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月牙笑

21、第 21 章

　　蒋群口中说的机会并没有让贺惟等很久，他亲自打来电话。

　　“你是说让我在科技峰会上出面？”

　　贺惟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画笔，笔尖上的一坨红色顷刻间没入水桶，成了浑浊不堪中的一员。

　　“对。”

　　贺家十几年前便涉足了部分芯片与应用开发的项目，但一直以来都是亏大于盈，需要从其他项目里面来填补，谁都没想到这么不被看好的项目，在后来能赚取不可预计的财富。

　　即便贺家并没有特殊的技术分享，但它依然能收到最优先的邀请。

　　蒋群说得信誓旦旦，“我已经打听过了，像钱老和秦家都会过来，那几位从来与温巳寒不合，把握好时机，一定可以成功，联合几家自然能让你在集团中有一席之地。”

　　贺惟对他们的小九九不感兴趣 ，随口敷衍几句：“为什么一定会选择我？”

　　“小惟担心什么，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你呀，现在就该多露露面，多活动一下，起码让他们知道你在集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蒋群苦口婆心地劝道。

　　贺惟听了等于没听，比起这些，他更在乎人，“那照伯伯的说法，温巳寒也会去吗？”

　　蒋群一愣，旋即轻蔑笑道：“也好，这事也瞒不过温巳寒，还有最好你再叫上几个一起玩的朋友来。”

　　贺惟随口应和了几声，继续专注着眼前的画作。

　　蒋群又补充几个注意事项，得到的是贺惟愈发敷衍地回应。

　　“唉呀算了，我到时候过来接你去，到时候正好介绍个人给你认识下。”

　　贺惟不是没有参加过类似的会议，一开始是有爷爷带着他，介绍这个介绍那个，唯恐不能将所有的东西都喂给他，而后爷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离不开病房，医生更是再三告诫要注意休息不可操劳。

　　后来压到了温巳寒的身上，他处理得游刃有余，贺惟更是彻底不用管了。

　　“随便。”

　　贺惟懒洋洋道。

　　既然蒋群都这么说了，那温巳寒也会过来吧...

　　贺惟展现了不同以往的重视程度，久违走出了画室，吃的东西也多了几口。

　　陈姨看到改变，高兴了许多，每天变着花样给贺惟做东西。

　　至于蒋群的话贺惟并未放在心里，他说的那几家在G市上也算数一数二，若是真联合一起，确实是个不小的力量，蒋群必定是答应了什么好处。

　　可他记得很清楚，爷爷身死的消息传出，最先按捺不住摩拳擦掌企图吞并公司的人，就是他们。

　　跳梁小丑而已。

　　按照蒋群的说法是让他多出去露面，别人才能知道贺家真二八经的继承人回来了。

　　一大早蒋群亲自登门，抓着贺惟便是一顿造作，争取把这颓废懒散的小少爷，包装成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

　　贺惟试了几套衣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莫名感到一丝陌生，仿佛变成翻版的温巳寒。

　　“小惟，记住了今天见到宋家最好不要提到画，多聊一点项目的事情，遇到应付不到的可以给我打手势.....”

　　蒋群简直比贺惟还紧张 ，除了安排好各种琐碎的事物，恨不得将他的脑子也在短时间内提一个等级。

　　他说了半天，贺惟只听个一知半解，凭着点什么念头，居然没翻脸，任由着他在耳边唠叨不停。

　　“今天易家来吗？”

　　贺惟打断他的话，歪头望着他。

　　蒋群明显一愣，“应该会，这几年他们的位置有些尴尬，急于找到更为牢靠紧密的关系，寻求合作，只不过一般人接不起这个烫手山芋。”

　　他随口说完，继续搞接下来的安排，想想觉得不安，连忙打了个稿子出来。

　　“这份是发言稿，我安排了媒体，到时候她会引导你发言。”

　　“费心了。”贺惟表情不见起伏，心里惦记上易家发生的事，像关于其他家族的话题，他顶多在那帮狐朋狗友的口中听过几句。

　　想想其实也怪了，一门清正，家里多无纨绔，个个能挑起大梁，却在这世上立足，反倒像他们四处鬼混的人家，偏偏能长青不亡，鼎盛永存。

　　贺惟光想一下便觉出几分荒唐，很快他又将想法掐灭。

　　至少他家还有个温巳寒能撑着。

　　“够了。”

　　贺惟声音加重几分，颇有点压迫感。

　　好在他不准备当蛀虫，也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可怜虫。

　　蒋群正在纠结纠结是选红宝石还是蓝宝石的袖扣，闻言顿时紧张了一瞬，生怕惹他烦了，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的安排全毁了。

　　“怎么了？”

　　贺惟眼神落在他手上，旋即一笑，“这个品质戴过去是会让人以为贺氏马上就要破产的。”

　　“小事。”

　　蒋群做好出血的准备：“我马上让人再送一套新的过来。”

　　“不用了，等会。”

　　贺惟拒绝得很干脆，上楼再下来的时候，蒋群眼睛差点瞪掉在地上。

　　“这这这是苏富比拍卖的出海人鱼？”

　　“不知道，很贵吗。”

　　贺惟并未敷衍，他真的不知道，手腕起落之间泛起点点蓝星般的光芒，让人不由为之吸引沉迷。

　　“八位数吧。”

　　蒋群收起震惊，干巴巴地笑得很僵硬：“不过老董事长真是高瞻远瞩，现在绝对翻了几番，有价无市啊。”

　　贺惟挑了挑眉，没有解释它其实是温巳寒买的。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那天正是自己考入A大的日子，和朋友庆祝得很晚才回来，紫水里居然还亮着灯，温巳寒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贺惟一脸不明，看着温巳寒半蹲在自己身前，往那套来不及换掉的衬衫上钉了个亮晶晶的东西。

　　“毕业礼物。”

　　像这样的礼物太多，贺惟不是所有都记得，但被扭送M国的时候，他一件也没带走，不想沾染到关于温巳寒的一切。

　　事实上早已密不可分了。

　　贺惟默默地垂下眼眸。

　　.

　　交流峰会来的几乎都是行业里最顶尖的几位，带来的确实是崭新的经济版图，这是当着媒体的公开讲话，当然能否落地实施就要看晚宴上谁和谁能搭得上关系了。

　　前提得找个过得去的队友。

　　贺惟兴致乏乏，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

　　蒋群给他安排了一个集团总监的身份，充其量是入场券，对外偏偏要说是什么商业新贵，甚至特别要求将铭牌中的贺氏放大。

　　只是他显然是多虑了，贺惟的脸太过出众，想不记得都难，光是搭讪便来了好几拨，他的态度统一，点头加微笑。

　　在场的人全是人精，时隔三年传闻中的落魄太子爷第一次在公众面前现身，贺惟每一个动作都要被人审视，任何一句话也会解读分析几轮。

　　“他刚刚往我们这看了一眼，是要过来吗？”

　　“谁看你了，前面的位置是温巳寒。”

　　“我去，所以这算是擂台开战了呀，待会要不要提前报警，我怕火药味太浓了。”

　　...

　　对于某些人的猜测，贺惟懒得去澄清，他应付着周围的搭讪，目光时不时往写了温巳寒的位置上看去。

　　空无一人。

　　也对，他也没说一定会来参加。

　　贺惟淡漠地收回目光。

　　周遭嘈杂繁闹，各种人的欲望交织在一起，编成了块轻柔的纱，缠绕在贺惟脖颈间，他莫名感到一阵烦躁，没看蒋群暗示的眼神。

　　“我出去透透气。”

　　他不管不顾站起身，引得周围一片目光飘来。

　　台上的主持人笑意盈盈，结束了上一位发言人的讲话。

　　“下面让我们有请贺氏集团董事长温巳寒！”

　　会场里的话筒音质优越，直直地没入贺惟的耳中，光是一个名字便牵绊住了他的脚步。

　　“别走。”

　　蒋群压低声音，拽住贺惟的衣袖，生生将他再次拉回到位置。

　　“你现在走了的话，前后左右都会以为你是害怕温巳寒呢。”

　　贺惟被他哄小孩似的语气狠狠腻了一把，只能抬起头望着台上的男人。

　　时隔许久，两人的视线在这片杂乱的空间里莫名其妙地撞在一起，空间也不由地安静了几秒。

　　贺惟呼吸凝滞了片刻，不知道该用何种情绪对待。

　　蒋群声音尚且留在耳边回响。

　　“差点没能起来......”

　　还好，温巳寒好端端在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像八年前一样。

　　少年时迎着众人目光，光风开霁，现下可以一展宏图，沉稳内敛。

　　贺惟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经历过很多死亡或者说是分别，福利院里的伙伴上一秒玩得好好的，下一秒就不见了。

　　经历多了贺惟渐渐能辨别到其中的区别，若是被收养，老师会高高兴兴地告诉他们，朋友是去找爸爸妈妈了，若是死了，名字就会从名单里剔除出去。

　　时间一久，谁都不会记得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可贺惟清楚的记得所有人，距离最接近，也最无法接受的就是爷爷了。

　　那个慈睦和蔼，严格不足的老人。

　　他想尽办法补偿着贺惟缺失的一切，给予不少于任何人的爱与金钱，却独独留不住时间。

　　病榻缠绵之际也在担心贺惟的冷热。

　　爷爷的离开毫无征兆，在某一天的深夜，抢救无效，医生宣告死亡。

　　贺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明明前一天还叫了温巳寒过去，怎么忽然间就...离开了。

　　他猛然想通了许多，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而毫无意外之色的温巳寒更是印证了猜想。

　　贺惟记恨温巳寒隐瞒自己爷爷的病情，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浑浑噩噩地签完一堆文件，然后像打发累赘一样，马不停蹄地把自己送到了M国。

　　一次也没有来看过自己。

　　“鼓掌了...”

　　蒋群胳膊肘戳了戳贺惟，努力提醒他接下来的流程。

　　贺惟才如梦初醒，四周已经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几个媒体甚至将镜头挪了过来，放大拍摄他的表情。

　　确实，比起枯燥难懂的商业知识，外界更愿意探究豪门的隐秘八卦，巴不得多挖掘出来点内幕。

　　蒋群更想提醒他，就算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给人难堪。

　　“随便动两下也行的。”

　　换做之前，贺惟只会冲着他们翻个白眼，尤其面对他们探究般的目光，可现在是在温巳寒眼皮底下。

　　他牵强扯起一道笑容，象征性地轻轻鼓了两下掌。

　　蒋群松下一口气，抬头与温巳寒的视线正好撞上，明明是一个平静无波，毫无征兆的对视，他却背后竖起了汗毛，但想到自己身边坐着的贺惟，顿时坐直了身体。

　　笑话，还有什么是比伺候这个祖宗来更吓人的？

　　“表现不错，温巳寒肯定看到你了......”

　　贺惟心不在焉地没有答话，目光追随着温巳寒略显仓皇的背影。

　　他不可能没看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