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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离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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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微仙尊可有念念不忘之人?”
华法云喝着新杯里的茶,不意外她会如此发问,抬起眼眸目光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人。
他幽幽道:“有,我的一位故人。至今还夜夜梦她,常思常念。”
看到自己的白发白衣,他就想到她身死那天的大雪,也是白茫茫一片。她也是和如今的李观意一样,一身的黑衣深沉又冷漠。
李听谷自知别人的隐私不该多问,也止了嘴。她也对他的故人是谁没有兴趣,应该是他的师父吧。李听谷猜测。
哪知华法云对这个话题还意犹未尽,故人相对不相识,他有意借此机会阐明愁苦。
“你可知三十年前被我杀死的李听谷?”
李听谷手一抖,墨水滴落在“念”字上,晕染开模糊了字迹。她又重拿了张纸,装作平常道道:“道微仙尊替天行道的事迹剑河镇上月月都要讲呢,我自然熟记于心。”
华法云倏而心中泛起酸涩,她的动作他没落下,看她此刻云淡风轻的模样。如若她真的是李听谷……
他继续说道:“我有愧于她,一直在寻她的尸骨想把她超度了去。人人都说我是天道化身,可杀了她后我却大病一场。你说这是不是天谴?”
李听谷对他大病一场的事毫不知情,心中因他所说的愧疚触动得声线有些发抖,她眼神闪躲不敢看他的眼睛,违心道:“她是违反天道的女魔头,本就该死。道微仙尊不必因此而愧疚,生大病许是因为那年雪天过冷,冻着了吧。”
那年的白仙山上,的确很冷。
他不想听到她如此评价李听谷,践踏她的生命。终还是错开了话题,“你在剑河镇这么多年,冬天冷么?”
“还好。”他终于不再说她了,李听谷渐渐放松下来。
抄完了诗词,她把几页纸递给他。华法云接过,手有些发抖。待看到她潦草张狂的字迹,心中一直所悬挂的大石落下,他眼眶一热,不禁笑了。他觉得他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三十年了。
李听谷隐隐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问:“您笑什么?”
华法云难道不是冰做成的人吗?传言其不苟言笑,可眼下这个笑,虽莫名其妙,但甚是养眼。如躺在温润的春林软水上。她面上逐渐有了点红晕。想不到以前的小师叔,竟还有这一面。
“字迹些许……呵呵,可爱了。”
他把纸张仔细收好,再次望向她时,眼中居然掺了柔情,她快要沉溺下去。李听谷不禁屏住呼吸,迫使自己清醒一点。
静堂一时无言,华法云想起把她叫来还未说何事。于是问道:“听闻应玄邀请你在云清宗小住观看试比大会。”
“对,不知试比大会是什么时候?”
“七日后。”
本以为是最近几天的事,想不到居然还要七天。李听谷不想在云清宗待那么久,说道:“那我还是回剑河镇吧,等试比大会开始的时候再过来。”
华法云知晓她心里的不乐意,于是嘴上借应玄和朝昭想把她留下。
“应玄朝昭若是知道你这几日不留下想必会伤心。若是不喜欢人多,这几日可以在我这里清静。”
李听谷深感意外,华法云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怎么会对她如此热情?她只能厚着脸皮拒绝,“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七天,怕是不太好吧。”
华法云再次对她投来意外的目光,他语气轻快,颇有玩味调侃道:“你好像很喜欢这句话。可是在破庙里的那一夜,我们不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么?”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怎么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搞得好像她很不识趣,把自己看成白天鹅香饽饽了。若是论起孤男寡女,其实危险的是他这种禁忌白发大美人儿。而不是她这种弱鸡平平无奇的小女子。
她只好妥协,讪讪道:“道微仙尊说笑了,您怎么会是那种人呢。那我还是住在云清宗吧……”
李听谷留下来倒也不是全为了朝昭应玄,她如今就是一个平凡人,妄想不得和他们这种世家子弟有多好的关系。若被外人看来,她与他们亲近就成了攀附。朝昭和应玄年纪都还小,不经世事,所以才把她当朋友。可她纵使不想辜负他们的好心,也不能全把自己放任过头。
应言也不会允许她和应玄深交的。
她留下来,另有原因。想到此,李听谷垂下眼帘,神情滑过一丝凄苦。
“再吃点吧。”华法云把剩下的芙蓉糕推至她面前。
“嗯。”方才她吃得太快没尝出味道,现在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她还挺好奇他的手艺的。
芙蓉糕做得精致小巧,外表粉嫩内里松软清甜,入口即化,吃进去满口清香。味道竟还真的不错。
思绪被美食拉回,李听谷看着华法云不由地透露出真心,“好吃。”
她的眼眸明亮,就这么望着他。清澈的黑瞳倒映出他的影子,华法云回想起了几十年前云清宗里练剑的那个少女。她还是没变。
她的唇角沾了糕粉,鬼使神差的,他抬起了手离她的脸庞越来越近。
李听谷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手顿住身子不敢动弹,他该不会是要给她擦嘴吧?她想躲开,可万一他不是要给她擦嘴,这样岂不是显得她很自作多情?
反复纠结中,大冬天的后背捂出汗来。
华法云手指弯曲,快凑近她唇角时才如梦初醒般,这不是在他的梦中。现在的李观意,也还没有变回李听谷。手指顿住,他看了眼她强压住不可思议且不敢动弹的呆样,垂首低笑一声,手指还是停在了她的唇角上,用极快的速度替她抹掉了糕粉。
“抱歉,唐突了,实在没忍住。”他收回手,语气平淡。好似这件事再正常不过。
不过好像的确不是什么大事,李听谷说实在的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又擦了擦嘴,一本正经道:“没关系。”
华法云把手背在后面,李听谷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就匆匆告别。
看着她走到门口就小跑出去的背影,华法云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笑了,他只觉得今日心情颇为美妙,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过了。干涸的心仿佛被甘霖滋润,异样的甜,如此可口,蔓延在心头。他所寻找的情,自此落在了一人身上。
她走后他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指腹磨捻着上面的一点点糕粉。直到糕粉都落下不见,他又把她刚刚写的诗词打开放在眼前,从柜中拿出一本小札打开来仔细对比观摩。
这本小札是她被逐出云清宗忘带走的,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以往每日发生的事。自她走后他就去她的居所把这东西寻了过来一直搁置着,直到李观意的出现。让他打开了这本小札。
他忍住不去看上面的内容,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看了两篇。把她的字迹记在脑海中后,他就逼迫自己不去翻看。
刚刚她一写完诗词他就认出了这是李听谷的字迹,如今真正在纸上对比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字迹,华法云说不清得欣喜。
他再也忍不住,焚香净手后修长的手指触摸在小札上静静翻看每一篇。
岁月静好,降真香绕。熏得她的日记上都有了他的味道。小札很厚,大概是入宗识字之后就一直在写的。他居然期待她的日记中会不会出现他。
“庚子年三月十八日,今天师父教了我一招新的剑法。我不过一个时辰就学会了,师父奖励我去山下剑河镇玩半日。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在街上听书了。”
“辛丑年五月七日,试比大会。我设计让应家应言当众出丑获得了头筹,也不知他会不会报复回来。不过初见这位世家出众的大公子,第一印象是长得好看。就是比完之后他的气焰让我觉得他属于那种会记仇的人。”
“癸卯三月十一,桃林练剑。小师叔来了,我挑了支桃花递给他,说鲜花配美人。他面色冷冰冰的,我顿时又有点心虚了。小师叔不愧是天才之中的天才,连气势都这么不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超越他,估计要等到天方夜谭了。”
华法云指尖些许颤抖,抚过上面的字迹,停留在“小师叔”三字上良久。他继续看下去。
“甲辰十一月廿六,云清宗下雪了。”
“甲辰十二月初一,师父说她要离开一段时间。让我好好听话。我不知为何非常害怕她一去不复返,我想让她别走。但她还是走了。”
“乙巳年二月初八,传来师父身亡的消息。我不信她会死。我一定要查清真相。”
“乙巳年六月十五,我知道了杀害师父的凶手。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丙亥年八月初六,我终于为师父报了仇。可是如今还有一个问题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降真香缭绕静谧,摸着上面的字迹,华法云沉默了,面色阴沉。抹星长老的身死,真相究竟是什么?
当年她为打压西边冒起的妖群孤身前去,在回宗的路上却意外身死,尸骨被人拎到了一个宗门前,不日消息就传到了云清宗。
李听谷死活不信自己师父会这样死了,亲自将她的尸身带回了云清宗。放置在摘星阁的冰棺内至今。
杀抹星之人云清宗查过,但都不告而终,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是她孤身一人默默查明真相,最后查出是云清宗的两位长老所害。
她在大堂上与他们当堂对峙,把证据一一摆上。最后他们承认了,却也因此没抵得过李听谷的怒气,没等云清宗处理她就擅自在夜手刃了二位长老。
她的名声也就在是这里扬名天下,被人冠上不孝子弟的名头。世人都佩服她高强的实力能杀二位长老,但也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说她是为了报仇早早就和魔君联手了。最终经过商量,李听谷被剔除灵脉剥夺功法赶下了云清宗。
华法云知道,当时的她没有选择,只能这么做。若是云清宗处理,为了面子定不会让二位长老身死,她深知此理,所以才选择亲手为师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