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他是朋友》照野玉兰

9、“有你想不到的事吗？”

　　从两人认识起，纪昭就只见过梁一揍自己，在外面别人用瓶子砸他都窝窝囊囊不还手。

　　尤其是他还拿着他爸的钱不给他花，非要他用捡破烂来换，简直就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那时候梁一立下规矩，要纪昭靠劳动换食物，纪昭勉强嘴硬了几天，最后还是不情不愿跟着爷爷一道捡破烂。

　　他从小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更别说是捡破烂。又累又热又脏，偏偏他又不能不去，不去没饭吃。

　　勉强坚持了两天，第三天被以前一起玩过的小孩认出来后，纪昭就怎么都不肯捡瓶子了，跟梁一爷爷走一起的时候甚至连头都不肯抬。

　　爷爷看懂他的心思，之后的时间，两人每天一起出门，出了门爷爷就让纪昭在周围玩，自己去收破烂。

　　有时候纪昭跟马路边的小朋友玩得高兴，爷爷哪怕捡完了破烂也不主动喊他，就不远不近跟着，等他玩够了再带他慢悠悠往家走。

　　回去路上，爷爷还不忘给纪昭安顿，回家不能说漏嘴。纪昭很心虚，回家见到梁一怕他不信，还故意嚷嚷着自己很累，让梁一快点做饭。

　　梁一撇了一眼他的衣服，纪昭跟着低头看看。很好啊，他爸给他买的，机器猫！有什么问题吗？

　　纪昭再抬头的时候，梁一已经进厨房了。他又忙不迭地跟过去监督他，看他有没有少给自己做饭。

　　吃完饭纪昭摸摸肚皮躺床上，梁一家穷的叮当响，小偷来了都得放点钱再走。

　　晚上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连个电视都没有，碟片机也没有。收音机，录音机，磁带什么都没有，天一黑除了睡觉似乎也没别的事可做。

　　纪昭躺下来打算听梁一背课文入睡，就被提起来坐在桌子跟前，

　　“干嘛？”纪昭看梁一。

　　“学习。”

　　“不学。”纪昭把书推开。

　　“不学明天你一个人去捡瓶子。”梁一看他，“你刚不是说那些都是你捡的？我不信，你证明给我看。”

　　“我不！”

　　“不什么？”

　　“不看书也不捡破烂！”纪昭硬气道。

　　“那你就接着喝粥。”梁一说完开门出去。

　　纪昭坐在凳子上开始酝酿眼泪，可惜今天没饿着，不怎么想他爸，等梁一出去一趟回来也没憋红眼圈。

　　梁一看他的神情有些好笑，他把纪昭的行为习惯差不多也摸透了，问都不用问就知道他心里憋的什么主意。

　　“想好了吗？”梁一看他。

　　“没有，我明天再想。”纪昭回到折叠床重新躺下。

　　梁一叹气：“那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纪昭好奇。

　　梁一从旁边拉了折叠凳坐在折叠床跟前，将刚拿回来的盒子打开，一股热腾腾鲜甜的味道瞬间散出来。

　　纪昭立马坐起来。

　　梁一将盒子递过去。

　　“哪来的？”纪昭看梁一。

　　“做完饭扔炭火堆里烤的。”梁一将盒子递过去。

　　纪昭才准备上手，又看梁一，“你先。”

　　梁一扫了他一眼，掰了一小块塞嘴里，而后将沾了一点点灰的焦黄的红薯皮撕掉，露出里面焦糖色的红薯肉，递给纪昭，“我不爱吃甜的。”

　　纪昭才接到手里，就迫不及待咬一口，太好吃了！梁一连烤红薯都这么厉害。

　　梁一坐在折叠床跟前，看着他把红薯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才说道：“隔壁奶奶送了一箱，你要是听我的话学习，以后每天给你烤一个，怎么样？”

　　纪昭只纠结了半分钟，果断答应。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委屈了眼睛也不能委屈嘴巴。

　　之后纪昭就过上了白天捡破烂晚上学习的苦日子。

　　学了几天，纪昭深刻感受到——梁一简直不是人。

　　说好的每天晚上学，后来发展成白天也要写一篇日记。捡破烂的时候，脑袋里还要构思今天写什么。想着想着，就想到昨晚烤的焦香的红薯，纪昭连玩的力气都没了。

　　爷爷收破烂，他干脆坐在马路边边等着。

　　袋子拎着碍事，就放在离纪昭不远不近的地方，爷爷蹒跚着脚步还没走多远。好容易集起来的半袋子瓶子被一群突然跑来的孩子踢得满地都是。

　　爷爷只好又折回来将袋子收好，本想拎着走，旁边有小孩故意使坏踩着袋子不松脚。

　　偏等着对面的老人使了点劲，那小胖子又猛地松开脚，爷爷倒退两步差点没站稳。

　　纪昭来气了。

　　他自小就皮，没遇到梁一前，翻墙爬树砸玻璃恶作剧样样精通。

　　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被人欺负到脑袋上，虽然欺负的不是他本人，虽然梁一很不算人，但爷爷对他跟亲孙子一样！

　　纪昭憋着火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人家几个人，冲上去就要跟他们比划，还没挠到小胖子的脸，就被人家推倒在地，一群熊孩子四散跑开了。

　　纪昭坐在地上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爷爷拉着回家路上还在哭。

　　梁一放学回来还没注意到纪昭的异常，吃饭的时候怎么都叫不出来人，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等回屋强行把被子掀开，看到纪昭红肿的眼睛，梁一眉头就是一皱，“怎么回事？”

　　纪昭死要面子一声不吭。

　　梁一扭头出去找爷爷，一顿饭下来梁一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收拾了碗筷，又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回房间。

　　“起来吃饭。”梁一坐在旁边隔着被子戳戳纪昭。

　　纪昭一动不动。

　　梁一看着没有反应的纪昭，又问道：“我出去一趟，你去不去？”

　　“去哪？”纪昭掀开被子。

　　“先吃饭。”梁一将饭端到他跟前。

　　纪昭不情不愿坐起来接过碗筷，饭菜的香味将他的郁闷带走了些，纪昭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了。

　　吃完嘴巴一擦就问梁一：“到底去哪？”

　　“找场子。”梁一端着碗往外走，纪昭停顿了一秒，立马从床上弹起来，梁一从厨房出来，纪昭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院子里了，“我也去！”

　　梁一看了他一眼没反对，进屋背了个书包出来，两人一块儿出门往白天那地走。

　　那伙熊孩子估摸着就住附近，到了广场还真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年纪不大，个头窜挺快，嗓门儿也不小，扯着嗓子喊叫时看着就讨厌。跟他一对比，纪昭简直太顺眼了，还可爱。

　　梁一心里快速点评了一下后，拉着纪昭蹲在角落，从书包里摸出一根空心的伸缩杆给纪昭，“拿着防身。”

　　纪昭接到手里，

　　“推你的是哪个？”

　　“就那个！”纪昭一指小广场上尖着嗓子说话的男孩。

　　“咱们偷袭他？”太久没干坏事，纪昭有些兴奋。

　　“你藏好，我去。”梁一看了一眼记住脸。

　　“一起。”纪昭跃跃欲试。

　　“不行，别拖后腿，藏好了。”刚说完，梁一就冲出去，完全没有纪昭想象的预筹帷幄。

　　广场的小胖子正在玩轮滑，对面突然跑出来个人，狠狠将他撞到地上。

　　小胖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句——给你个好玩的。

　　下一秒身上突然多了一把花生米大小又一摸扎手咬人的东西，有几个还掉进衣领里，小胖子惨叫一声就开始扯衣服。

　　纪昭躲到旁边差点笑出声。

　　收拾完一个，梁一拿出弹弓，又从兜里摸了一颗玻璃球，皮筋一拉，弹珠“嗖”的一声飞出去，打到推纪昭的那个尖叫男孩手上。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弹珠飞出去，尖叫声此起彼伏，等几个熊孩子反应过来堵梁一，梁一立马朝纪昭躲着的地方反方向跑。

　　纪昭怕梁一吃亏，握着伸缩棍赶忙追上去。

　　等到广场偏僻处，梁一停下来，几个熊孩子正要群殴梁一，就见银光一闪，一把刀子从梁一身上掉下来，几个熊孩子停住脚步。

　　梁一淡定捡起来握在手里，又从书包里掏出半块砖头，拉链拉开的时候，离近的小胖子分明还看到里面有把斧子，跟他爷爷劈柴的大板斧非常像，一斧子下去大腿粗的木柴都能劈成两半的那种……

　　梁一摆好架势，丝毫不怵。

　　熊孩子彼此对视了一眼，而后尖叫着跑开了。

　　纪昭赶忙跑向梁一，离梁一一米处停下来，梁一将“砖头”装书包里，握着刀子问纪昭：“吃吗？”

　　“啊？”

　　梁一将刀子拿到跟前，细细扣了一下，将整个包装撕下来，递给纪昭。

　　纪昭舔了一口，“是糖啊？”

　　“嗯。”梁一点点头，“走吧，少吃点，牙疼。”

　　“噢。”纪昭跟在梁一身边往回走。

　　“现在高兴没？”梁一扭头看他。

　　“嗯？”纪昭舔了一口糖，一脸蠢样看梁一。

　　梁一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将书包背好，“快回家。”

　　“里面还有什么啊？都是假的吗？你也不怕被他们发现。”纪昭向后看了一眼。

　　“白天不好说，晚上一般发现不了。”梁一说道。

　　“那个砖头是什么做的啊？也是糖吗？”纪昭追问。

　　“海绵。”

　　“啊？”

　　“嗯。”梁一一脸坦然。

　　纪昭震惊，“你就拿块破海绵带我去找场子？”

　　“嗯，你要吗？要不我给你拿两件防身。”

　　“不要！”纪昭一口拒绝，被人发现面子往哪搁，同时心里也打消了偷偷翻梁一背包的想法。

　　直到后来上初一，纪昭跟已经长成大胖子的昔日小胖子狭路相逢，被暴捶了一顿不敢回家去找梁一时，梁一带着纪昭背着他的书包再度去恐吓大胖子。

　　就在纪昭绑紧鞋带，打算唬不住人就跑的时候，梁一掏出冒充砖头的“海绵”结结实实拍到小胖子头上，血顺着额头流下来时，纪昭才知道，

　　那特么是块真砖头！

　　以假乱真，以真乱假，这下谁也不敢赌梁一的书包里还有没有一把真刀子。

　　回去的路上，纪昭还不住的担心要是小胖子死了怎么办。又觉得身旁的梁一很陌生，掐架掐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拍砖了？

　　万一把人打出个好歹来，以后街上的破烂儿谁来捡？！

　　梁一看出来他的担心，耐心给他解释了一下。说他在书上看到过，脑袋上最坚硬的地方就是额骨，他拍砖的时候看准了，顶多流点血，不会真把人拍死。

　　纪昭听完对书呆子有了新的认识。

　　就是今天，哪怕他没赶到，纪昭也信梁一肯定有后手。从小到大，似乎所有的事他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都能提前预想到可能发生的各种结果，然后从容应对。

　　纪昭扭头看站在桌子跟前的梁一，再换个年龄审视梁一，他还是看不透，

　　“有你想不到的事吗？”

　　梁一摘掉眼镜放在桌子上，拿着洗漱用品往出走时，轻描淡写说了一个字，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