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人外）》学酥不好吃

1、维斯塔庄园的夜晚

　　我通常在半夜十二点之后去找提亚。
　　因为这时维斯塔庄园的大部分人都陷入了沉睡。

　　“体面自律的魔法师应该在早上六点之前起床。”我的母亲，也就是维斯塔伯爵夫人兼帝国魔导师曾这样说过。

　　还好，我不是魔法师，目前也没有发现任何魔法天赋。

　　所以我几点睡几点起都无人在意。

　　提亚不需要吃东西。

　　但我还是绕远路进入餐厅，拿走女仆们精心烤好的糖霜饼干。

　　也许今天将有一场宴会，因为这里摆满了蔬菜和水果。

　　维斯塔庄园没有黑暗的角落，哪怕深夜也有昂贵的魔法晶石嵌入墙壁用于照明。

　　现在的餐厅除了没有人，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

　　“哒哒哒”

　　一阵声响从角落传来。

　　木制的笼子里一只洁白的鸽子用它朱红的嘴巴啄着什么。

　　珍珠鸽胸，我知道这道菜，看来凯拉公主要来，她喜欢吃这个。

　　笼子上附了魔法，我无法打开。

　　我识别出这是希尔洛的手笔，作为维斯塔伯爵夫妇的得意弟子和养女，她的确尽职尽责。

　　我用纸袋装走了些饼干和蛋糕，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哒哒哒”的声音慢慢远去。

　　我穿过大厅，缓慢地推开大门，在月光下向花园中的女神雕塑跑去。

　　抚摸着雕塑的一角，我低声吟唱：“古老的、尊敬的女神，苍穹在您手中，我的灵魂也藏于您的阴影之中。”

　　话音刚落，女神雕塑悄无声息地转向，露出一道通往地下的昏暗台阶。

　　我把随意打结的包袱往背后调整了下，然后像地鼠回家一样钻进了进去。

　　雕塑闭合，黑暗中淡淡萤光在石壁上慢慢显现。

　　我用手指轻轻触碰着它们。

　　真美，没有庄园魔法晶石的耀眼，我喜欢这样昏暗的、淡淡的光亮。

　　让我看不清美丑，分不出好坏，只是安然地，与世界隔一层雾的距离。

　　可惜，这段通道并没有长到让我尽兴。

　　在半夜一点，我到达了庄园所谓的“秘密地牢”的门前。

　　这里关着我父母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各种魔法生物，我不确定里面有没有精灵，至少我没看见过。

　　它们有的被用于实验，有的被当做魔法药剂的原料，而有的则只是被关在这里研究。

　　那些并不在魔法工会图鉴上的“魔法生物”。

　　看门的西维娅女使已经休息了，这里精密复杂的魔法图阵让她可以高枕无忧。

　　我不在乎父母是否知道我进入地牢的事，作为魔法家族的普通人，被放弃，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自由。

　　关在外围低级牢层的变形兽，一见到我就摇头摆尾。

　　它实在太无聊了，变形兽能根据见到的人的心情来变形，可它一天到晚几乎见不到人。

　　所以它还维持着上一次我想要的毛绒狗的样子。

　　一只长得和马一样大的狗。

　　它湿漉漉的眼神盯着我，然后，变成了一枝枯萎的玫瑰。

　　这下，它不会感到寂寞了，和狗不同，玫瑰不会等待一个主人，无论是鲜艳的，还是枯萎的。

　　我往环形地牢的深处走去。

　　其实我讨厌提亚被关在地牢中心的位置，因为并不对称。

　　它的身后只有左边一边翅膀，而且大得畸形，它应该被关在最左边。

　　但是，我说了不算。

　　所以它仍旧被关在中心。

　　在三米高的塔楼窗前，提亚一眼就看见了缓慢挪动的我。

　　它肖似人类男孩的脸上并不会出现什么表情。

　　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只是盯着我，和我一起移动，就像走夜路被月亮跟着一样。

　　我读过童话《长发公主》，如果我的故事和童话有关，那现在应该唱首歌等待金色的长发将我接进去。

　　但这座塔楼里没有公主，只有个失去一边翅膀的类人魔法生物。

　　我不会飞，也没有魔法卷轴帮助。

　　与提亚这个魔法生物的距离应该和我与魔法的距离一样遥远。

　　所以我选择普通人上楼的方式，也就是——走楼梯。

　　提亚的大翅膀让它无法穿过小门下楼，所以只能在塔楼顶层活动，那里原本还算宽敞。

　　但由于我坚持不懈地带来各种杂物，提亚的生活空间还在不断缩小中。

　　终于到了。

　　今天的运动量完成一半。

　　我把包袱一解，堆在了顶楼左边的橡木写字台上。

　　而提亚此刻已经自动地坐在了右侧梳妆台前，它的翅膀无力地垂着，和我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样。

　　提亚长得和童话里描述的小王子一样，金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美丽的眼睛和花瓣一样的嘴唇。

　　我洗了洗手，然后拿起梳子，开始给提亚梳头。

　　它的头发只是齐肩，所以没办法编辫子，我曾经还因此发过脾气。

　　可是半年过去，这个头发还是一点没长，我也就接受了现实。

　　提亚是我的玩偶娃娃。

　　我单方面地宣布，并且单方面地“养”着它。

　　“昨天希尔洛又找我麻烦了，她把我窗台的玫瑰花都施了加速魔法，现在它们都枯萎了。”
　　我一边笨拙地摆弄着提亚柔顺的发丝，一边倾诉道。

　　提亚不会说人类的语言，我也从没尝试教它。

　　“真幼稚，是不是？也许她希望我拥有的一切都死亡。当然，不包括我的父母。”

　　提亚的眼睛看着镜中的我。

　　好不容易我才把提亚的一边头发卷成卷然后用钻石发卡固定住。

　　突然觉得手举着有些酸了。

　　我停下，把包袱里的纸袋拿出，撕开放在了梳妆台上。

　　饼干的甜蜜气味溢出，我又洗了一遍手，挑了个蓝莓果酱的喂给提亚，又挑了个桃子果酱的给自己。

　　提亚会模仿，它一开始只学着我咀嚼食物，但并不会吞咽。

　　我不知道它是否有味觉，因为它吃什么都没有表情的波动。

　　它不是人，虽然有人类的脸庞和身躯。

　　我把手放在了它的脖颈处，它已经明白了这是我要它咽下去的意思。

　　于是我感受到手掌下的一次起伏。

　　它会学习，但总是点到为止，幸好目前我还享受着这些机械流程带给我的消磨时间的用处。

　　明明咀嚼和吞咽可以作为连贯的动作，但它却永远等待我的指令。

　　也许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强加给它的。

　　我很清楚，自己身上也流着维斯塔家族的暴权和傲慢的血脉，本能地把无处安放的权利欲放在每一个比自己弱小的物体上。

　　但是，提亚它弱小吗？

　　如果它弱小，我不会选中它。

　　因为弱小往往意味着不够特别。

　　而我想要的，是独一无二的玩伴。

　　提亚安静地吃完饼干，我抬手，把钻石发卡拿下来，好不容易扎起来的金发立刻散落。

　　我发现了，提亚的身体仿佛时光停滞，无论怎么做，很快就会恢复原状。

　　“我讨厌你，我想伤害你。”我面无表情地对提亚说。

　　它王子般完美的脸没有丝毫变化。

　　我拿起梳妆台上锋利的银制匕首，把它对准了提亚的手腕。

　　它静静地任我施为，我慢慢用力，但心中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阻止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和你残忍的父母有什么区别？”
　　“至少他们还有魔法研究这个目的，而你呢？一个没有魔法的废物仅仅因为麻木就要伤害别人吗？”

　　我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时间被无限拉长，我同时在行动，同时又在停止。

　　“当当”塔内时钟的报时声在此刻响起。

　　像是对我的审判。

　　两点了。

　　匕首从我手中滑落，往我的裙下的大腿割去，提亚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匕首。

　　我等待着，等待不管什么颜色的血液染上我的裙摆，但什么也没有。

　　我怎么会傻到以为一个小匕首就可以伤害到一个魔法生物？

　　“提亚，你到底是什么？”

　　我徒劳地发问，其实连提亚这个名字都是我自顾自取的。

　　也许我该效仿那些无聊的贵族小姐们，去养一些可以掌控的宠物。

　　我突然感觉厌倦。

　　用母亲的话说就是，“芙拉，你的散漫只会让你堕落到无聊和厌倦之中去的。”

　　可是，我就是没有热爱的东西，我的灵魂就像一层清晨的雾，短暂且易逝。

　　如果是希尔洛，她不会给提亚取名字，她会把提亚从骨骼到血液研究得明明白白。

　　而如果是凯拉公主，提亚会成为她美貌男仆们的一份子。

　　而我，却孤独到把提亚当成朋友，却又不满足于它的不可回应。

　　我当不了好人，也做不成坏人。

　　也许，我该放提亚走。

　　这样，它的命运就不再与我有关了。

　　我看着提亚背后残留的右翅伤痕，只有一边翅膀的它连飞翔都做不到。

　　离开了这里，它又能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