也白睡啊!真亏。”何皎皎“啧”了一声,摇摇头:“你们男人,真是诡计多端。”
“这是人家的合法权益。做律师,想法不能这么片面。”季长安淡淡的。
“我是朴素的正义观好吧,律师也是人。我这是抨击不良婚恋观、金钱观、价值观。”何皎皎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季长安不屑和她争这些口舌之快,只交待说晚上七点,去她家楼下接她。他也忙,没空和她多扯,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让她暂时不要接案子。
他这是有多不放心自己?简直是质疑她的水平!
何皎皎也没表示不满,只是在临走前从兜里掏出一小袋零食,捏住开口处,大喇喇地递到他面前:“吃不吃?”
季长安在看材料,闻言轻轻扫一眼:“不用。”
“尝尝吧,可好吃了!”何皎皎劝道,把手往他前面又送了送。
季长安迟疑地看她一眼,拿了一颗放进嘴里。一嚼,辣气冲天,刺激得眼睛眉毛都皱作一团。
“这什么鬼东西?!”
“wasabi(芥末)!”
看着他难受得直呵气,何皎皎得逞地笑了,欢快地出了他办公室。
季长安就是太谨慎,她已经是执业律师了,连司法局都允许她自己接案子了好不好!
敢看不起我?那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何皎皎哼着歌,回了办公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给李繁发了条信息:
——今晚有事,约会取消。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法餐厅,我位置都订好了!
——工作需要,没办法。
何皎皎刚点发送,李繁便一个电话打过来,劈头就是一顿河东狮吼:“老娘妆都画好了!你要放我鸽子???!!!”
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爆破,何皎皎把手机拿远一点,等她骂完才解释说:“季师兄叫我陪他去参加个饭局,顺便去见见新案子的当事人。”
李繁阴阳怪气:“是是是,你季师兄放个屁都是香的!他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吗?”
何皎皎立马发了张自拍给她:“你看我照片,项链漂亮吧!”
“还行。”
“他送的。”
李繁夸张的呕了一声。
两人插科打诨好一阵,李繁也语气软了下来:“还记得我们刚进法学院时,大家的梦想就是以后当一名干练独立的女律师。恭喜你呀,何皎皎女士,你做到了!”
大学时她们常常畅想,等毕业了就会像TVB里的女主角一样,每天画着精致的妆容,穿好看的套装,踩着锃亮的高跟鞋,游刃有余地去处理各种法律事务。
何皎皎无声地笑了笑,目光落在自己的银色高跟鞋上。尖头的,看着就分外昂扬。
她把脚尖翘起来,甩了甩:“羡慕吧?”
李繁呵呵一笑:“倒也没有,毕竟我过两天就要去瑞士住一阵了,夏天凉快点。哪儿有时间羡慕哦。”
何皎皎完全能想象出她这副万恶资本家那凡尔赛的鬼模样,两人你来我往,隔空斗嘴了好一阵。
终于斗累了,只听李繁哼哼两句:“转告季长安,今晚他抢了我的女人,老娘恨他!”
何皎皎摸着自己的脸,感叹:“我真是太抢手了。”
李繁:“呸!”
临挂电话时,她最后说了句:“生日快乐啊,秃头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