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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慕幽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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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闻到狗臭的气息,李听谷就猜到了来人,但可惜下一瞬她就被击晕过去。
等再睁眼时她正悬在空中,只觉天地倒悬,头晕目眩。
眼下是灰色的毛发,寒狗正把她扛在肩上硬毛扎着她的脸。李听谷不着声迹地抬了下脸,只见现在正飞跃在深林上。这片深林四季常青,下面葱茂繁郁,树冠上皆覆盖着厚厚一层白雪。
这个寒狗,李听谷好歹和它共事几年,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它定是要为他培养的慕家报仇,想把她吃了泄愤。但又怕打不过云清宗就只能悄悄把她拐到这深林来。
从上俯瞰深林里唯有一座破庙孤零零矗立在冰天雪地里,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等它落地,李听谷还在装晕。她现在灵力还被封着,根本没有任何武力上的胜算打过它。
寒狗把她甩到破庙里,李听谷就如脱了线的风筝似的飞出三米远。现在就算是装也没用了,她哎哟一声,把被风吹乱粘在脸上的头发拂在肩后,整个人半伏在地上狼狈不堪。
寒狗狗首人身,赤.裸着的上身背脊上鼓起巨大的鼓包,他龇牙咧嘴朝李听谷一吠:“区区修士,胆敢坏我好事!现在你狗爷爷就把你给吞了泄愤!”
李听谷被摔到一座神像前,神像周侧有不少陶罐。她如今只能破罐子破摔握住罐子防身。
寒狗站起来足有两米高,抖了抖狗耳朵张大嘴朝她扑过来。
她躲避开把罐子扔在它头上,陶罐正好炸成陶碎片落进它嘴里,拖延了一丢丢的时间。寒狗嘴里鲜血直流,毛发竖起眼瞳变成了红色。
它喉咙中低吠,所释放的威压自四面八方扑面而来,李听谷嘴角溢出血。心跳如雷,她从未有过此时的窒息感。仿佛被人掐住了命运的咽喉,难道她真的就要绝在此地了么?
此际正当她以为它又要扑过来将她撕成粉碎时,一道白光从它的心口穿透。
“我是李……!”
为了活,她不得已想报出真实身份,却因这道白光又生生将话憋进肚子。
一柄带着寒雪气的银剑如游龙般飘迅轻灵,剑尖流下一滴寒狗的血飞至她眼前停住了。
这把剑……李听谷认得,她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寒狗仰天长啸一声,后化作飞烟消逝。
破庙木门被风雪吹开,有人踏着飞雪而来。白衣翩跹,衣袂翻飞,一头银发如流水般泄下,拂过他的眼。
破庙中飘下的雪粒悬浮在空中,不敢靠近他分毫。
梦幻泡影般的绚丽,仙人踏月,那袭白衣是多么刺眼,仿佛是江南晨雾晕染在水墨画中。
华法云缓缓走到她面前,手掌握住正在鸣鸣作响的轻鸿剑。
他侧眸看向她,“你说你是李什么?”
李听谷愣住,耳鸣声好似针扎要刺破她的耳膜,心悸未平,她缓了缓,立即低下头抱拳道:“小的,名李观意。”
“你姓李?”他问。
华法云没想到,居然是她,前段日子闯进开阳卧居的吉祥阁术士。但她好像总是不敢看他。
她擦尽嘴角的血,敛下睫毛弱弱道:“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华法云没再回答,而是往地上施了个净诀,走向神像前。
李听谷看出他要坐一下,奉承地把黑色布衣脱了下来,内里朝上给他铺在地上。
等他坐了上去,李听谷看到他又弹了个法诀在地上升起火来。
火光照暖了他的面容,变得有神采温度多了。眉眼间仿佛冰雪融化,春风拂柳。她发现他的唇色早已不像上次那般苍白,现在变得饱满红润有光泽。
光看颜色,的确想让人忍不住想采撷。华法云是连她也觉得为数不多属于非常好看的人。
李听谷看向外面才发现已经天黑了,她心中疑惑难不成他要准备在这破庙里过夜?华法云果真不动了,闭眼调息打坐宛如一尊大佛。
李听谷虽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回云清宗,但她还是和他保持距离躲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二人皆是无言,谁也没有问谁对方为什么在这。
屋外寒风凛冽,破庙到处都是漏洞。李听谷尽管有几成功法护身,现在在被封了灵力,而且外套还脱给别人当了屁垫的情况下,也被吹得浑身发抖,牙齿扣扣作响。
终于知道小河被冻得直跺脚的感受了,看来她以后也要多吃点肉了。
李听谷实在忍不住,看华法云坐在她衣服上面打坐,她还是缩蹲着偷偷移到他旁边取暖。
火光稳稳地照亮整个破庙,不受风雪的影响。
温暖顷刻将她包裹,骨髓里都融上一股暖意。她舒服的眯了眯眼。
身侧人身上的降真香气息凝静人心,李听谷闻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样岁月静好的感觉,李听谷内心悄然生出依恋。
可是安心归安心,她也没忘记这是在他还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才产生的岁月静好。
华法云死也想不到,他几十年前杀的人现在换了张脸正在他旁边取火烤暖。要是知道,定是会被吓一跳的吧。
李听谷忍不住上扬了嘴角。
她正不知觉笑着,突然感受到一道打量的目光。扭过头去看,华法云正在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笑容僵住,李听谷的嘴角渐趋为平线。
为了岔开他的莫名注视,李听谷狗腿地嘻嘻笑道:“多谢道微仙尊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道微仙尊果真如传闻般侠义正气,天道化身,怜悯众生啊。”
他没理会她的拜谢与吹捧,反而问:“慕家绑去的应玄朋友是你?”
怕他觉得她身为吉祥阁的人利用云清宗弟子套消息,她有意划开界限道:“应该是吧,不过只见过几回,算不上朋友。”
话已经说完对方没有回应,空气安静下来。
李听谷心道:不愧是道微仙尊,高冷。
始终觉得有点尴尬,李听谷主动提起话题。“仙尊为何会出现在此?我起先见仙尊并不在慕府啊。”
“偶然路过,见到寒狗扛了一个人,就顺便过来看看。”
“那我们为什么不出去,反而留在这啊?”
她抱着膝缩着脖子抬头望他,火光在她颊上照出两团胭红。
他俯视着她的面庞,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再次让他心脏似被揪了一下。
莹白透亮的皮肤并无粘贴痕迹,不是贴的假面。
华法云察觉到自己看她太久,喉咙哽了下,僵硬地移开视线。
“山中瘴气重,晚上视线不清看不到妖兽,我带着你,容易分心。 ”
说完,他的手掌贴上她的背。李听谷感受到他的手贴在背后传来股股热源,她的灵脉变得通顺了,甚至比起之前还更加容易汇聚灵气。华法云这是在给她解开慕家封住她灵脉的穴。
“睡吧。”
他的手移开李听谷的背,放在膝上手指动了动,他又重新闭目打坐。
人家都这么说了李听谷也不好再多嘴,靠在神像上闭目休息。
华法云平息下波动的心,直到听见身边的人气息平稳,深入睡去。
他看着她的睡颜,心中说不明是什么情绪。他知道李听谷是没死的,但她究竟身在何处。面前的这个李观意与她相似,但他也拿不准她究竟是不是她。
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悬在李听谷的面庞上隔空描画她的每一处。他犹豫几分,还是将指尖落在了她的发际线上。
如鸿毛点水般轻柔地随着发际线抚过她的脸,女子的肌肤柔嫩白皙,确定了平滑没有贴面皮。他好似手被烫到般迅速缩回去。
太冒犯了。
如果是寻常的化容术,他早就一眼看出来。如果她真的是李听谷,除非用了极为罕见高超的化容术。
好不容易寻到有可能是她的人,他怎会轻易放弃。
华法云眼中装满雪色,他也逐渐闭眼睡去。
梦中,依旧是大雪天。
云清宗内弟子们起势舞剑,白衣一片。他身为他们的小师叔有责任教他们。
当他巡查走到一少女身边时,他告诉她舞剑的动作错了。她抬眼望向他,眼瞳漆黑明亮。是李听谷的脸。
“请小师叔赐教。”
他把着她的手握住剑,她的头就靠在他的胸膛上。
等她再次转过头来对他一笑,就又变成了李观意的脸。
后来在云清宗和李听谷的浅浅相处也都变成了和李观意。
漫天桃花下,李观意用剑尖挑起一朵还没落在地上的桃花送到他眼前,嫣然一笑,“小师叔,此花赠你。鲜花配美人。”
缚魔台上,她四肢被捆绑,就算是被抽去灵脉打得遍体鳞伤也没掉一滴眼泪。她眼眶赤红,不屈道:“他们杀了我师父!杀了从小到大陪伴我的亲人!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白仙山崖边,她满脸风轻云淡,问他:“那你为何要杀我?”
之后跌入深渊成为他夜夜的噩梦,伴着雪天,每次下雪,他都会想起她身死的那日。所以厉雪殿外从不下雪,他操控天象,试图用自己的改变减少痛苦。
梦境重叠扑朔,华法云站在里面看到的她音容笑貌都异常深刻生动。他看到李听谷的脸一遍遍变成李观意。
李观意身着黑衣站在白仙山上迎着风雪,李观意蓦地移到他面前流着泪,李观意披散着发,嘴角处鲜血直流淌落在他的白衣上。
李观意说:“我就是李听谷。”
──药生尘
华法云把李听谷送到药生尘门口,远远就望见好几人在哪里坐着等她。
李听谷本以为只有俞青和小河在,想不到陈半心,朝昭,应玄也在这等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陈半心把他们带到这来的。
“观意姐!”
小河见她终于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就朝她扑过来,抱住她的腰身哭成了个泪人。
“你都不知道……呜呜呜,有人说你死了!我和师父听到,师父都差点晕过去了!”
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拍了拍他的头轻笑道:“好好好,没事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李听谷边安慰道,还不忘对俞青抛了个她没事儿了的眼神。
俞青虽然见她回来心底总算踏实了,但还是被气得不行,害他伤心过度差点给吓出毛病来。
朝昭和应玄见到李听谷身边站着的人,赶忙过去拱手问礼。
“弟子见过道微仙尊。”
“嗯。”
听到他们问礼李听谷才想起来这还有位大神,于是转过头道:“多谢道微仙尊送我回来,仙尊慢走不送。”
华法云却是没打算走的样子,坐到了刚刚空出来的位置上。正好和旁边的陈半心挨着。
陈半心不是仙门人,纵使知晓他大名,此刻态度也是淡淡的。
“俞老头儿,快上最好的茶,这位可是传说中的道微仙尊!”李听谷走到俞青面前对他耳语道。
俞青差点没坐稳,看向华法云的眼神中又是惊诧又是惊喜的,连忙拉着小河去准备上好的点心茶点了。
应玄刚想和李听谷说几句话就被华法云打断。
“这就是你生活的地方?”
“对啊。”
“你不是术士么?”
“哦这个呀,我只是住在里面而已。干活是去街上。”
“知道了。”
二人一问一答,朝昭都疑惑他们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捻。连她和应玄都不知道她是术士,道微仙尊却知道。还如此关心她。
俞青把上好的茶水点心端上来,他眉眼弯弯地看着华法云,“不知道微仙尊有失远迎,失礼了。这是药生尘自家用草药制成的糕点,请道微仙尊品尝。感谢您救下观意丫头,这二位小仙君都已经和我们说了事情的经过了。多亏云清宗……”
话还没说完,李听谷就把他赶到一边儿去,“行了,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俞青在后面瞪她一眼。
华法云拿起糕点送入口中咬了一口,俞青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做出评价,眼睛恨不得黏华法云身上。
想不到他把糕点吞入腹中了却问:“您是李观意的家人?”
俞青一愣,神色倒是严肃起来,拍着胸脯说:“虽然我和我徒弟与观意丫头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们心里,她就是我们的家人!”
李听谷隐隐觉得他可能是怀疑到她了,在背后掐了一下俞青,示意他少说话。俞青正要吐出心扉,被李听谷一掐,他又忽然想起她隐藏修士的身份蜗居在剑河镇的诡异之处。当即明白了这位道微仙尊或许在套他话,立马就闭住了嘴。
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停止,世界一下就安静下来。
应玄见终于有机会和她说话了,站在李听谷面前却因紧张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清一句话。
“那个……你没事儿吧?我接到你的灵讯可是立马就和我师父说了!”
李听谷笑了笑,“多谢。”
朝昭此时也站了出来,“观意姐姐你没事儿就好,你放心,慕家已经被云清宗解决了。并通报了各大世家,不日就会处理干净。”
她摸了摸朝昭的头,也笑回:“好,也多谢朝昭妹妹。”
应玄在旁边看着似还有千言万语要说,着急的模样被华法云尽收入眼中。
见李听谷终于注意到了他,他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脑海中只剩下她在慕府那一句话,他想想就忍不住捧腹大笑,最后在地上发癫打滚。
在座的人都用一种有病的眼神看他,只听他大笑。
“李观意!你居然!你居然!”
他深吸一口气,脸蛋憋得通红。“你居然说你肚子里全是屎尿!你都不知道我们躲在后面憋笑有多辛苦,那慕家家主的表情可就跟吃了屎一模一样了!”
朝昭的脸一下红了起来,也忍不住笑出声。
陈半心这回倒是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李听谷觉得这辈子的脸面都被应玄丢完了,一个巴掌朝他头上招呼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