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折枝》山聆竹风

3、少年红衣

　　周琼枝拿着信前往沈嘉木的房间。

　　沈嘉木此刻并不在这里，周琼枝也料到了她一时半会回不来，只是将信封放在了她的书案上最显眼的位置，以防万一还给施了个法术，以防信封被风刮走。

　　放完信，周琼枝想了想还是给沈嘉木留了张纸笺，叮嘱了她两句，最后还提醒了她一下，让她注意派人增援宋云锦。

　　走之前，她还特意去师父的院前走了一遭。

　　师父在闭关，院中自是设了结界。她怕惊扰师父，便也没进去，只是远远隔着院子从窗户向内看了一眼。

　　见若水还是那副温温柔柔波澜不惊的模样，自醒来后一直不上不下悬着的心差不多也算放下了。

　　周琼枝也没敢多待，匆匆望了一眼就离开了。

　　按上一世算，师父这关估摸着还得闭个两三个月，她这一下山，又不知道会是多久，怕是有一段时间会见不到师父了。

　　不过，这一世她远远地避开，应该能避免上一世的结局吧。

　　她下了山就不会和宋云锦碰面，师父也不可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宋云锦为徒。

　　自己的死就算不关宋云锦的事，那她也是间接因素。周琼枝是万万不会重蹈覆辙，把师父推出去的。

　　而且她还提醒了沈嘉木，沈嘉木若安排人前去相助，宋云锦应当也不会像上一世那么惨了。

　　一切都有所改变，结局应当也会随之而变吧。

　　想到这些周琼枝就感觉头大，干脆甩了甩头把这些都抛之脑后。反正都下山了，不如就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来到山下，周琼枝没有丝毫犹豫地向东而行。

　　女主现在在南边的荒郊野岭里，与之相反的，她肯定要往人最多的大闹市里跑啊。躲就要躲得彻底一些，这样才能断绝最后一丝和女主有纠葛的可能。

　　一路御剑飞行过了三四个城镇，眼见太阳就快落山，周琼枝这才落在城门口，赶在闭门前一刻入了城。

　　入城后，周琼枝第一时间入住了当地最好的客栈。她向来不会在这些方面亏待了自己。

　　“掌柜的，一间天字号上房。”周琼枝豪迈地摆了一袋碎银在柜台上。

　　“好嘞，客官。不知客官打算住几天？”掌柜看见那一袋银钱，笑呵呵地应了。

　　“约摸住个三五日吧，吃的喝的都给我按最好的来，都送房里去。”周琼枝今日自醒来后就没有缓冲的时间，想出去逛逛也确实是有些力不从心了。现在她就只想吃完饭赶紧休息。

　　“好嘞。”掌柜赶忙唤店小二过来：“豆子，你领着这位客官去天字一号房，吩咐后厨抓紧着点。”

　　“是。”那名叫豆子的店小二跑过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琼枝总觉得他望向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看见她很是高兴的样子。

　　“这位客官，请您这边走。”豆子在前面引着路。

　　一路上，他时不时就偷瞄一下周琼枝，殊不知他自认为隐蔽的偷看，在周琼枝看来，不要太过明显了。

　　实在是他这偷摸的小动作有些好笑，周琼枝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他：“这位小掌柜，我们先前见过吗？我总觉着你好似认得我一般。”

　　“当不得周姑娘一声小掌柜，我不过是个跑堂的。何止是见过，姑娘说起来，算我的救命恩人。不过姑娘当是忘了。”豆子见她似有不解，便认认真真解释：

　　“去年我们村子惨遭歹人屠杀，是天梵宗派弟子前来救援，姑娘当时救了我们一家子人。只是那村子也不宜再住了，我们一家子后来便离开了村子，来到了这里。幸得掌柜垂怜，我们一家才得以在此谋生。”

　　“倒是遇了个好东家。”周琼枝笑笑，“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一家人福气都在后头呢。”

　　想起正经事，周琼枝语气严肃了些，认认真真嘱咐他：“我此次下山仅为私游，还望小哥不要声张。”

　　想她还特意多飞了两个市镇，没想到还是被人认了出来。现在看来，任务出多了也不好，感觉她天梵宗弟子身份都快在宗门附近市镇传开了。

　　“这是当然，周姑娘放心。”豆子视她为救命恩人，这点小要求自是满口答应，说着就到了房间门口，豆子替她推开了门，然后止步房前，“周姑娘这便到了，您于房中稍歇片刻，饭菜很快就来。”

　　“好，谢谢小哥。”周琼枝笑眯眯地冲他道谢。

　　“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若还有什么需要，您摇动屋内铃铛便可。”豆子说完便离开了。

　　周琼枝关上门，回身观望了一番，对屋内环境还算满意。

　　当晚，她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然后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花瓣浴，便倒头进入了梦乡。

　　住在客栈这几日，周琼枝过得极为充实。在豆子的介绍下，已然将这座城里吃的喝的玩的一样没落地逛了个遍。

　　不过自打第一日被店小二豆子认出来后，她便充分吸取了教训，出门先遮面。

　　这江湖之中不愿以真面目示众的人多了去了，她这样子自然也不会引人注意。

　　到第五日，周琼枝照常一觉睡到日头高悬才醒。

　　窗外的阳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周琼枝伸手遮了遮这刺目的光亮，啧啧感叹了两声：“又到巳正时分了啊，看来今日也吃不上早饭了。”

　　磨磨唧唧地起了床后，周琼枝像以往一般戴上了帷帽，懒洋洋地晃下了楼。

　　她素来不喜这夏日的太阳，便一直是晚间出游，这白日里自然也就无事可做。

　　前两日她通常是窝在房间里看看话本，要不就是去一旁的酒楼听听说书。

　　不过这两日，她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坐在客栈的角落里，凭借自己卓越的耳力，听那些来来往往的客商们说那五湖四海的奇闻异事风趣八卦。

　　此外，再配上一壶茶水和几盘小食，简直美哉。

　　今日周琼枝才落座，店小二的茶食都尚未来得及上，旁边那桌便已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跟你们说啊，我刚刚从西边赶过来，西边现在可真是了不得了，这魔尊这次可是大手笔，西边要变天了啊。”

　　这边大汉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接话：“这魔尊可是两年前天梵宗那个？”

　　周琼枝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下去。

　　“自然是他。我听说他前两日召集麾下魔将，将西边的那座佛寺给踏平了。”大汉的声音格外激动，可见此事对他的震撼。

　　“怎会如此？我若没记错，西边那座澄明寺可是天梵宗所属啊，其中守寺人也是天梵宗无量峰弟子吧。”另一人对他的话保持怀疑。

　　客栈中立马有其他人附和：“是啊，那人现在虽已入魔，可当年怎么说也是天梵宗大弟子，对天梵宗感情颇深，这两年也从未听过他在魔界有任何异动啊。”

　　一时间，附和声无数。

　　听到这，周琼枝忍不住一笑。

　　不愧是他啊，就算入了魔，天底下也有的是为他说话的人。

　　不过有人支持自然也就有人反对。周琼枝慢慢地一口一口品着茶，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把那人生平都快翻遍了。

　　倒也是格外有趣。

　　“掌柜的，要一间天字号上房。”

　　一道熟悉的声音吸引着周琼枝从那群人的争论中抬起头来。

　　隔着帷纱，那人俊朗的面容隐隐映入眼帘。

　　看清楚的那一刻，纵使再熟悉不过，周琼枝依旧愣了神。

　　该怎么形容这个人呢？

　　他面如冠玉，身如青松，皎皎如明月，又徐徐如清风。

　　比起人间少年郎，周琼枝觉得，他更似那皎皎天上仙。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

　　回过神来，周琼枝急忙避开他似乎有所察觉的目光。

　　眼见他被店小二引入房内，周琼枝突然对那群人的争辩失了兴趣，也随之回了房。

　　靠在窗边，周琼枝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话本，脑海中却是浮现着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

　　在她的墓前。

　　当时的周琼枝还沉浸在跟众人不复相见的悲伤里，还在为师傅和沈嘉木他们担心，就连意识都有些浑浑噩噩。

　　程知泽就是在此刻到来的。

　　他踏着那日最后的光亮，身着一袭耀眼的红衣，缓缓走到了她的墓前。

　　周琼枝的魂魄就坐在那里，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她从未见过他穿红衣，他好像也确实未曾在她面前穿过红衣。

　　可他一袭红衣的样子真的很好看，配上额前那抹魔尊印记，颇有些妖孽，更是尽显少年意气，倒是与往日里那高不可攀的神仙模样大不相同。

　　他缓缓蹲下，手指轻轻拂过那墓碑上的名字，然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恍若在陪伴着她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天空已是繁星点点，他方才起身。

　　起身后，程知泽并未着急离开，而是从袖中拿出几株花种在了她的墓旁。

　　是天竺葵。一株常见却让她很喜欢的花。她的窗前便是种的这花，她喜欢看它们爬满窗台花团锦簇的样子，显得她的整个院子都生机勃勃的。

　　只是刚种下的花，还得等上几个月才能爬满她的墓。

　　周琼枝颇有些遗憾，可惜程知泽一番苦心，只是她怕是看不见了。

　　还没等周琼枝遗憾完，程知泽一挥手，便有几道灵力灌入那几株花中。

　　周琼枝快速飘到程知泽身旁，回身望去，只见一瞬间那几株花便飞速生长，快速地攀上那墓碑。几息过后，便已长成了。

　　一时之间，这月光下更显凄清的墓地倒显得有些鲜活明艳了。

　　做完这些，程知泽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墓碑上的名字。

　　突然目光顿住在了某个地方，随后不经意般收回视线，转身离去了。

　　周琼枝望着他被月光衬得更显清瘦的背影，嘴角轻轻提起。

　　他，好像，看见自己了。

　　眼中早已干涸的泪水却是再次悄悄地落了下来。

　　程知泽啊，他总是这样。

　　她喜欢红色，喜欢鲜艳有活力的感觉。其实她并不希望她的葬礼这么哀戚，哭声衬得本就萧瑟的环境愈发悲伤。

　　这种氛围会带给她强烈的不安感。

　　于是他来了。

　　穿着她最喜欢的颜色，带着她最喜欢的花来了。

　　还帮她把墓地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将生机与活力带给了她。

　　最后，自己却又悄无声息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