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颗鸡蛋》挖点啥坑呢

2、会说谎的大人

　　在张叔叔的房子住了快两个星期，李周一得知了三件事：

　　张叔叔本名张泽成；母亲和张叔叔半年前就认识了，也就是父亲车祸住院期间；父亲真的不要她了，一次也没来找过她。

　　原来父亲吵架时同母亲说的并非气话，而是事实。

　　此时正在摘菜的李周一一边想着，耳边一边响起母亲的吩咐。

　　“你一会菜摘完了记得把土豆洗了切好，我一会儿要炒。”

　　“嗯。”

　　因为是暑假期间，李周一这几天一直被母亲差遣着在厨房打下手，起初的两天因为不熟练还被骂了好多次。

　　经过一个星期多的训练，她现在已经熟练到再不会挨一句骂了。

　　甚至于昨天她因为土豆皮削得薄、切丝切得细，还被母亲奖励了一块手掌大的西瓜，当然，是和李周一的手掌一样大小的大。

　　于现今的她而言，也算一种奢侈。

　　张叔叔的工作是回收家具电器倒卖的，一般是早上出门，天黑就回来。

　　听说他之前做这个赚了不少钱，但是都被前妻离婚卷走了。

　　李周一还听说，他有个儿子，比自己还大一岁，可是从未来找过他，偶尔听张叔叔和母亲谈起，言语间的意思，似乎是他前妻想利用孩子从他这里拿钱才同意儿子来见他。

　　李周一不明白这样的关系，为什么父亲想见孩子还需要给钱？

　　但她觉得即使是这样也比她好很多，至少张叔叔是想见儿子的，但李福，却巴不得再也不见她。

　　还有一周的时间就要开学了，可是李周一瞧着母亲的样子，似乎对这件事并无自觉，她有些担心，担心自己上不了学。

　　于是趁着一次帮母亲去小卖部买调料的机会，她拿着自己攒的一块钱给曾经的班主任吴敏打了一个电话。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着些许紧张：“老师，能不能请您在开学前一天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就说学校要求报名上学呢？”

　　常理来说，家长对孩子的开学这样的事都是极其上心的，她前不久还接到好几个家长打电话确认孩子的报名日期，但像这样小孩子突然打电话来要求说这种话的，吴敏是第一次遇到。

　　敏锐的直觉让她意识到，李周一家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甚至于会影响到她正常的上学。

　　“周一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告诉老师，老师帮你好吗？”

　　听到班主任的关心，李周一迟疑了，扣着手指有些欲言又止，直到抠到手指的倒欠疼得她清醒过来。

　　于是她否认了，“我没事的，我就是怕我妈妈忘记，可以吗？”

　　最后一句她问得很小心。

　　既然她不愿说，吴敏也不好再逼问，想着等开学再看看也不迟，“可以的，老师会打电话通知你妈妈的。”

　　下一秒，吴敏仿佛隔着电话听到李周一松了一口气，声音也从之前的紧张变成愉悦。

　　“谢谢老师，然后那个...我给您打电话的事，也拜托您不要告诉我妈妈。”

　　听到这句的吴敏顿了几秒，她心里已经大致猜出李周一的家里出了什么问题。

　　“不行吗？老师？”李周一听不到回答，心脏像被吊起一般又问了一遍。

　　“没，刚才老师走神了，可以的，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但是同样的，开学以后你可以告诉老师你家里发生什么了吗？”

　　良久，李周一像是才考虑好，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

　　许是因为打电话的时间长了些，李周一买好调料回家时，被母亲嫌恶地瞪了几眼。

　　听着母亲一句接一句地说出淬毒的话：她偷懒、骂她是连跑腿这点事都干不好的废物、不知道生她出来有什么用...

　　但她都只是默默听着没作任何解释，因为怕母亲知道她偷偷打电话的事。

　　吃完饭的李周一踩着小板凳，勉强够上那个比她高半个头的洗碗池，将碗洗好后摆放整齐，才被母亲短暂地放回屋去歇息。

　　她拿出来时背的书包，压在最底下的是暑假作业。

　　这段时日以来，只要有一点点的空闲，她都会用来写作业，现在只剩下最后几页，今晚她便可以完成了。

　　接着只要等到明天后天大后天一过，母亲就会接到老师的电话，她就能够回学校上学了。

　　对她来说，能上学就行。

　　老师上课时说过，上学是一条最快通往未来的捷径之一，李周一希望这条捷径能够让她获得离开这个家和这些人的自由。

　　时间眨眼而过，转眼来到三天后。

　　今天是开学的前一天，从早上开始，李周一就一直等着母亲能接到班主任的电话。

　　以至于每次母亲接电话，她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动作去关注是谁的来电。

　　然而直到天黑，班主任的电话也没有打来，李周一想，或许是今天太忙了，毕竟老师也要准备开学的。

　　等到明天，明天如果她没去报名的话，老师一定会打来的。

　　于是她带着仅存的一丝希望，半梦半醒地等到了天明。

　　照往常那样起来淘米、煮饭、切菜，过程中因为心不在焉，她差点切到小手指，被母亲嫌弃地赶出了厨房。

　　这一天的时间过得极其漫长，母亲当然没有想起她报名的事，兴许是想起了，但根本不想让她上学，所以装作不记得。

　　直到天黑的时候，张叔叔回收东西回来，老师的电话也还是没有打来。

　　李周一失落地想：大人真的很擅长说谎，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答应呢？

　　晚上躺下睡觉前，她没有打开那个仍旧挂满灰尘的旧电扇，恍惚着钻进被窝，用被子捂住头嚎啕大哭，眼泪打湿了床单，和她的心里一样——

　　寒冷、冰凉。

　　她有些绝望地想，她恐怕再也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了....

　　就在李周一已经快要说服自己接受现状的时候，他们的住处迎来了一位深夜不速之客——班主任吴敏。

　　听到班主任声音的时候，李周一惊喜地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到窗边往外看，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班主任满头大汗，像是跑着过来的，正在同母亲说话。

　　听着来来往往的谈话，李周一才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母亲换了号码，班主任打了一天都没联系上。

　　之后班主任便根据之前填写的家庭住址找去了父亲那里，才知道李周一和母亲离开了，之后几番打听，才找到李周一的新住址。

　　原来是她错怪班主任了。

　　她没有骗自己。

　　李周一很想冲出去和班主任说谢谢，可是她不敢当着母亲的表现得太开心，尤其现在母亲和班主任正在说不想让她继续上学的话题。

　　听到这话原本笑脸的班主任当下就变了脸，郑重其事地对母亲道：“周一妈妈，我虽然无权干涉你们的家事，但是孩子上学是大事，就连国家都规定了义务教育，您这样做说得不好听一些，就是违法的事情。”

　　也许是被班主任强硬的态度和略具威胁性的“违法”二字吓到，母亲最终答应明天就会带李周一去上学。

　　等到班主任千叮咛万嘱咐着离开后，李周一雀跃地蹦上床，迎来了久违的一夜安眠。

　　次日清晨，李周一早早起了床洗漱收拾好自己，煮饭扫地都干得很利落，时间也很快来到八点。

　　母亲从房间换好衣服出来，不情不愿喊她：“拿上你的书包，去学校。”

　　“嗯！”

　　这是李周一跟着母亲住进这里以来，回答得最积极的一次。

　　她在校门口见到了等她的班主任，跟着班主任去教务处报名、领书，处理完后母亲便撒手将她扔给班主任，自顾自回家了。

　　班主任带着她来到四年级的教室，进去教室前，李周一叫住了走远几步的班主任，甜甜地说：“谢谢老师~”

　　班主任也回她一个温和的笑容，“不客气，好好上课~”

　　上课铃响起，李周一初步认识了新的同学和老师。

　　她在心底悄悄告诉自己：都会好的。

　　每一堂课她都听得非常认真，以至于不知不觉便到了放学时间。

　　她以前都没发现，上课的一天可以过得这么快。

　　随着离家的距离越短李周一便越觉得颓然，不久之前，她尚且还是一个对回家感到无比欣喜的孩子。

　　这一瞬间，她想她体会到了大人的转变，因为攒够了失望和害怕，所以喜欢也很快就会变成不喜欢了。

　　那种难受，就像是鬼压床的时候不小心被褥子捂住口鼻，无法呼吸却又醒不过来。

　　只能徒劳地挣扎着。

　　后来长大一些的李周一用了两个简短的词来描绘：窒息、无力。

　　走到家门口时，李周一意外地在门口看到了张叔叔的三轮车。正当她心里疑惑今天他为何回来这么早的时候，张叔叔的喊声从屋里传来。

　　“周一回来了，快来吃刚买的西瓜~”

　　这下李周一更懵了，他们何时这么热情地叫过她吃西瓜，但是当她走进屋看见茶几上的两个红本本时她便明白了。

　　母亲今天和张叔叔去领证了。

　　难怪呢。

　　这时端着菜的母亲从外面走进来，脸上洋溢着难得一见的笑容，眼神也变得柔软，说出的话也不再尖酸刻薄。

　　“周一放学啦，去洗手吃饭吧~”

　　一顿饭下来，母亲和张叔叔扬起的嘴角一次都没下去过，期间他们甚至还离奇地替李周一夹了一次菜。

　　吃完饭之后，母亲竟然破天荒地没叫她洗碗，而是直接让她去做作业。

　　作业做完后，母亲把她叫到了他们的房间，然后开心地跟她宣布道：“今天我和你张叔叔领证了，你张叔叔对你这么好，以后他就是你爸爸了，开心吧？”

　　望着母亲的笑，李周一只感到扭曲和恐怖，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见她沉默不应，母亲强忍着维持笑容，声音却压迫感十足：“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张叔叔在一旁打圆场，轻拍着母亲的手说：“别气啊，孩子不习惯呢，改口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然而母亲仍旧用那双狠厉的眼睛瞪着她，李周一知道，她今天必须回答这事才会罢休，于是她只得挤出一句：“恭喜你们...结婚。”

　　紧接着张叔叔赶忙接话道：“好了好了，周一回屋看书吧，你妈妈这里我来劝就好。”

　　李周一咬唇点头，逃亡一般冲出房间。

　　她一点也不开心，她只觉得可怕。

　　她拼命地朝着远离他们的方向跑，恨不能就这样逃出这地狱一般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