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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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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丫鬟进来送早膳,叶惊棠睡眠轻,碗筷刚放在桌上那一刻他就醒了。
叶惊棠下了床,任由丫鬟们帮他穿衣。
抬了手,让丫鬟都出去了。
他坐在桌前,拿起青瓷碗,搅动汤匙,转了几圈又搁在桌上。
他没什么胃口。
桌上的糕点看着也都索然无味。
于是又进了书房,拿起一卷册这一看就是一下午。
另一边,红宴楼内。
丁燎吃了酒,神情倦倦得抬眸看向廊下的歌舞,说:“你家那位不是各种太医都束手无措吗?嗝……我推你个人,嗝……你见见?”
吃完了酒又吃了许多肉食,此刻一下一下的打着嗝。
谢澄安饮尽了手中的酒盏,听这话,眉毛一拧:“什么人?”
他又说:“别是江湖骗子。”
丁燎说:“绝不是,这个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再说,如果真是江湖骗子,你就不去试了吗,你都敢在皇上面前要人了。”
“放心吧,”丁燎收了目光,看着谢澄安:“你听过前朝公主吗?据说当时公主已经病入膏肓了,药石无医活生生给疼死了,头七之日又活了过来,你猜谁救的?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人。”
“前朝?”谢澄安说:“距今有几十年了吧。”
“还活得好好的。”丁燎说。
谢澄安听着曲,说:“可是我听说前朝公主死而复生后,人就变了性情。”
丁燎却说:“毕竟是鬼门关走了一趟,吓着了,变了也是肯定的。”
谢澄安捏着茶盏,半顷后说:“见见吧,哪儿呢,叫什么?”
此时廊下的戏停了,紧接着响起鼓掌声。
“无名无姓,就连圣上也很难找到他,”丁燎摇头道:“带着黑色头纱帽,还是他找的我,让我跟你说说,等你想清楚了就去菩提寺找他。”
菩提寺。
菩提寺在城郊,地理形势较为偏僻。
叶澄安笑说:“这么神秘,又为何会主动找我呢。”
丁燎不打嗝了,又动了筷子,神秘兮兮的道:“只因你是命盘所指之人。”
谢澄安冷笑一声。
吃完酒,谢澄安乘马车回府。
脚还未踏进就见管家晋汇急冲冲跑来,谢澄安根本不用听他说,就知道出事了。
府内的仆从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他佩刀还未卸下就快步冲了进去,抓住府里郎中问道:“这是怎么了?”
郎中胳膊被捏的生疼,此刻眉毛也不敢皱:“叶公子忽然发起高热,看脉象不像是受凉,而是余毒未清所导致的。”
谢澄安急着说:“那就给他清!”
郎中有苦难言:“毒已经入了根了,说句难听的,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无办法啊。”
谢澄安双腿发软差点跌地,还是晋汇和侍卫林风上前扶住,慌不迭的喊了声:“主子!”
谢澄安被扶在椅子上,太医一摸他脉象才知他在战场杀敌时除了外伤还受了很重的内伤。
谢澄安想起什么,甩开了太医的手,扶着椅子把手站起身,回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叶惊棠,沉声道:“你们照顾好他,我出去一趟。”
“主子要我们送你吗?”
“不用!”谢澄安的声音渐远:“我打马而行。”
菩提寺在城郊,距离将军府有一段距离,此时天暗了下去又下起了春雨,不过一会儿,谢澄安就湿透了,额前碎发贴在脸颊,因为着急,在街上也失了体面。
他也不知他跑了多久。
马蹄溅起雨水,街上摆摊商人在黑夜和雨帘中看不清来人,便气哄哄的叫骂。
谢澄安策着马把这些言语抛之脑后。
终于到了菩提寺,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小僧。
这位穿着婆娑的小僧在马前停下步子,躬一下身,似乎知道他会来:“施主,里面请。”
谢澄安立刻下马进寺庙。
小僧带他进去的是一间偏房,见围棋前坐着一位身着墨衣,头戴圈有黑纱的斗笠,看不清脸的人。
全身上下,只露出那双较为年轻的手。
黑衣人抬了一下手,谢澄安抖落了身上的雨珠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小僧关上门,出去了。
黑衣人落了一颗黑棋。
谢澄安垂眸看了一下他的手,虎口没有茧。
不像是习武之人。
谢澄安松了捏在腰间刀柄上的手。
不等谢澄安开口,就听对面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男子,声音年轻温润,也不像是上了年纪。
大概二十几出头。
谢澄安觉着自己应该是被骗了。
欲要起身,就被叫住了:“叶公子还有救吗?”
谢澄安又坐了回去,盯着他,似要透过黑纱把此人的脸看穿,半晌垂了眼,说:“事成之后,赏你黄金百两。”
黑衣人指尖夹着晶莹透亮的黑棋,摩挲着,笑了一声说:“我的法子和你所了解的都不同,只看将军自己愿不愿意了。”
外边的风从门缝中吹进,拂动了谢澄安浸湿的鬓发。
两人交流了一柱香。
谢澄安捏紧了茶杯边缘,好一半会儿才松开,他说:“给我留足够打一仗的时间。”
黑衣人落了子,说:“一年?”
谢澄安应道:“足够。”
不消片刻,谢澄安出了寺庙,此时雨势已经渐小。
他翻身上马,淋着小雨,回了将军府。
回去的时候,晋汇告诉他,叶惊棠已经醒了。
谢澄安遣退下人,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就见叶惊棠坐在窗边,头微微扬起,看着窗外雨景。
谢澄安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叶惊棠闻着湿味,回头看他,声音有些力不从心:“干什么去了?”
谢澄安拿干布擦拭着头发,回:“找大夫去了。”
叶惊棠毫无波澜:“找到了吗?”
谢澄安不回他,叶惊棠又转过头去,不看他:“把衣裳换了吧,你要这样挨着我吗?”
谢澄安从浴池里回来,头发还潮着,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这时叶惊棠在床上坐着,偏头看向窗外的海棠,不知在想什么。
谢澄安坐在身旁,拿起薄毯,披在他身上,后陪他一起看海棠花落。
握住叶惊棠的右手,拿过来看,他的手瘦削而又修长,宛若晶莹通透的白玉。
从袖子口取出一条红线,系在他的手腕上,红色鲜艳衬得白玉般的手煞是好看。
谢澄安垂眼看了半晌,才抬眼来,对他说:“几日后,我就要重新回到战场上去了,据报,哈洱阁卷土重来,皇上请将,此战不得不去。”
叶惊棠眼皮颤了颤。
他心下一狠,向旁边膝行两步,抓住了谢澄安的衣领,谢澄安措不及防,忽然间被他压在了身下,怕伤了他就没动,挑眉道:“叶哥哥,你这是干什么呀?”
叶惊棠坐在他腰上,见他还要说什么,略微躬下身就把他的嘴堵住了。
慢慢的舔?着。
谢澄安睁大眼,看着他。
如猫儿一般的舔腻的触感。
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腰,见他要走,又摁着头追了上过去。
他吻的急切,水声里还渗出点愉悦来。
吻的叶惊棠皱眉,吻的叶惊棠闷哼出了声。
等到叶惊棠真的快受不住了,才放开他。
谢澄安意犹未尽的看着他红着的脸,帮忙把鬓间的一缕发别在而后,含笑道:“我可以当作是你主动的吗?”
叶惊棠和他之差一指距离,叶惊棠吐出一口热气在他耳边:“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抬眼看他:“反正活不久了,不如都给你,好歹来到这世间,也快活过一回,不算可惜。”
谢澄安当即脸色一变,两人一下子变换了位置,叶惊棠被他晃得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谢澄安双手压制他,眼里满满怒意又掺着别的什么:“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呢?第二次了,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叶惊棠,你这是在刺我心,你好狠。”
“你但凡说一句,你是愿意的,我就不会这么痛。”
叶惊棠见着他逐渐泛红的眼,叹了口气。
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谢澄安看了他半晌,松开了他的手。
又从他身上下来,关上窗,一点光也不给透进来。
他睡在叶惊棠身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就着这个背影,叶惊棠回忆起了一些事。
想到谢澄安忽然离开学堂的那年冬———
叶惊棠怀抱着几本书,穿着狐裘,偏头看外面的大雪,像鹅毛一般飘落在地面形成白雪皑皑的景色。
书院的庭院内有两株红梅树,雪覆盖着枝头,却难掩那一点红。
若此时,一定会冒出个人,嘲笑他没见过世面,一场雪也要看半天,又不是过一会儿就没了的,嘴上这么说却还要站着陪他一起看,然后自己再故意刁难他,让他背出几首关于雪的诗来。
因为他知道,谢澄安是练武的料子,不喜欢文邹邹的诗经礼仪,他更喜欢上场杀敌,觉得那才叫痛快。
所以谢澄安自己也常说,他未来肯定和他爹一样当大羽战神的。
奈何,他爹却要他当个文武兼备的人,不顾自己儿子的意愿把他送进东篱书院。
因为这事,他和堂里一些有和他一样志向的人一起嘴他爹。
自从知道谢澄安不告而别离开学堂后,叶惊棠就气了他一个月,一个月后,战神牺牲的消息才传入京中,他才知道,谢家骑兵死了统帅,周围又虎视眈眈,谢澄安不得已去顶替了父亲的位置。
那一封:“未悉近况,拳念殊殷。”始终没有得到回信。
叶惊棠垂了眸,脚下吱呀踩着飘落进走廊里的雪,进入书院。
书院内烧着炭,一进来暖气扑面。
这个时候博士还没有来,书院的学堂内也没有多少人。
“惊棠,”有人叫他,叶惊棠看着这个人走来,不知为何,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那个人阴测测的笑着,:“你帮我看看我养的长虫的花色好不好看?”
叶惊棠被忽然突脸的蛇头吓的从床上弹起。
大口喘气,里衣被冷汗浸透。
谢澄安翻身抱住他,全身冰冷的身体被谢澄安拥抱着,一点点传入温暖。
谢澄安摸他的脸颊,黑暗里看不清,但也知道,他吓着了。
他柔声说:“我在。”
叶惊棠被他抱着,被他摸着,出来的声音是哽咽的:“你不在。”
谢澄安抱着,听着他在自己怀里哭泣。
轻轻安抚着他打颤的背。
又追着他的唇去吻。
温柔的去舔吸。
渐渐的他才从惊慌中平静下来。
谢澄安捧着他的脸,盯着他问:“是不是我走之后,发生什么事了?你如今身体这么羸弱又是怎么回事?”
叶惊棠摇了摇头,不愿去提。
也不愿去想。
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不管梦见多少回,他还是会被吓着,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谢澄安没听到回应,便不问了。
他轻哼着家乡的曲调,哄人入睡。
叶惊棠听着柔软哼音,慢慢阖上了眼。
梦里无蛇,一觉睡了过去。
夜间停了雨,窗外的海棠在风中摇曳,落了满院的花瓣。
晨间有人在清扫,叶惊棠睡的越来越久了,竟睡到了下午。
他收拾好后,开门问站在门外的林风:“侯爷呢?”
林风怀抱着刀,虽然叶惊棠现在是叶氏余孽,但好歹也是侯爷身边的人,不敢不尊,于是作揖道:“侯爷前往校场练兵去了,校场刀剑无眼,公子有什么事要说的,对属下说,属下帮忙去传达便是。”
叶惊棠看着苍白的天,摇摇头说:“还是不用了,我没什么要说的。”
林风点了一下头,门就又关上了。
叶惊棠临窗而坐,垂手看手腕上的红绳,指尖附上去,花辫编的有些粗略一摸就知是谢澄安那手残亲自编的。
一个武官,竟也搞起了‘雅’。
一想到谢澄安把枪放在旁边,安安静静的坐着,手里正编织着手链,他的笑意就藏不住。
他清楚记得,十五岁的谢澄安看着几个同寮坐在檐下,为心爱的姑娘绣着方手帕,还不屑得说:“买一个不就行了,用得着亲自动手吗?买的还精致些。”
若那些同寮如今还在,谢澄安少不了被人笑话。
他有些困了,桌上的书也看不下去,于是关上窗,重新脱掉外衣,上榻睡去了。
这几日,谢澄安每晚上回府就撞见叶惊棠睡觉。
叫住一个丫鬟问了一下。
才知,叶惊棠最近总是醒着的时候少,除了吃饭、喝药的时辰会醒过一回,其余时间都在睡。
谢澄安心里虽不愿意承认,但也耐不住心里的不安。
谢澄安天一亮就去朝堂,下了又去兵部调集兵马,筹备武器。
有时候晚上,甚至都不回府,连续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哈洱阁这次来得遽然。
哈洱阁兵退战败不过两年,就再次向大羽国宣战,看似是为了大羽的西北疆土,实际上是为了谢澄安。
谢澄安十六岁之时,他的父亲砍掉了哈洱阁王子的头颅,对于哈洱阁人而言,这是不可泯灭的仇恨,如今他的父亲死了,但他的儿子还在,所谓父债子偿。
他们更认为只要杀了谢澄安,大羽就会开始忌惮,那么短时间内不会再出兵,这样一来也能为哈洱阁养精蓄锐,到时候侵入大羽,不是指日可待。
若是杀不了,也要让谢澄安流个血,落个病。
天亮了,春季也跟着过去了一半。
庭院里的海棠昨日刚扫过,今夜又落了个满院平白添了几分伤。
叶惊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他扶着墙起身走到窗边,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宽阔的院落。
府里的下人把落地的海棠扫在一堆,抬眼去看花树梢,发现海棠花已经开始残败了。
叶惊棠穿好衣物出了内室。
林风见着人,扶好刀说:“叶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想出府。”叶惊棠说:“我不乱跑,天黑之前就回来。”
“不行。”林风果断道。
叶惊棠抬眸。
林风解释说:“没有侯爷的话,我们不敢让您擅自出府,就算是侍卫陪同也是不行的。”
叶惊棠猜就是如此,长叹一声说:“那就拜托你让人帮我去代买一件衣裳。”
“衣裳?”林风松了口气:“好说,那叶公子想要一件什么样式的?”
“红色,”叶惊棠笑一声,说:“拜托了。”
林风愣了愣神,心里倒觉着这笑有些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