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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浩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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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天边最后澄澈一角也彻底被乌云完全遮蔽,再不见一丝光亮。
人间入夜。
满城血色,枯骨堆叠。
一切都和那场梦境中的景象如出一辙。
层层叠嶂的怨气形成道密不透风的黑墙,包围住了整座祭坛,与外界彻底隔离开了。
没人知道阵中发生了何事。
最后一幕是一位青衣少年只身闯进阵中,金铃声响,衣袍翻飞,背影决绝。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怨气形成的黑墙逐渐分崩离析,怨气四散。
而后,从阵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满身血污,步伐狼狈,紧闭着双眸,眼下是两道长长的血痕。
苏遇一眼便望见那人身后碎裂一地的金铃。
那人睁开眼来,瞳孔却是一片雪白色,纯净而神秘,像是能窥透世间万物,穷年累世。
窥世之力重现,预示着是霁尘国灭。
所以那人所看见的只会是是生灵涂炭。
那人身上是从未有过的狼狈,身形摇晃,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苦楚。
可即便如此,那人依旧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苏遇面前,哑声道了一句:“抱歉。”
苏遇看着地上碎掉的驱妖铃喉间干涩,几乎发不出声来。
但苏遇还是听见自己说:“不怪你。”
他不知道的是——
以身祭阵其实是那人自己的选择。
所以国将灭,人为亡。
都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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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击散的怨气四处逃窜,其中有一缕绕到苏遇身后。
苏遇像是没察觉到危险一般站在原地,脸上几乎不见一丝血气,唇边还染着血迹。
长长的鞭子垂落在地,握住鞭柄的手上青筋暴起。
祭坛上空还在不断凝聚着黑雾,凄厉森然的叫声从其中发出,所经之处形成层层迷障。
怨气所形成的迷障易入难破,只要是有生人靠近就会陷进迷障中,怨灵缠身,难以解脱。
苏遇低下头,便看见了自己脚下踩住的尸海,道道怨气化成的鬼手死死攀附着苏遇的身体,让人不得动弹。
“救救我,救救我——”
“他没有命格,他和我们是一样的,哈哈哈!!”
“你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凭什么你能活下来,凭什么!!!”
“好冷啊,这里好冷啊,你来陪我吧。”
声音空灵,如似鬼魅。
死亡气息渐渐逼近,可苏遇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向。
突然,一只干净白皙的手搭在苏遇肩侧,将他整个人揽了过来,那人一挥袖将他身后的怨气彻底给击散了。
此刻苏遇脑海中混沌一片,血如火燎,流经身体四肢百骸,疼得厉害。
许是知道来者是谁,苏遇身体骤然泄了力,头轻靠在那人肩侧,鼻息间是熟悉且安心的味道,那一瞬间身上也似乎没那么疼了。
苏遇闭着眼哑声唤道:“国师大人。”
“我在。”
这么短短一句话,便足以让人放下所有的戒备了。
苏遇轻靠在旻渊肩侧半响,呼吸微弱,好不容易身上来了点力气,他仰起头刚想睁开眼,眼前却又被一只温凉的手给盖住了。
耳边是近在咫尺的声音:“等一下。”
待眼前那只手放下后,迷障已破,可面前的景象却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
上空是黑云压城,怨灵如团般汇聚,迷雾阵阵,看不见一丝光亮。
脚下是硝烟血海,耳边还依稀能听见声声哀嚎和嘶吼声,满城疮痍。
草木低鸣,山河同悲。
满目苍凉。
苏遇身上的白衣染上斑驳血迹,他轻垂着眸,像是在想些什么。
那一日他问罗不进挽救的法子,但直到最后罗不进也未曾与他说,只落下一句:一切随缘。
可若是一切随缘,又真能如愿吗?
另一边是祭坛上碎掉的驱妖铃和还未画完的血阵,布阵之人玄衣血瞳,他想要的是以自身抵挡所有天怒施下的灾劫。
只是天不遂人愿,那个诅咒还是逃不过。
窥天之力带来的反噬与痛苦远远大于凡人所能承受的,那人还是没撑住布完剩下的阵。
连人为如此了,仅仅随缘又真能如愿吗?
“国师大人可否能帮我一个忙?”苏遇突然看向旻渊道,“我想去当祭品,不知可行?”
旻渊眸光微动,看着眼前的苏遇。
旻渊是天地之灵,天地之灵与神同位,其所行之举皆受制于天道,也不得忤逆天道。
他不懂世间情欲,所以即便是当他预知到了霁尘国灭,到如今亲眼看到苍生受难也依旧无悲无喜。
可第一次他却生出了不解。
“可是那样你会死,天怒所施下的威压你承不住的。”旻渊道出后果。
苏遇听闻后却像是丝毫不在意,浅笑道:“没关系,我这条命本就是偷来的,即便是当下苟活,我也还是活不了多久的,倒不如去当次祭品——”
“与天一搏。”苏遇嘴角沾血,勾唇一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野心,如此一衬清冷的面容变得妖冶勾人。
苏遇突然又道:“不过国师大人,我还有最后一个夙愿,不知国师大人大人可否再帮我如一次愿。”
旻渊轻眨了下眼,还是毫不犹豫道:“好。”
旻渊眼中一如既往的淡漠,不见一丝情欲,这双眼睛总是很容易便让人歇了心,可偏偏苏遇最喜欢的便是旻渊的眼睛。
苏遇看着这双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想在我死后,还望国师大人能够记住我久些时候,因为——”
“我心悦国师大人很久了。”
那句当初只在梦中说出口的话本以为那人不会再知晓了。
但是将死之人,总得把想说的话说完,才算无憾。
苏遇说完后转身离去,十分洒脱,不见一丝留恋。
旻渊眸中还是一片清明玉雪,可在看到苏遇转身离开后,眼中却骤然有了消融之势。
旻渊看着苏遇离开的身影,瞳孔猛然一颤。
他想与那人说,你说过了。
你说过了,方才你说的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他没忘记,他记得的。
旻渊伸手想抓住那人想要挽留,可指尖却堪堪擦过那人的衣角,什么也没抓住。
于是,旻渊亲眼看着苏遇走上祭坛,布完了剩下所有的血阵。
血阵既成。
天边乍然一声惊雷,生生劈亮了半边天。
所有的天怒随着一道道惊雷毫不留情地劈下,全部落于阵中人身上。
几道天雷过后,苏遇身上雪衣已然被染成了赤色,不见一丝生息。
苏遇身形摇摇欲坠,开始往后倾倒。
可在他倒地的一瞬间,奄奄一息之际,眼前却骤然闪过一道白影,恍惚间他闻到了一缕镜花的香气。
头顶天雷还在继续,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来者替他挡下了剩下所有的雷劫。
但尽管如此,那人的手还是从自己身上缓缓滑落,没了所有的气息。
旻渊伸出指尖轻探他额间,却什么也没有探出来。
怀中人魂灵寂灭,只剩下一具空壳。
三千银发曳地,血污沾染上了旻渊原本一身洁白的衣摆,可他毫不在意。
旻渊垂着眸看见了苏遇手上的佛木手串,而后只一瞬间,旻渊所有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苏遇苍白的面容上。
良久注视后,旻渊抬眸看着眼前的满目疮痍道:“你想救他们,我帮你。”
话音落,旻渊伸手握住了苏遇腕上的珠串,肩侧雪发骤然化为三千青丝垂落在地。
神明动情。
最后一道落下的天雷于半空中被生生震碎,于天雷一同被震碎还有围绕在许褚城周围的怨气迷障和遮挡住苍穹的层层玄云。
空中开始落起点点碎雪,覆盖了地上所有的血污。
天光大亮,人间大雪。
枯朽腐败的土地上开始冒出点点绿芽,原本街上疯魔的百姓开始逐渐恢复清明。
落雪所经之处,皆如同枯木逢春般复现生机,可唯独只有一处地方与此相反。
而那个地方原本是隆冬大雪的许褚城里最赋有生机的地方的……
可一瞬间,大雪纷飞,流水结镜,十里繁花长廊刹那凋零,三千仙河盛景骤然失色。
万里成川。
那场冬雪下的格外大,淹了春百廊,平川阔阔曾是塘。
……
而此刻,苏遇静静站在一旁,亲眼窥见了自己的前尘,又亲眼目见春百廊瞬间凋零。
他终于记起了。
他终于记起了他所忘记的一切。
霁尘国,醉仙塘,镜花和……春百廊。
在他记起前尘的那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旻渊为何记性不好了。
他是天地之灵……
天地之灵清明,所以他便注定一生了无牵挂,因为了无牵挂,所以格外容易忘却,所以他便很难记住任何人,也很难记住任何事。
可那一天,霁尘国灭,百姓嗷嚎,生灵涂炭,他看到他倒在一片血色中,魂灵寂灭,从此清明空荡的神魂彻底沾染上了牵挂。
于是,天地之灵混浊,血海之阵,自灭神道,甘愿以自身为代价蓄养霁尘国千年,忤逆天道也要渡一人于异世,又甘愿独自沉睡千年,只为了等待一个可能不会再回来的人。
因为旻渊认为,苏遇喜欢这苍生。
苏遇也终于知道为何初见旻渊时他与自己说的话了。
他说:“我记得你。”
因为苏遇曾与他说过——
“记住我吧,国师大人。”
于是为此,他便铭记了千年。
他也终于知道了记性不好的人从来都不是旻渊,真正不好的人其实从来都只是他一人而已……
他只记得春百廊里的花明明四时长盛,哪怕是隆冬大雪,也从未衰败过。
但他不记得的是——
春百廊里的花一落万年。
此后,便再未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