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算约会吗 ...
-
“救救你自己”，Ethan的嗓音让文璟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每一次痛不欲生，每一次抵达崩坏的临界值，总有这么一句温柔带着虚弱的人声游走在他的耳畔，安抚他混乱挣扎的意识。
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声音越来越飘渺，越来越遥远，直到某一天，文璟的耳边再也不会响起这句话。
他不想忘的，可治疗太疼了，身体总是背叛他。
但是现在，萦绕心头的不安消失了，文璟抱住了久违的踏实。
在Ethan从怀中离开时，因为恋恋不舍，文璟顺着滑走的胳膊抓到了Ethan的手，看见了从袖口露出的那枚手表，他现在就好像第一次来到这世界的异乡人一样，而Ethan是他选定的探索对象，处处都是惊喜和好奇，他懵怔了一下，然后小声感叹道：“我的…”
“你的”，Ethan低垂着眼帘，不确定文璟和自己所说的范围都是什么，物或者人，还是两者兼有，他忍不住委屈，但强忍着眼泪，“为什么不记得了…”
“抱歉，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文璟看到Ethan委屈，心里就难受得厉害，他将Ethan的袖子仔细拽好，放开，让Ethan的手可以垂下去被全部遮住，“我们认识。”
本来只打算出来买点东西，所以Ethan穿得并不多，那只刚才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冰透了，他点点头。
文璟接着说：“你是很重要的人”，不是疑问句。
几声催促的铃响，不守规矩骑上人行道的自行车让两人被迫分开，往建筑那侧避让。
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失去记忆的，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从身体里剥离，得有多痛苦呢？
没了身体接触，能稍微冷静下来思考的Ethan后知后觉地心疼，他别开头，吸了吸鼻子，不想在大街上哭得很没出息，于是逞强说：“天黑了，有点冷了。”
这让文璟拿不准Ethan是不是在赶人，毕竟让别人受了委屈，不想理自己也是正常的。
“好不容易再见，请你喝一杯？不远，就在前面，走路两三分钟，有什么话都去暖和的地方坐着说吧”，说完Ethan又拘谨地补充：“嗯…你有空吗？”
横亘着失去的记忆，分离的时间，曾经的亲密无间挤进了不得已的陌生，谁都煎熬，谁都不自然 ，两颗明明想要靠近的心，却笨拙到不知应该怎么做才好。
文璟松了口气，有些难以抑制的欣喜透过血管冒了出来，“好啊，我晚上没事。”
两人一前一后，错着半个身位走进门，酒吧内部整体是咖啡色调的木质装修，搭配投射旧黄色氛围光的吊灯，是刚好可以看清人又带着一点朦胧的亮度，美式风格鲜明，热闹但不吵闹。
“闹”来源于角落的台球桌，有五六个壮硕的客人正在一边打球一边看电视里的棒球赛重播。
文璟被引到吧台一处左右无人的座位坐下，他也是进来之后才知道Ethan就是这家酒吧的所有者。
刚才Liana热情招呼的时候，听说旁边这位是Ethan的客人，便开玩笑让文璟好好敲｜诈一下抠门老板（因为Ethan一直懒得更换“老破小”邮箱）。
Ethan倒了两shots的The London N°1 Gin给自己和文璟暖身，天蓝色的酒液下肚没一会，热意就从胃流向身体各处，“喜欢这个味道吗？”他问。
“嗯”，文璟点头肯定，“很优雅的味道。”
“我猜你会喜欢的”，身上暖和了情绪也不再那么紧绷，Ethan露出一个满足地笑容，“你偏爱有草本香气的酒。”
在新奥尔良那次，Ethan对文璟喜欢哪些鸡尾酒记得一清二楚，然后他从中找到了这个规律。
“这种小事你都知道”，文璟半仰头看着Ethan的眼睛说。
“因为，你也是很重要的人啊”，Ethan咬了咬嘴唇，没必要隐瞒，他说：“其实…我们曾经是恋人，分开的时候，我们也在相爱。”
一片空白的文璟似乎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信息，他静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两下头。
以前不认识，说话像有屏蔽器，现在…也不算认识，倒成了说什么信什么，Ethan忍不住逗他，“你就不怕我是在你骗你吗？趁你想不起来就欺负…”
“你没骗人”，文璟本能地不喜欢听这句话，所以他没让Ethan继续说下去，“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在心动”，并且逻辑严谨地展开道，“我慢热，所以排除一见钟情的可能。”
“你…”Ethan愣了一下，真直白，一整晚心里都五味杂陈的，苦涩在这一刻拉到了最大占比，他微抿嘴唇，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文璟的眼睛下移到领口，小声道：“你变了。”
“变了么？”文璟注意到了Ethan的消极反应，他问：“是变得…不好的意思么？”
“不”，Ethan连忙否认，生怕不够诚恳，“这样很好，很好…”
只是占有欲作祟，让我抵触你身上那些和我无关的改变，毕竟我们是被迫分开，从未正式说过分手，我承认，我依然爱你，潜意识仍不死心地把你放在爱人的位置上，但现在，我觉得你真的走了好远，而我似乎没有立场因为你不再属于我，提出任何不满。
省略掉这些说不出口的话，Ethan转了话题，“话说，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三天前，难得天气很好，就没有走”，其实想停留的种子应该更早便种下了，在文璟和Mia报备地点的时候，这座与自己毫无交集的城市的名字，没有第一次提起的新鲜，只有顺口的感觉。
Ethan那一点莫名的期待哑了火，“你本来…是要去哪里吗？”
“只是顺着66号公路开，没有一定要去哪”，接着文璟问出了在脑袋里打转半天的问题， “我们分开…是我的错，对吗？”
“不是的”，Ethan不会去评价别人的父母，“是没有办法。”
“是因为我父母”，这是那个不完全正确但文璟自己察觉不到错处的“故事”告诉他的，只当Ethan不说话是默认，他说：“那还是我的问题。”
Ethan摇摇头，语气委屈到像恳求一般，说：“可以…不聊这个嘛，有一点难过…”
“我很抱歉。”
“不要抱歉，你今天晚上已经说了很多个对不起了，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也受了很多委屈。”
心里堵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有了上次醉醺醺爬楼梯的经验，为了方便，Ethan把明信片放了一半在楼下，于是他抽出一张，另一只手捏着圆珠笔按了半天，终于决定下笔。
文璟一直静静看着Ethan的这一系列小动作，直到他停笔，才故作随口地问：“写了什么？”
“给你看吧”，Ethan大方地递过去。
第一行是今天的日期，01/03/2003，第二行是一个“Re-”（再，重新），后面什么都没有跟，可能是迷茫不知道该写什么，也可能是内容太多无法罗列。
为了腾地方，明信片墙前两天清理过一次，老旧的被挑出来收进箱子封存，但Ethan的会一直留在上面，主人的特权。
文璟跟在他身后走到墙边，看到墙上为数不多的东西里，有很多张风格与新的这张类似的明信片，好奇道：“酒吧出售明信片吗？”
“没有的，这些都是我自己的。”
这让文璟起了兴趣，问：“我能看吗？”
Ethan纠结了一下，点头，“可以。”
文璟小心取下，不同的明信片上记录着许多日常，还注明了日期和地点，有点像日记，但又不似日记那般私密，反倒像是在和特定的读者分享，因为有很多如果不知道主人的故事就看不懂的没头没尾的话。
其中也有一些，比较…不太一样。
01/09/2002（日/月/年）
洗了一些喜欢的照片，刚好碰到一家FedEx Office，做了明信片。
九月的天气还是很热、很干燥，纽约的秋天会凉爽吗？
还好吗？
我希望是很好的。
不知道该寄去哪里，我就先自己保存好了。
——Town so small that I forgot the name in northern Tex（德州北部名不见经传的小镇）
03/09/2002
俄克拉荷马城…命运吧，我猜。
——OKC
28/09/2002
拥有了一间酒吧，期待光临。
——Tinsel, Bricktown, OKC（俄克拉荷马城布里克敦区Tinsel酒吧）
20/10/2002
回了一趟以为永远不会回的家，因为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理由。
其实说不想家是骗你的。
嗯…是在骗自己。
——Milwaukee, Wis.（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
17/12/2002
说了会活下去，拜托不要食言。
——Will Rogers World Airport, OKC（威尔·罗杰斯世界机场）
21/12/2002
纽约的暴风雪很冷，航班大面积取消，被困在这了…
为什么没有说再见呢？
——Manhattan（曼哈顿）
24/12/2002
Merry Christmas!
Bless you. May God light your path.
——LGA, NYC（纽约拉瓜迪亚机场）
01/01/2003
是新的一年了。
可能房间太暖和，今早一睁眼，还以为又回到了得克萨斯的夏天。
新年快乐。
我想，该往前看了。
——Tinsel
05/01/2003
梦想的第一步，成真了！
会觉得骄傲吗？
——Tinsel
……
“特定的读者”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却不再能看得懂这些分享。
文璟把手里的卡片原样钉回墙上，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问Ethan：“我能留一张吗？”
“当然可以啊。”
“嗯…”是一时兴起这么说了，但哪来的明信片。
“酒吧不出售明信片，但，你可以随便选”，主人的恩赐。
写好东西钉上墙，文璟看了眼表，问：“要打烊了么？”
午夜十二点过，没有特殊活动的营业时间只到零点，除文璟外的最后一位客人刚推门离开，店员在拖地收拾桌子扫尾。
“嗯…”但是似乎谁都没有要先动的意思，Ethan咬了会舌尖，说：“我送你回去吧，很晚了，这里治安一般般。”
“那你还是别出去了，我住得很近。”
“喜来登嘛，是很近”，走路也就十来分钟。
文璟正起身将大衣挂到胳膊上，闻言挑了下眉，“你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啊”，因为地段好环境好的酒店就这个了，你那么娇气。
当初决定要不要买下这间酒吧的时候，Ethan列了个“买、不买”理由对照表，双方不分伯仲，然后，他干了件莫名其妙的事：把离喜来登近这一点写进了优点那列，最终，“买”的那一方以一票的微小优势胜出。
文璟轻轻笑了一下，“好吧”，没有要探究根本的意思，“你怎么回去？”
“我住这里”，Ethan指指天花板，“楼上。”
突然没话了，文璟被Ethan送到酒吧门口，他穿好衣服，刚把门拉开个小缝，凛冽的穿堂风便破门而入，他挡在Ethan身前，说：“别出来了，外面很凉。”
“嗯…好吧…”Ethan不大情愿地停下脚步，盯着鞋尖叹了口气，失落，“那…再见…”
很巧，文璟在那声“再见”的同时说：“明天，还可以见你吗？”
“啊？”Ethan呆愣着点点头“嗯…”，他眼睛不眨地看着文璟，嘴巴张了张，没组织好语言。
“抱歉，我应该先问一句的，你有没有在约会的对象？”
“没有的！”Ethan用力摆摆手，“…你呢？”
“也没有”，文璟没忍住，好像也没有必须要忍的理由了，他伸手理了下Ethan先被风吹又点头摇头散落眼前的发梢，温柔地看着人，说：“那我们，明天见？”
Ethan有种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语调也跟着欢快起来，“嗯嗯！明天见，晚安！”
“好梦”，文璟不舍地收回手带上门。
“等等！Vincent”，文璟走出点距离后，Ethan突然追了出来，停在他面前气喘吁吁，“留个电话可以吗？嗯…回去之后报个平安吧。”
“好”，文璟用Ethan的手机给自己拨了号，又拿着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眼前，示意已经打通，“我一般24小时开机。”
这意思是随时想联系就可以联系吗？“嗯！我也是”，Ethan看着手机上不停闪烁的电话号码，激动得心跳很快，他问：“那还可以…再抱一次吗？”
“等等”，文璟拦下又朝自己走了一步的Ethan。
“怎么了吗？”Ethan有些失落。
“衣服很冷”，文璟解开大衣的扣子，用衣服把瑟瑟发抖的人裹进怀里，贪婪地嗅了一会让他平静的味道。
“还以为被拒绝了”，Ethan的声音藏在文璟的衣领里。
“怎么会”，文璟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Ethan，有件事，我应该告诉你”，怀里的人安静了一会才点点头，“我看过权威的医生，说实话，他们对我恢复记忆持消极态度，我知道我遗忘的你和我的过去非常重要，但我可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把它们找回来，我能够向你肯定的是，我的心依然想要靠近你，并且我选择跟随它的指引，所以，想和你借一点耐心，也请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没有难过，见到你，我开心的”，Ethan贴着文璟的颈侧说，还是很难过的，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呢？好在文璟没有对他拙劣的演技提出任何异议，他深吸一口气，退开，硬挤出张笑脸，“好了你快回去吧，不然我们要在这耗一个晚上了，会感冒的。”
“知道了”，文璟揉揉Ethan的头发，身体养成的习惯，太顺手了，“你也不要再穿这么少跑出来了”，他扳着肩膀把人转过去，轻推了一把，说：“我看着你走。”
“啊！”刚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回家的Liana差点跟破门而入的Ethan撞了个正着，受到惊吓，她捂着胸口说：“Jesus Christ! 是有人拿着枪在屁股后面追你吗？！我还以为碰上入室抢劫了！”
满脑袋装着旁的事，Ethan没注意听Liana讲话，连说抱歉都不走心，只顾着急匆匆往里走。
明信片墙上明明有着诺大的空余，有两张卡片却非要紧紧挨在一起，其中先钉上去的那张，是Ethan今晚写的。
01/03/2003
Re-
——Tinsel
他取下隔壁那张刚才没好意思要来看的卡片，脸和耳朵也不知是因为急躁、冷还是别的而泛着薄红，眼珠子像是盛满了甜腻蜂蜜的蓝色玻璃罐，连落在卡面上的目光都变得粘稠。
Saturday, March 1st, 2003
还好心跳替我记住了不该被遗忘的宝贝(Treasure)*。
——Tinsel, Bricktown, OKC, W.J.
“哦～～原来是丘比特拿着箭在屁股后面追你啊～”Liana带着她的八卦雷达凑了过来，她没看明信片的内容，只是在吐槽Ethan的表情，“诶！刚刚那帅哥，谁啊？你俩的关系看着可不一般呐～没听你提过呀？”
“就是不一般”，Ethan的高兴写在脸上，都快长出笑纹了，“三两句话也说不清，回头有空慢慢跟你讲吧”，他突然想起什么，卡了下壳，生硬转折，问道：“对了，你有没有褪色剂？”
“褪色剂？头发用的？有啊，不过在家，怎么了？”
“借用一下！江湖救急～走吧走吧我送你回家”，Ethan一手拿外套一手抓车钥匙，催促道：“快点快点啦～”
“哈？”Liana的眉毛撑着眼皮高高抬起，脖子后缩，嘴巴抻成椭圆形，就这么不明所以地被赶鸭子上架，“知道了知道了～别催～Mr Handsome是给你吃错什么药了吗我请问呢？”
Ethan顶着一头药水坐在马桶盖上，想起晚上只约好了再见，但更具体的就没了，于是他拿起手机开始编辑短信。
“骚扰”过Elizabeth的文璟洗完澡睡不着，他是想让Ellie去查一下Ethan，倒不是为了验证什么，就只想看看有没有能帮他回忆的东西。
但当初为了保护Ethan，Ellie按照文璟的指示清除了所有能从他身上查到的Ethan的记录，并在不影响Ethan生活（包括工作和学业）的基础上，对他的个人信息进行了加密和模糊处理，导致现在的文璟也待在了这个一视同仁的防御网外。
此外，在Ethan毫不知情也从未发觉的情况下，他一直活在文璟为他打造的独立的监测与保护系统里，每一次危机在还未触碰到他时就已经被料理干净了。
除了得到已知的“Ethan非常重要”这一点，一无所获的文璟在客厅开了瓶红酒，还没喝到嘴里，手机就震了。
「嗨晚上好！是Ethan, 我们明天要在哪里见呢？几点钟比较好？你有什么打算吗？」
Ethan也没想到这个点对面会秒回，他叼着牙刷，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随便一抹先看消息。
「没有」
回消息一个字都不多打的习惯还是跟以前一样，Ethan这么吐槽了一下，正要开始思考方案，短信却又来了。
「带我转转OKC吧，你应该会比较熟悉，不熟也没关系，去哪里都可以，我一整天有空，等你睡醒联系我」
第一条，文璟确实是出于习惯，打完字手快直接点了发送，第二条则是意识到自己生硬显得语气不好可能会影响Ethan心情的找补，结果让Ethan咽了一口牙膏。
「好哦！那我晚上想想」
「但是OKC就…我会尽量不让你失望的！」
独自带着两个人回忆的Ethan，面对自己会不自在，会敏感会难过，会很没有安全感，文璟都知道的，所以他要负起责任，要周全，要主动，要填补那颗无辜赤诚之心的空洞。
「那明天可以算做是约会吗？我可以当你的约会对象吗？」
害Ethan又咽了一口漱口水。
「算！！！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算约会吗
