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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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从黑暗的深渊醒过来时，仍旧是直直地平躺在一张窄小的床上。
只是房间忽然变得好明亮，周遭的一切洁白纯净得让人感到一阵眩目。
一股令人作呕的药剂、消毒液掺杂在一起的强烈嗅触，针扎样刺激着我颇为不适的呼吸道。
我勉强支开沉重的眼皮，最先撞入视线的是楠那张苦着的脸。他正满面忧色地定定俯身观察着我，并且似乎很想伸手试试看我的呼吸有否停止。
“这是怎么了？”
简直不敢相信那深沉暗哑，像是埋藏在沙砾底下与大地摩擦产生出的声音是属于我的。但是浑身急剧的灼热酸痛以及头壳里那成堆疯狂舞动的小精灵全部清楚地告诉我，这具破烂的身体——我的身体，的确是有些不太正常。
“你小子！烧到快41度还能没事人一样躺着，知足吧！”嘴上恨恨的语气并没有能和他的表情统一起来，楠的样子就像是个就要放声哭出来的娘们。
仿佛我们是多年没见的旧友故知，在经历了生死存亡的磨难后，居然又在遥远的他乡偶然相遇。
四十一度？我的数学成绩不是一般程度上的差，对于常识性的医学知识更是一无所知。
不过我知道儿时当我烧到38度时就意味着不必去上学，而39度就足以令母亲焦急得失魂落魄。
现在，楠说41度，那总不会是……
我蓦然惊恐地睁大眼睛，尽管那样的做法只是使我更加倍地感到痛苦。
“我不会死吧？！”
对，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个勇敢无畏的革命者。
我怕死、很怕死，甚至可能比着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怕死。
所以我才会更努力的活着，并且试图令自己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更有活下去的资本。
楠讷讷嗫嚅了良久，久到让我以为自己这回真的是死定了。而后才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一样，慢吞吞地吐出并不确定的回答：“应该不会吧。”
犹豫不决的口气，充分显示出他这个大大咧咧惯了的人也同样是一无所知。
大眼瞪住小眼，一对始终坚持无知便是幸福的难兄难弟相对默然。
此时隔壁病床那位看起来红光满面的老爷子可能也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笑呵呵地主动凑过脑袋来同我搭讪：“不会死嘎，放心个啦。烧给退就没事人则个。”
生平第一次，我忽然发觉以前一直认为异常聒噪的“鸟语”原来也可以这么动听。
“是什么病？”我斜目瞥视着楠满脸尴尬的不自在相。
“自体中毒。”楠极为生涩地重复出这个对我们俩人来讲，都无比深奥莫测的学术名词。
“介似个比较特别的病，系一种人体自我保护的手段……”那位极具人道主义精神，又明显热情过度的老者再次精神头十足地开始向着我们大喷特喷。
随便找了真实度绝对不会超过1%的烂借口，楠还是迅速地功成身退，留下我一人继续沐浴在对方热情却又匪夷所思的“雨露滋润”下。
热情四射的太阳开始毒辣地炙烤大地时，一室病友们都纷纷倒回床上继续闭目养神。
只有身体状况渐渐恢复中的我，不得不清醒地面对一室宁静独自发呆。
医院压抑的气氛已经让人有些不安，再加上沉寂、刺鼻的空气，更是弥散着某种说不出的烦躁。
我突然很想跳到他们的床上，把全部人都重新弄醒。
因为这样的寂静，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根本不愿去思考的事情……
中午的定餐非常难吃，我庆幸自己的传感神经并没有因这场劫难而蒙受损失。起码我还能清楚地察觉到他们忘记在菜里放盐，并且在粥里加了最少多一倍的水。
更值得额手称幸的是无论饭量还是菜量都真的很小，可以不必使我浪费太多粮食。
厌恶地推开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再看看周围正津津有味享用午饭的其他病友们，我想自己可能已经明白了住进医院后就会迅速消瘦下去的真实原因。
作出难吃的饭菜并不难，难的是还可以让人一无所察地吃下去。医院的达人们，他们做到了……
午后时分，顶着大太阳被灼烤得汗流浃背的楠抽空来看了看我。
也许是我良好的恢复状况让他感到安心些，故而又再次恢复到原先那个没心没肺状的无良男。一直幸灾乐祸地称赞我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并且笑嘻嘻地问我这是不是叫做回光返照。
我几乎怀疑如果自己还有一丝气力，会不会用窗台上那只丑陋的花瓶砸得某人一起住进来。
忽然间我不期然想起葛儿的事情，我着实迟疑了一下，拿不准主意是否应该直截了当地询问楠。
毫无疑问，葛儿在邮件上提及到的那位“室友”只可能是他。然而究竟是为什么，在后来这样长的一段共同相处时间里，我居然从未有听他提及？
我不敢去想象更深层次上的理由，只能自欺欺人地假设或许是大大咧咧的他不经意间忘记了。
而我面色上流露出的犹豫不决，看到楠的眼里立刻被转换成为另一种内涵。
他贼兮兮地眨眼笑了笑：“想林呢？她说她可不会来看垂死的薄情郎。”
听他提到林的那一刻，我没来由地倏然打消掉先前的念头，只是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下楠逾挪的神情：“我想葛玲不行？”
“行，你小子死鸭子嘴硬好了！那我就真不转告喽。”
楠爽朗地大笑着起身离去，临走前还故意重重地拍了拍我酸痛无比的臂膀。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说不转告时，自己竟然没有感到失落，而是悄然松了口气。
整整一下午再没有见到任何晃动的身影，我开始有些烦躁不安，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和我作对。
日落西山前暮色轻薄，我正斜倚在病床上胡思乱想时，淡淡微笑着的岳居然来了。
她怎么会来？她怎么会知道我入院的消息？她……
一瞬的愕然后，我阻住自己还要继续再往下多想的思路。
岳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温柔，体贴入微地陪着我一起到花园里散步，顺便透透新鲜空气。
或许是病中的人心格外脆弱，我惊异地发觉自己居然有些眷恋起岳的柔情似水。
踌躇良久后，我才迟迟得出结论：不要对任何看起来脆弱的男人太好——狼性难移。
岳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的话：“能够陪伴是幸福，能够等待也是幸福。”
飘飘然的我想不清、也不想弄清个中含义，只是一味陶醉在有人关心、悉心照料的美好感受中。
再次回到病房里，所有人的眼光都透出几分古怪，就仿佛我是□□地溜哒进来的。
我注意到床头处又多出了一只花瓶，里面插着林最喜欢的天堂鸟。
心紧了一紧，我敏觉的视线迅速扫视了一遍四周。只有邻床那位和蔼的老人还在笑呵呵地望着我，至于其他人又都纷纷装成没事人的样子。
“素你女朋友送来的。”
老人像是完全洞悉透我的心思，还没等我开口就一迭串报告了我出去后这里发生的事情。
“你出去米多久，她个进来，见你不在就帮你把花插好，又去打了水，还买了份盒饭。我知道你和那位小姐去了花园，所以没敢让她去看，帮你扯了个谎。”说到这里，他得意洋洋地看向我，像是等待着我夸奖他了不起的丰功伟绩。
没敢让她去看……我琢磨着这句话，不知是该承认它的正确性，还是立刻否认其中的子无虚有。
又等了一会儿，有些没趣的老人见我始终没有答话，只得安慰性地念叨两句“人不风流枉少年”、“你的女朋友都很漂亮”之类的话，讪讪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深夜凌晨左右走廊里一阵嘈杂声响起，据护理人员说是隔壁病区有人一命呜呼了。
被吵醒的众人随便瞎咋呼了几句就又各自重入梦乡，只有我迟迟难以入睡。
就这样死掉了？回想起白日里四下走动的人群，我不敢想象死是怎样的感觉。
从走廊某处传来的声声低泣，令我悚然心惊：它朝我离世时，又会是谁人为我伤心落泪？
人忽而离开了，然后渐渐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不安。
突然间感觉自己离死亡如此接近，我头一回萌生出想要有个安定生活的想法。
跟谁在一起变得并不那么重要，只要是个还能看的女人，林那样的、岳那样的、葛儿……
我胸口处猛地隐约发闷，有点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或许葛儿，在某种角度上说，是不同的吧？
竭力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我静悄悄地翻了个身，听见邻床上的老人在睡梦中叫了声老伴。于是忽然间好想抱住林，疯狂地亲吻她。
迷迷糊糊将要入睡之际，我破天荒想起了远在家乡的父母。老妈一定还在企盼着我啥时候领个媳妇回家过年吧，也许就在今年……
正在酣梦无边时，身体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是地震？！
我惊惶地睁开眼，看见面色阴沉的护士拎着一根温度计冷冷地看着我：“试体温。”
FT，这年头怎么连白衣天使也学人家装酷！
测试后的体温已经恢复到正常值范围内，自小强健的体魄在关键时刻又挺了上来。
护士冷冰冰地甩了甩手上的温度计，语气平板地通知我准备出院。她那双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寒若夜星的眸子，让我回想起小学时常常用教鞭对着我指指点点的女老师。
感谢上帝，为人间制造了这样多冷冽的天使……
刨除掉医院急于收回床位的考虑，能尽早出院终究是件好事。
我立刻满心欢喜地通知楠，下午就可以出院。电话那端的他却只是无精打采地告诉我：他很忙。
虽然难掩一线失望，不管怎么说，忙碌是绝没有过错的，忙碌的人应该被尊重。
我于是也只能慢条斯理地收拾起自己并不多的几件破烂东西，准备好办手续回家。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