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梧桐》苍竹青

1、糟糕的初次相遇

　　客厅手机的铃声响起，黎安行动不便的从卫生间挪出来，就这么一段路，手机亮起暗下反复了几次。
　　艰难的走到沙发边坐下，手机的铃声在这时停了下来，可是还不等他呼出一口气，电话又响了起来，就像一道惊雷炸在耳边，黎安拿着手机的手颤抖了一下。
　　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对面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声，即使不将手机贴近，都清晰的传来。
　　“黎安，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
　　“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想急死爸爸妈妈吗？”
　　“你已经27了，就不能懂事一点吗？真后悔让你去那么远的城市上班“
　　黎安转头看着窗外，天空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幕，万家灯火是坠在黑幕上星星点点，一道闪电疾驰而过，瞬间照亮了黑暗的世界。
　　电话里的歇斯底里有了冷静的趋势，黎安在心里默数着“1，2，3……”，数到十，他嘴巴无声的念着：“黎安，说话。”
　　同时电话里也传来一句：“黎安，说话！”
　　这时窗外雷声隆隆，撼动着整个大地，仿佛刚刚的黑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黎安开小差的想，这声音的威慑力还不如刚刚那铃声的威力。
　　将手机贴近，平静的开口：“我刚刚在卫生间，腿上打石膏，走过来不方便，不是故意不接你们电话的。”
　　电话对面的人语气亲昵的说：“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害爸爸妈妈都担心死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出去调研也能摔伤，妈妈都要心疼死了，就说让你留在爸爸妈妈身边，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黎安说：“对不起，让你和爸担心了，我没事的。”
　　其实黎安始终不是很明白，一个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可以切换两种完全迥异的状态的，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歇斯底里的指责是她，亲昵关切也是她。
　　电话对面一个男人语气严厉：“知道是你的错，让我们担心，那就回来，这么多年也不见你有什么出息。”
　　女人小声在一边小声附和：“对啊安安，要不你就回来吧。”
　　自从自己离开他们，但凡有一点让他们不满意的事，这样的对话都要来一遍。可是能离开他们，自己不是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了吗？他们收了自己的代价，却还想毁约，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契约精神呢。
　　黎安的沉默让电话对面的男人失去耐心：“一说让你回来就这个死样子，人家孩子都知道孝顺父母，我们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
　　随后电话里传来巨大的摔门声，那种表现出来的愤怒，被电话那边的女人恰时恰当的静默，完整的呈现给电话这边的黎安。
　　狂风骤雨狠狠地拍打着窗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窗户上沾满了无数水珠，宛如一张女孩子的脸，受了天大的委屈，悲戚的痛哭。玻璃上印出的自己，却一脸麻木冷漠。
　　“你爸就是脾气太急，但他也是为你好，你别跟你爸计较。你这受伤了，也没个人照顾，要不我请假过去照顾你吧。”女人控制好静默的时间，切换成亲昵的语气。
　　“妈，不用的，太辛苦您了，我已经请了上门的护工，明天就过来了。”
　　“我和你爸为了你，辛苦那么多了，还差这点了。我知道，你就是不想我去。行吧，那明天护工来了，给我打视频，我看看。”
　　挂断电话，黎安脱力的靠在沙发里，半个多小时的电话，正襟危坐，打着石膏的腿一阵一阵的胀痛。
　　空旷的房间里，只能听到雨声拍打着窗子的声音，伴着心跳跳动的声音，黎安望着天花板上的一点，有点懊恼自己的不小心，怎么可以大意的受伤，让对方有了差点可以过来的借口。
　　“叮咚”
　　突然的一声消息提示音，让黎安还没平复的心跳，多跳了两下。黎安难得生出一丝烦躁的情绪，明明这么多年都已经被训练的可以很平静了，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天气，也可能是身体上的痛楚让人矫情。他缓慢的坐起身，不明白已经电话里说了半个多小时了，还有什么需要再发消息过来。
　　解锁手机，习惯性的点开微信，没有消息。有些迷茫的下拉，看了一眼消息来源。是今天新下载的一个叫帮帮的APP，点开，一条消息跳出来。
　　【加贝：“外面下大雨了，关好窗户。下雨你的腿可能会疼，要给它做好保暖，空调别开太低了。明早你早餐想吃什么，我带过去。”】
　　黎安反复看了几遍这条消息，这个人白天接了自己到家护工的单，白天就已经商定好工作内容，工作时间。这条善意的信息，来的不是时间又多余，黎安讨厌这种没来由的亲近，黎安在心里默默给这个人扣了二十分，他承认自己有迁怒的成分在。
　　并不打算回复消息，将手机扔在一边，转身回到卧室。
　　睡前还是从柜子里翻出一条毯子，盖在了受伤的腿上，讨厌归讨厌，还是不让自己遭罪。
　　第二天早晨，黎安难得睡到了自然醒，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光影，想看看几点了，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手机被自己扔在客厅了。
　　打开卧室的门，阳光透过窗户，有些刺眼。
　　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居然已经十点一刻了，只有两个未接来电躺在手机上，让黎安放松了下来。两个未接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八点五十一通，九点一通。一瞬间想起，昨天跟那个陪护约的时候好像就是九点上门，没想到完全被自己忘在了脑后，居然一觉睡到了十点多。
　　虽然心里想着，人应该早就走了，但还是往门口挪去。将电话回拨过去，铃声从门外传进来，黎安有些惊讶的单腿快速蹦到门口，打开门的那一刻电话被接通。
　　“你醒了？”现实的声音和电话里的声音重合，超强混响的效果。
　　男生坐在地上低着头，身边放着几个塑料袋子。染红的头发有些掉色，颜色已经不是很均匀了，下面长出了一截黑发。黎安微皱眉头，强迫症被勾起，有些不舒服，让他忘了愧疚只觉得可惜了刚刚那好听的声音了。不修边幅，扣十分吧。
　　“这里。”黎安轻声唤了一声，挂断电话。没再多看一眼，率先转身走回屋里。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传来关门的声音，黎安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鞋柜里有一次性拖鞋。”
　　等他坐到沙发上的时候，男生已经换过鞋子，走了过来。黎安终于看清男生的长相，硬朗帅气，一双桃花眼带着笑。
　　简单的白色短袖，洗的有些泛白的牛仔裤，身姿挺拔修长，拎着袋子的手臂肌肉线条是好看的弧度。
　　是会迷倒成群小姑娘的长相，奈何黎安是个男的，还是个有点洁癖的男的。
　　男生站定，大方的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贺长宁，是你点的护工，今天请多多指教。”
　　“我叫黎安”黎安摸摸鼻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自己的眼角，说着：“这里，有眼屎。”
　　贺长宁反应了一瞬，笑了一下，从茶几上抽了张纸，自然的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为自己简单的解释：“刚刚坐在门口睡了一下，没注意。”
　　“对不起，早晨手机在客厅，没听到你的电话，让你久等了。”刚刚遗忘的愧疚被唤醒，黎安诚心的道歉。
　　“没关系，少干了一个小时的活，算我赚了。”贺长宁笑着说，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接着说：“我给你带了早晨，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带了粥和包子。”
　　黎安想起昨晚那条信息，是有问过自己早晨要吃什么，可是他以为自己没有回复就等于不需要，这人真是周到的让人有些头疼了。再扣十分吧。
　　“不用了，我早晨不吃早饭。”黎安拒绝完反而自己先尴尬了起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想喝一杯美式，咖啡机在那边，咖啡豆在上面的柜子里。我先去洗漱，你先研究研究咖啡机。”给人指了一下位置，黎安起身往卫生间挪去。
　　贺长宁敏锐的感觉出来，这个雇主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虽然不明白是因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一颗眼屎？
　　可是自己昨晚十一点多火车才到站，大雨天实在是不好打车，等他打到车回到宿舍，洗漱一通折腾，躺下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
　　早晨七点就爬起来，去菜市场买了菜赶过来。打电话没人接，猜想人还在睡着，不忍心打扰。结果坐在门口睡着了，然后就被讨厌了。
　　贺长宁耸耸肩，稍微观察了一下房子的布局，目测是两室一厅，宽敞的客厅与厨房相连，屋里保持着黑白灰的色调，显得有些冷清。贺长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下挎包，亮黄色，上面还缀着一个大大的皮卡丘。放在这个屋子里还真是突兀啊
　　卫生间传出电动牙刷的嗡鸣声，贺长宁转身走进厨房，将买的菜放到一边，摘下挎包放在椅子上。洗了洗手才过去研究起咖啡机，不是很难的款式。
　　手上操作着，贺长宁脑中仔细回想了一下，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讨厌过了，更别提第一次见面就被讨厌，很新鲜的体验，不过反而让他觉得放松。
　　黎安出来的时候，咖啡已经放在茶几上了，正在打扫卫生的贺长宁手上动作没停，扭头笑着说：“不知道你要喝热的还是冷的，如果你要喝冷的，我给你拿冰块。”
　　“不用，这样就行。”黎安说想喝咖啡就是缓解尴尬，现在不想再折腾。
　　贺长宁闻言，笑着冲他点点头，继续问到：“那我打扫卫生？卧室需要我打扫吗？”
　　“不用”黎安顿了一下，他看到男生好看的眉头很轻的皱了一下，然后迅速的舒展开，脸上又挂上笑，黎安不是很喜欢他的笑，很假。“你就打扫一下客厅和厨房就可以了。”
　　贺长宁看了一眼一直没被拿起的咖啡杯，现在他很确定，这个雇主很排斥自己。刚想开口，电话铃声响起。
　　不管什么时候，听到这个专属铃声，黎安还是会忍不住的心脏猛跳一下。夏日的阳光透过窗，罩在身上，黎安却感觉手脚有些冷，拿起茶几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才接起视频电话。
　　屏幕里出现的女人，眉宇间有些不耐烦，不过因为这次自己接电话的速度还可以，还没到歇斯底里的程度。
　　“黎安，你就没一次接电话能快点的，这都响了几声了。”
　　抱怨还是少不了的，只是这次厨房还站着一个外人，这让黎安有一丝难堪。
　　不过她怎么会在意这些，初二的时候，她冲进自己的班级里，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指着自己同桌小女生，愤怒的警告人家女孩，以后不许勾引她的儿子。女孩哭泣的脸，大家看他的目光，不会有比那个时候再难堪的了。
　　黎安轻点了一下屏幕，将女人的脸换到小框里，看着才舒服了一点。
　　女人也习惯了黎安的沉默，自然的切换成亲昵的语气：“安安，你昨天说请的护工到了吗？给妈妈看看”感觉到黎安的迟疑，又催促了一声“快点！给妈妈看看！”
　　无奈，黎安只好将摄像头调整好对着厨房，屏幕里，高大的男生站在洗菜池前背对着镜头看不到手里的动作。
　　女人并没有控制音量，说着尖锐挑剔的话：“哎呀，安安，你怎么找了个男护工啊，照顾人不仔细啊。还染个红头发，一看就不像好人啊，你这花钱找了一个什么人啊”
　　“好了妈，别说了，他挺好的。你看也看过了，我先挂电话了。”黎安很少打断女人的话，虽然他对这个护工也不是很满意，但是也不想让他因为自己接受这样刻薄的评价。
　　“对不起啊，我妈说话不好听，她不是针对你。我替她跟你道歉”黎安看了一眼男生的背影，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歉意，最后只能干巴巴的说
　　一瞬间，屋里只剩水龙头流水的声音
　　贺长宁感受着水流从指尖流逝，黎安妈妈说的话，他听到了，黎安的道歉他也听到了。今天接连被母子两个人讨厌，可是他却不觉得生气，喜欢也好，讨厌也好，今天之后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将手里最后一根菜洗干净，关上水龙头，撕了一张纸仔细的擦拭着指尖的水珠。
　　回身时，微歪着头，脸上已经挂着笑，放缓语速：“没关系，你不用在意。”停顿了一下，与黎安看过来的眼神对上，平静坦然，往前走着，继续说道：“我买了菜，需要我给你做午饭吗？”
　　还不等黎安回答，贺长宁走到餐桌旁，轻笑一声，补充道：“你无聊的话，可以坐在餐桌这里，看我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