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兰若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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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意气轻狂的书生，书剑诗酒花。他上京而来应考。
他饱学而风流，白衣上全是诗意和歌韵。在上京的路上他还想着，会不会自己也如那书中的书生，上京赶考却在小小的古寺里遇上幽幽的女魂，惊艳于她在月下的苍白，与忧愁……
他从杭州赴京应试，一路上的客店，古刹，都没有这般迷梦似的艳遇。他当然知道，故事只是故事，书生和幽艳的女魂，都只寄住在纸页之中。而今京城已在望，今夜当是赶考路途中的最后一夜了罢。他看月上树梢，就寻觅投店去了。
谁知这近京的地方，几家客店今夜竟都已被赴京的考生住满了。他无法，只好出来负手在月下随意走走，就算露宿一夜，也是无妨的。他初来乍到，漫无目的，可天让他走到荒僻处，朝前一看，夜色里一座幽静陈旧的古寺，可不就在那里。
抬头看到匾额上写着的“兰若寺”三个字，他不由笑了。
这是一座小寺院，看起来香火不盛，但像世外之所，而且满院遍地都能照到皎洁的月光，他十分喜欢。叩开门借宿时，僧人十分平淡，似乎来这里借宿的常有，而且借宿的要比进香拜佛的多得多。寺小僧懒，给他指了指厢房的方向以后也不带路，自顾地回僧房去了。他便一边打量着身边古旧的一砖一木，一边慢慢踱向前。
转过影壁，夜风里忽的送来一阵古远的琴身。他引颈望去，冷月之下，庭院里分明坐着个素白伶仃的身影，背对着他，幽幽地抚琴。在这空旷古寺里，真有几分空灵。只是他们之间种着一排花草，那些夜风里微微摇曳的枝枝叶叶，不解风情地挡着视线，看得不真不切。
他又失笑。
他慢慢地踱向她，慢慢地从那排花草后面走出来，渐渐把她看得更真切：白衣委地，单薄而羸弱，仿佛顾影自伤。他十分好奇，同时也心中微笑着想：莫非这算真的遇上了凄艳的女鬼或者狐仙，是这佳人等一会就要吸人的阳精？还是这红颜转过身来时却是一具枯骨？不过，就算这月下抚琴的女子真的是女鬼，他也是会去看看，去问问的。
还没有走得太近，他就微微地叹了一声。原来这不是一个女鬼。
从“她”的衣着，从“她”背部凌厉的线条，他就知道他必然是一个男子。
莫非男鬼男狐仙，也是出来害人的吗。他哂笑。
他若无其事地绕到抚琴的白衣跟前，那抚琴男子直到他站到了跟前，才停下弹拨，把手指按在弦上息音，然后稍稍抬起头看着他。
抚琴男子委坐于地，这样抬头看他时，眼睛左、右、下三方的白色将眼瞳托到上方，瞧来很是锐利。
“兄台，”他泰然自处，故意道，“我见你气度非凡，不似俗人，为何会独自在这荒僻之所对月弦歌？”
抚琴男子一动不动地盯了他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只是暂借居于此。”
“哦……？”他问，“兄台可也是无处投店，才来此借宿的？”
抚琴男子又顿了一会儿，道：“不错……我是上京应试，无处投店，所以几日来一直暂居兰若寺中。”
他微微讶异：“你也是来京应试？”自看到兰若寺以来他总直觉有古怪，看到这人在月下抚琴的一幕后总以为这抚琴的男子就算不是幽魂狐仙，至少也是个奇人，却想不到原来只是和自己一样上京赶考的书生。
不过看他羸弱清瘦的样子，说是书生倒不似作伪。他虽没有尽信，但也不觉得有疑处，便悠然说：
“我也是上京赴试，相逢即是缘匪浅，在下戚少商，请教兄台了。”
“我姓盛。”抚琴男子说，“盛崖余。”
寺后的群山里这时忽然腾起凄厉的猿鸣，从远远地夜空上传来，朦胧辽远。接着又是一阵诡异的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好似有一头怪兽隐匿在黑夜中的群山里。
那男子盛崖余的目光也因此终于从戚少商脸上移开，往辽远的夜空里注视了片刻，又移回到他脸上，忽然有兴味地问：“你既是来赴试的书生，为何这般轻装简行，连书也不带一卷吗？”
戚少商往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都在，一本未少。”
盛崖余不置可否地收回目光，落到琴上。
戚少商观察了他以下，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稀薄连绵的烟雾在大半个月亮前飞快地漂移，月色已不如刚才那般皎洁。戚少商问道：“你很冷？”
他又道：“夜深露重，如果盛兄抱恙，我们还是进屋再谈。”
对方点点头，话却说：“不必了。京试在即，戚兄应当好好休息，我们各自回房中，不必再谈。”
戚少商也不以为意，点头道：“好。那请。”他见成崖余口称要走却迟迟坐着不动，心中奇怪，多看了他的腿脚几眼。
这么一看，却猛然注意到，在这名俏煞人的小哥身后，停着一把轮椅，只不过在黑暗之中，先是戚少商没有注意罢了。
就算戚少商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位容貌气质无不是漂亮人物的书生，原来一双腿是废的，不能走的。他眼皮一跳，然后盯着盛崖余的腿，道：
“——你？去赴试？”
他低头盯着这个盛崖余的腿，却忽然觉得脸上好像刺痛了起来——是盛崖余盯在他脸上的目光，陡然尖利了起来。戚少商立刻知道，这位盛书生一定极忌讳别人注意他的腿。
他收回了目光，盛崖余也收回了目光，回身一只手扶在轮椅上，嘴里还冷淡地说：“写文章不用脚。”戚少商见他扶着轮椅似乎作势要将自己移到轮椅上去，忙道：“我来……”
盛崖余顿住了动作，虽不回头看他也不说话，但明显是拒绝的态势。戚少商当然不喜欢强人所难，便不再说什么。他甚至在考虑是不是不要看他更礼貌一些。然只见盛崖余一手扶住轮椅，稍稍借力，就已经坐入轮椅中，竟好似身体比鸟还轻。
他还看了戚少商一眼，道：“走吧。”
他们一起走到廊檐下，戚少商的房间在东头，盛崖余的房间在西头。于是他们在廊下分别。盛崖余抬头盯着戚少商。今晚他大多数时候总是用一种有点奇特的目光盯着戚少商，仿佛像是一匹狼看着一头鹿走进了一头老虎的领地。
他最后还对戚少商说：“你可知道兰若是何意？”
“即是寂静无烦之处。”
“不错。”他说，“夜里风急，愿君安寝。寂静无扰，无可相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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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兰若寺（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